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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凤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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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新旧承乾帝星换 云诡暗涌渡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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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未遇的大雪,将洛阳都城素装银裹,放眼望去苍茫一片,萧素万分。一连几日,雪势未断,鹅毛般的雪花随凛冽寒风扬下,翻转呼嚎,专横于天地间不绝于耳,楼台亭,宫墙枓宇,皆被盖上一层苍白,颜色顿失,一时间行人锐减,鸟雀无踪,天地晦暗不明。

    洛阳宫内,炉火明亮,室内温暖,宦官刘腾侧首立在内室门口,默不作声。苍白的手撩开金色龙纹鸾帐,虚弱的帝音在式乾殿中回响:“真儿,外面的风雪还大么?”

    仙真端着汤药,轻轻坐在皇帝身边温声答道:“陛下,风雪尤甚,下了几日都未停,京城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了。”

    眼前半卧在龙榻的元恪,瘦削虚弱,因病魔侵体,早已无了往日英朗飒爽,坐拥天下的气魄,不由得让仙真一阵心酸,他为她心动,为她痴情,为她独建寝宫,为她挡祸平忧,甚至冷落后宫三千,却为这一枝独秀,一代君王能痴心如此,已属难得,更何况,他是她孩儿的父亲,是元怿最亲近的兄长,相守的岁月,若亲人般的情思已慢慢渗透至心底,无法化开。而今忽染重病,药石无灵,太医也私下告诉她,大限之期临近,虽然内心已经另有所属,也看不透他的所思所想,面对这个曾经叱咤风的九五之尊,仙真仍然隐隐悲恸。

    芊芊细指挽着银匙,盛满药汁,再慢慢递到元恪唇边:“药好了,快喝吧,陛下答应过臣妾,待身子大好了,便一同去看冰雕的。”

    慢慢饮下药汁,元恪的眼中愈发温柔,“是啊,朕答应过真儿,春赏百花冬游飞雪,这皇城内外,皆是你我情定之处!老天待我不薄,赐了真儿给朕,从此情犹可托,夫复无求!”

    仙真温柔望着他,淡淡笑着:“陛下带臣妾甚好,万千宠爱于一身,臣妾感激涕零,愿上苍有眼,早日令陛下康复,实乃我魏国社稷之幸!”

    元恪无力地握住仙真的手,眼神从温柔转至坚毅,“真儿,莫再安慰朕了,朕了解自己的身子,恐怕不多时,便要去找先皇母后了,朕自即位以来,克勤克俭,问民疾苦,遵循先皇遗愿,兴我大魏,而今也有脸面去见先皇了。只可惜,诩儿年幼,暂不能治国,只能靠军机辅臣共参国事,真儿,你聪慧机警,善拢人心,一定要答应我,保护诩儿,确保朝堂安宁,匡扶我皇室绵延千秋!”

    紧握的手传来阵阵温热,让仙真不禁内心一震,眼眶湿润,“陛下放心,真儿一定会穷尽毕生气力,保护我们的诩儿做个和皇上一样的好君主!”

    元恪微微一笑,静了片刻,虚弱的面庞上忽然变得神采飞扬,目光明亮,“真儿,你可知,当初见了你的画像,朕便喜欢上了,你清丽逼人,冠绝后宫,朕的高皇后也逊颜三分,当初朕便决心,一生痴心相待……谢谢你,把诩儿送给朕……雪大了,快去瞧瞧窗外,朕还想再给你塑一个冰雕呢,这次是我们一家三口……”

    仙真含泪轻轻起身推开窗子,外面雪落无声,天地洁白如新,她顺声附和着,“是啊,雪很大,皇上,一会臣妾陪您一起”

    回眸中,望向龙榻,元恪静静靠在床边,曾经朗若星辰的眼睛已然合上,双唇紧抿,神色安详,似是睡着了。门边的刘腾见此,慌忙疾步上前,跪倒于床边,手颤抖着抚上元恪鼻息,随后大跪于地,高声悲嚎:“皇上驾崩!”

