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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凤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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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桃李欲借青山语 虽失东隅拾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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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元诩被立为太子后,仍居住在宣光殿,便是仙真也只能每月只能探望三次。每次刚刚拉住元诩的手,将亲手做的糕点塞到孩子的手上,看着他满足的吃着,还未来得及伸手为孩子擦去嘴角的残沫,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奶娘前来将他领走去学堂。仙真低头垂泪,“一年多了,本宫始终未得到他唤句娘亲。”

    毓灵不明白为何元恪至今仍不愿让这对母子亲近,修补这么多年缺失的亲情,她不敢置喙太多,怕惹来仙真更加难过。“娘娘,太子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自然学业要精进,半分都是耽误不得的。”

    “便是学透了那些治国平天下的学问,就能明白这母慈子孝的人伦么?皇上分明是对本宫还是不放心,他饶了本宫这条性命,却割了本宫的心啊。”仙真万般无奈地看着孩子渐渐远去的背影,“本宫该如何让他放心,本朝绝对不会有牝鸡司晨的事情发生。”

    毓灵叹道,“这两日皇上的精神愈发不好了,身子也比以前沉重许多,那子衿香的毒已然由表及里,伤了五脏六腑。太医们纷纷束手无策,这一年多因为无能被罢官免职、挨板子的太医,没一百也有八十了吧。那各州郡新修的佛寺,师兄说都有一万三千七百二十七所了,皇上这敬佛的心,未换来身体半分转色。娘娘,您却春秋鼎盛,皇上也是思虑过甚了,娘娘还是要多在皇上那费些心思才好。”

    “这一年多你也看见了,诩儿每次见到本宫唤的是母妃,问他的娘亲怎么许久不来看他了,本宫真不知如何自处。”仙真悲戚地问道,“果是姐姐待他比我这亲娘好么?”

    “娘娘还是去求求皇上吧,这母子情牵连一起的不光是血脉,还有那朝夕相处地情感。娘娘待皇上的心愈发冷了,这一冷对一寒,可不就只能结那冰棱子,娘娘又如何能见到里面的乾坤呢?”

    仙真缓缓望向太极殿的方向,不远处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刺目的金光,仙真被晃了目,下意识地闭紧了眼,她揉了揉眼。毓灵以为她伤心了,赶紧赔罪,“毓灵多嘴了,是毓灵不好,娘娘万莫伤心了,事情总也解决的办法,当年李贵人不都能买通角门偷偷探视,毓灵这就去找人打点一下。”

    仙真摇摇手道,“今日不同往日了,自李贵人殁后,这宣光殿的侍从们重新换了个遍,便是角门都换上禁卫军把手,护着诩儿的周全。若是你找人打点一二,本宫便能进得了这宣光殿,怕是本宫这颗心便要悬在这门楼之上,日日亲自盯着了。你说的都合了本宫这些天的心思,是本宫坚持了,怨恨皇上分割了我们的母子之情,对皇上却是未尽心尽力伺候。走,陪本宫去太极殿看看皇上。”

    太极殿的书房内,元恪伏在榻上,强撑着胳膊,看着手里的奏折,只是一份奏折看看歇歇,耗费了半盏茶的功夫。一旁侍候的刘腾,正欲将热茶换上,抬眼看见仙真施施然进来,接过了他手里的热茶,刘腾识趣地退下。

    元恪嗅到仙真身上熟悉的香味,并未抬眼,淡淡道,“你进来也不让人通报一下,愈发没了规矩。”

    仙真知元恪恼她近日的冷淡,她柔声道,“天寒未去,皇上喝口热茶暖暖吧。”

    “贵嫔的意思,这杯茶暖的是手,还是心?”

    仙真闻言赶紧跪下,“皇上如此说就是折煞臣妾了,茶只能暖胃,臣妾愿为皇上暖心。”

    元恪抬起疲惫的双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仙真,他放下手里奏折,“贵嫔对朕为何今日有所不同,自立了诩儿后,贵嫔见了朕说的最多的就是诩儿,何时费了心思来给朕暖心。朕这几日精神愈发不济了,实是分不出精神再与贵嫔分辩诩儿功课的安排,贵嫔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先退下吧,朕还要批阅奏折。”

    “皇上对臣妾一口一个贵嫔,再不以真儿称呼臣妾,臣妾心里难过。”

    “心里难过?贵嫔的心不是如匪石么?朕这许久了,怎么还没焐热你的心。”元恪说话气促,不禁一阵咳嗽。他摆手示意仙真不要近前,待咳嗽稍平,他厉声斥责道,“朕乏了,这身子朕心里清楚的很,诩儿没多少时间慢慢去学习如何做一个君王,若不是太过年幼,朕实不会给他一天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你总是疑心朕有意疏远你们母子,朕何尝不想诩儿每日围绕膝下,与朕尽父子之伦。朕留不了那么多时间给诩儿,贵嫔,你心里应该明白,可是你竟然如此不懂事,在你心里只有这母子情分么!”

    仙真不敢反驳,她心里知道是忽略了元恪的病情,并非无感情,只是心里隐隐总有根刺横在那里,看不见却时不时地扎痛着彼此,从她知道元恪因为纵情声色伤了身体,心里没有半分醋意开始,她心里就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仅仅因为元诩的存在而存在。她在从城楼跳下抱定必死之心的那刻,眼前浮现的是元怿的身影,便是那一吻,融入的不过是得偿所愿的报答。

    仙真看清楚了自己的心,世间也许只有求而不得才最愿意倾心以待,早在当年就已经付出干净,若江河入海不可收返,绵绵密密地融合一起。她的心里突然涌起淡淡的愧疚,虽然她不知道元恪是几分利用,几分真情,但是这些年对她的好却是实实在在,为她建造的蒹葭殿实实遮挡了不少风雨,若然她再谨慎小心,也逃不过高英的层层布局。她俯身趴在元恪榻边,柔声说道,“皇上对臣妾的好,臣妾都是铭记于心,无一刻敢忘。只是请皇上体谅臣妾的舐犊之情,诩儿还那么小,这一年多都未曾唤过臣妾一声娘亲,那句母妃叫的都是如此生疏。每次见他怯怯地看着臣妾,不敢靠近的样子,臣妾就一阵子的心疼,是臣妾心急了。臣妾只知道自己小女人的心思,竟不理解皇上的苦心,是臣妾的不是,臣妾再不会说了。皇上,您这精神不济,朝廷的事情就让大臣们多费费心,您千万要保重龙体,臣妾母子还要仰仗皇上的庇护。”说完,仙真忍不住垂泪。

    元恪见仙真动了真情,语气也和缓了几分,牵起她的手,让她依着自己坐下,“朕这些日子着实是因为你的不懂事,有些生气,你太不体谅朕的不易。皇后被禁足,未被严惩,朕知道你心中不平,只是朕实在是有自己的不得已。高肇的罪行于忠、徐纥也查的实实的,为什么朕对他仍然明升暗降,只是解除了实权。朕知你心中疑惑甚多,想你当年在瑶光寺应该听静思师太提过,朕的母妃那么的明人,虔恭中馈,温婉淑德,可惜却不得父皇的宠爱,最后还被冯妙莲害死。只是你知道朕当年不过一个孩童,是高肇,朕的这个舅舅,冒着生命危险,一次次替朕挡了多少明枪暗箭,朕才能长大成人。”元恪说到此处,不禁眼眶湿润,高昭容死时的惨状又浮现在他眼前,“真儿,朕看过后宫的冷酷,朕也知道你的步履维艰。可是你有朕愿意护着你,宠着你,哪怕废了祖制也要护你周全,因为你走的每一步,被设计的每一次,朕都想起了自己的母妃,朕是真的心疼。”

    仙真听了元恪说到此处,心里明白了,他愿意护着她的周全,却不会因此杀了高肇,废了高英,因为他骨子里的亲情。只是她不敢去质问,为何对彭城王却能下得了狠心,也许真的是那贤名累及了性命。她也清楚再怎么哀求,元恪都不会让她亲自抚养元诩,他是皇帝,虽然嘴上不说对自己的不放心,但是每一步都算的清清楚楚。他如今病体缠绵,那双目仍似利剑,洞悉着一切,仙真不敢直视,“皇上莫要再伤心了,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不懂朝政,是臣妾小女儿心思重了。”

    元恪见仙真如此说,嘴角不禁扬起一丝微笑,他微微欠了下身子,想拉仙真入怀,却又觉一阵晕眩,榻边的奏折被推落一地。

    仙真惊得慌忙将他扶住,大声唤道,“刘腾速速去叫太医,快去。”

    刘腾在外听见,急急入内看见元恪昏厥,惊出一身冷汗,连声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叫太医。”

    元恪意识稍微恢复,“不用了,那些庸医治不好朕。刘腾,你下去吧,这里有胡贵嫔伺候便好。”

    刘腾得到仙真的默许后,默默退下,将殿门轻轻合上,却守着大门不敢离开半步。

    仙真蹲下,将散落一地的奏折一本一本拾起,重新堆放在元恪枕边,“皇上,您今日还是休息一下吧,这些奏折明日再批也不迟。”

    元恪吃力地拿起一本奏折,“朕如何能歇息,恒、肆二州地震,山鸣不已,持续一年,仍有余震,百姓被埋压者甚众。看着这奏折的每字每句,朕似乎都能听见百姓的哀嚎,山川的震撼,朕心甚痛,耽搁一天,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又有多少饿殍遍野。”

    “臣妾竟不知恒、肆这二州百姓如此疾苦,臣妾不才,不能为皇上分忧,臣妾身边还有些体己,愿意捐献出来,作为赈灾之资。”