    于此同时,门外雪地上已经跪候多时的众大臣们,听闻便哀声四起,痛哭失声,响彻皇宫。仙真呆呆望着元恪已然俊朗的面庞,两行清泪滑落腮边,窗外寒风吹动她的裙摆,愈发飘零羸弱。

    片刻,似忽然清醒了一般,转头,向正在痛哭的刘腾做了一揖说道:“如今之事只有仰赖刘公公了,请公公传先皇旨意,令领军将军于忠、黄门侍郎元昭、左庶子侯刚至东宫迎太子元诩到太极殿,崔光暂理太尉一职,并主持新帝即位。”

    刘腾连忙止住哭声,神色严肃:“是,刘腾尊娘娘懿旨!定不辱使命!娘娘放心。”随后快步走出殿外,随众人一起速速向东宫而去。

    没过多久,一行人来到太子寝宫,六岁的元诩从睡梦中惊醒,小手揉着惺忪的双眼,却听得崔光沉痛地跪于床边说道:“太子殿下,皇帝驾崩,请您速速随臣前往东宫登基!”

    元诩虽然年幼,却从小机灵懂事,前几日得知父皇病重,又见大人们噤若寒蝉,严肃沉重便知晓了大概,忽听得崔光话语,得知再也见不到父皇了,便开始放声大哭,稚嫩的童音不断喊着“父皇,父皇”,令人心碎,崔光只得拉着他的手,带着众大臣前往太极殿。

    午夜昏暗,皇宫伸手不见五指,也无人说话,只有阵阵寒风咆哮,和众人前行的沙沙声,元诩冷得打了个寒颤,胖嘟嘟的小手攥成个小拳头,依然抽泣不止。刚刚走到显阳殿,忽有一个声音道:“刘腾,是谁命令你通告太子登基的?”

    正疾步向前的刘腾忙定住身形,略有些顾虑地答道:“是……是贵嫔娘娘!”王显轻蔑一笑,回身说:“各位大人,皇上驾崩,新皇即位,此乃朝中重事,如今应先报中宫皇后,端听凤印,并等到早朝之时昭告天下,执行新帝即位仪式较为妥当,岂能只凭贵妃之命令便草草行事。”

    太子少傅崔光闻听眉头一皱,抬眼向周围望去,原来说话之人是詹事王显,此人平时一直拜于高后门下,必是想及时报通中宫,拖延登基。环顾四周,几位大臣均未发语,刘腾也低头不语,此时皇帝刚刚归天,新帝未立,朝中暗流涌动,各怀心思,若此时后宫干政,定会朝堂动荡,兵戎相见,后果不堪设想。

    崔光忙站出来大声呵斥道:“皇位不可片刻无主,为何要等到天亮呢?皇位一刻不定,则朝廷不安啊!”

    王显偷眼扫了一下崔光,故作端正:“如今朝中中宫为最,重大事宜必须报告中宫皇后。”

    崔光直瞪着王显,生气地说:“皇上驾崩,太子继位,这是国家之规,万民之法,为何要等待中宫指令呢?况且皇上至今还未解除含章殿的禁令,皇后统理六宫之责也是胡贵嫔和司马贵嫔协理。如今皇上驾崩,太子即位是顺应天命,按朝廷制度行事罢了,难道皇后还另有他法不成?王大人,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王显一听自知理亏,无法辩驳,只好退到一边默不作声了。

    崔光拉着太子的手一直走到太极殿外,此时,已有数百名手托着锦服器皿的宫人等候在侧,众朝臣也从刚才先皇的式乾殿赶来躬身等候,见太子驾到,便迅速跪地,几名平日服侍殿下的宫女上前,为元诩换上黄色金龙纹衮服。崔光和元雍共同搀扶着太子于东侧站立,面向西侧,待元诩抽泣了数声之后,崔光向他跪拜行礼:“太子殿下,请勿再悲痛哭泣,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殿下尽快称帝登基,朝廷才能平安稳定,先皇才能得以安息啊!”

    小小的元诩像是听懂了,慢慢停止了抽泣,泪珠虽然还挂在脸上,眼中却多了份勇敢和担当的光芒。这时,崔光打开黄色诏书大声宣读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之皇太子元诩,深肖朕躬,秉性仁慈,居心孝友。今既遭大事,著继朕登极,即皇帝位。仰赖上天垂佑,列祖贻谋,当兹寰宇乂安,太平无事,必能与亿兆臣民共享安宁之福。”读毕,从身后元昭手中接过一方木匣,小心翼翼地将之打开,一方金色盘龙玉玺静卧其中。