    “没想到朕的真儿竟有如此胸怀,朕心甚喜。只是你那些体己虽都是朕赏赐的,但是每件都是朕的心思,不好拿出来救济的。且我大魏还未到需要女人出钱救灾的地步,传出去成笑话了,朕已经让清河王统领赈灾要务,这便是他上表的灾情。”元恪喝了口仙真奉上的热茶,清了清喉咙说道,“说了这半天,朕着实有些乏累,只是这奏折却不能耽搁。真儿,过来帮朕逐本诵读,给朕代笔批示。”

    仙真一听不敢轻易应承,“皇上,后宫不得参政,臣妾却是不敢,不如皇上宣中书监崔大人前来吧。”

    “无妨,你只是给朕诵读,朕怎么说,你怎么批复即可。”元恪将奏折丢到仙真怀里,“开始吧,早些批阅完了,朕也早些安歇不是么?”

    “是,臣妾遵命!”

    仙真见元恪疲累地仰面躺在枕上,只得小心翼翼地翻开一本奏折,开始轻声将奏折读给元恪听:

    “员外散骑侍郎祖奏:上即位之三年,虽诏定新历,然自实施以来并不能彻底更替旧历,且家父祖冲之以考古法为正,旧历不可改替,申诉重规厉制。”

    读毕,仙真停下来,抬头望向元恪。

    元恪揉了揉眉心,道:“这些老臣,思虑得着实细致,批:诏太史课新旧二历,新历法密,旧历法疏,始行祖冲之的《大明历》。”

    仙真不置一词,手起笔落,片刻之间,奏章中已然有朱笔小楷跃然其上,一字不差。

    元恪见之,眼中多了些赞赏和轻松,:“真儿果然才华不浅,如此一来,朕轻松了不少,确是找了个好帮手。”

    仙真微笑:“皇上谬赞,不过是写几个字罢了。”

    随后,又拿起下一本奏章念到:“刘芳奏,所造乐器及教文武二舞、登歌、鼓吹曲等已成,乞如前敕集公卿群儒议定,与旧乐参呈。若臣等所造,形制合古,击拊会节,请于来年昆元会用之。”

    元恪看也未看,不满道,“外面地动病灾,这些舞乐之臣还在琢磨做新乐器,闲情甚大。批:舞可用新,余且仍旧。”

    仙真淡淡弯了弯嘴角,随手将奏折写好,合起放于一旁。似是想起了什么,抬头轻轻对元恪道:“时辰尚早。皇上您先闭眼歇歇身子,容臣妾把这奏章分一分。将军机大事、国灾民情等加急的折子放于一处待皇上先审,像那些歌舞器乐,民俗玩乐等不太急险之事皆放于一处,待皇上解决了前事再来看。这样一来,皇上不会耽搁国中紧要之事,也不会硬拖着身子把所有折子都批完才能放心,皇上龙体还可休息一下,看折子也更快,岂不两全。”

    元恪听闻,眼中波澜一动,露出些欣喜:“真儿此法甚好,分儿归类,处事更佳。你若是早些时候来,朕也不会累至现在。只是要累真儿先把折子看一遍,替朕分好了。”

    仙真听元恪欣然接受,内心也更笃定踏实了不少,她拉起元恪的手温柔说道:“皇上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的天,臣妾自然全意为着皇上,皇上本就没有大好,还为着天下日夜忧思,便是臣妾多看些又算得上什么。若真能替皇上分忧一二,臣妾心也高兴!”

    元恪望着她,没有说话,却像是极为安慰和放心,紧紧握了握仙真的手,露出了个疲惫的笑:“那就劳烦真儿了,朕先睡一会,半个时辰你待叫我。”说完便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午后残阳,从窗棂外丝丝缕缕照射到殿中,暗淡柔和,香鼎中袅袅的龙檀香,升腾而上,默然安宁。仙真静静坐在桌案前看着折子,偶尔抬头看看不远处床上的仍在沉睡元恪,目光如水,嘴角似有一丝淡淡温柔。

    进来换茶的刘腾便看到这样一副画,一人浅望,一人入梦,两个人蕴着余晖,静谧安详,难得一派纷扰远去,岁月静好的景象,这在宫中甚是难得。

    刘腾刚要迈步,忽见元恪猛地一阵急喘咳嗽,坐了起来,脸涨得紫红,手捂着胸口不断呼气,随之大口一呕,一摊触目惊心的血红落于地面,一瞬间,碎了安宁,惊了所有人。

    “皇上!”仙真满脸慌张,奔到床边,手足无措地给元恪拍着背,颤抖着擦去嘴角的污血,回身喊到:“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哎,是,是!”刘腾也险些懵了,连忙跌跌撞撞跑出了门。

    窗外落日的余晖收尽最后一丝光芒,转眼间,落下一室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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