    在身边宫人引领下,元诩跪地,双手接受了诏书和皇帝玉玺,然后一身明黄,沿着太极殿高高的台阶一路向上,直到顶端,转身落座在金色九爪盘龙的龙椅上。顿时,四野朝拜,群臣叩首,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史记,延昌四年(公元515年)正月,宣武帝驾崩,太子当夜继位,史称北魏孝明帝。

    自元恪重病之后,含章殿也不如开始那般戒严,也有些守卫觑着高肇仍势力庞大,而高英后位未变,便也放松了门禁,向高英示好。这时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跑进大殿殿门,连声高呼:“娘娘,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高英知道这两日皇帝病入膏肓,朝廷随时有变,一直夜不能寐,食不能安,惶惶不可终日,只是奈何不能于是她派出下人一直在打听皇帝的情况以作不时之虑,此时她正神情焦急在殿中踱步,忽听打探消息的太监回来了,忙回身快步上前,不待那小太监站稳便急急说道:“不用行礼了,你且快说,现在前面情况如何?”

    小太监跑得满头大汗,连气都没喘匀:“娘娘,大事不好啊!皇帝陛下一个时辰前驾崩了,太子随后便连夜登基称帝,现在朝内除了元老大臣在太极殿主持新帝登基外,宫外其余朝臣也才刚刚得知了此消息。这太子一旦登基了,那边胡贵嫔是母凭子贵,平步青了,到时候咱们的地位,可是岌岌可危了啊娘娘!”

    高英越听越着急,她柳眉倒竖,上前啪的一声扇了小太监一个耳光,“混账东西,本宫早就命你去前面打探,你到现在才来禀报,皇帝刚刚驾崩时你为何不来,是不是收了人家打点,树倒众人推啊!即若如此,留你何用?”

    太监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娘娘饶命啊,娘娘有所不知,皇帝驾崩之时内堂只有刘腾和胡贵嫔在侧,其余大臣均守在门外,为防止我们下人向后宫和宫外通风报信,后宫内领军侍卫将前殿封锁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老鼠都钻不出去,一直等到太子换服登基后才放松戒备,小的这才赶紧跑来向娘娘禀报啊。”

    喜鸾见状连忙轻步上前,在皇后耳边耳语:“娘娘,恕喜鸾之言,区区一个下人,莫要再气坏了身子,如今太子已经登基,咱们既然失了先机,当务之急就要防止别人的毒手,那胡贵嫔母凭子贵,来日必是祸患无穷,娘娘您该早作决断。”

    高英听罢,面露凶光,冷笑道:“难不成,它日她为皇太后我为太妃?这贱人是万不能留到明天的。”

    遂低头对还在磕头的太监喝道,“哀家命你戴罪立功,速速去高家,通报我家人,让叔叔挑选些身手好的刺客连夜入宫,干掉胡氏!记住,做得一定要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明日便可通告天下,胡妃情深随帝仙去,哼,到时候谅它朝廷闹翻了天,我还是稳坐皇太后!”

    喜鸾奸笑着在旁边恭维:“娘娘高明!”此时,内宫一角的帘帐微微抖动,一个小宫女脚步轻微,毫无察觉般静静退出了大殿,疾步向外走去。

    片刻,刘腾听了小宫女的禀报,一脸奸笑,自言自语:“如今太子登基,形势显而易见,皇后啊皇后,您还作垂死挣扎,是何苦呢,看来,我刘腾飞黄腾达的好日子不远啦!”

    很快,他便将此事告诉了候刚,候刚又告诉了于忠,于忠听后大惊,忙向徐纥请教对策。徐纥随即和郑俨赶往式乾殿,打着恭迎胡贵嫔銮驾去太极殿参典的幌子,将仙真顺利接出了禁宫。换上宫女衣饰的仙真,依然清丽不减,徐纥、郑俨跪拜于前,“委屈娘娘暂且随我去冷宫一趟,皇后对您起了杀机,不多时便有人前来,冷宫偏僻毫无人烟,外人是无法注意的,等天亮早朝之时,臣等必来迎接娘娘殿下入宫!”

    仙真略略一点头,“有劳各位大人,却也不必去冷宫,送本宫回嘉福殿,冷宫有人更适合呆。”

    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白鱼肚,呼号的风雪也止住了,墨黑色的深夜终于过去,仿佛那片黑暗携带着所有的旧事飘然而去,不再复返,天光渐亮,整个洛阳皇宫银装素裹,晶莹的落雪光芒四射,反射着五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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