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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凤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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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倚层楼惆怅难诉 为托孤引出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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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于洛阳皇城东的清河王府在夜色擦去最后一抹残阳中陷入沉静,没人敢去打扰独坐逐星台的元怿。

    罗漪扶着自己快临盆的肚子,站在楼下,张沁知晓后也挺着孕肚赶来陪着罗漪。此二女虽一个是妻一个是妾,却相处和睦,恭礼谦让,新婚后同月怀孕也是至巧。

    张沁虽钦慕元怿才学相貌,却与罗漪这自小情之所牵不同,她更明白顺其自然,能得到元怿的一朝雨露却已是知足,小声劝慰道,“姐姐,虽是四月,洛阳仍微寒,王爷之心如这逐星楼之高,是我们不能达到的。姐姐若继续在此,只怕很快就会惊动了母妃。”

    罗漪叹了口气,“曾以为红烛婚约可以让王爷多看我几眼,却是不曾改变分毫。或是上天的怜悯,让你我二人仅在新婚夜初尝,便得到你我腹中的孩子。只是那夜后,我恍惚中连他身上几条刀伤都未看清,若是不知他曾在鹿苑被围,母妃让我日夜奉药,他还是我儿时记忆中只知舞文弄琴的怿哥哥。”

    张沁低首迅速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滴,平稳情绪继续说道,“姐姐,我一直听说王爷曾有心爱之人,听闻她秉洛神之韵,具西施之貌,却不知传闻真假?”

    罗漪听了心里一怔,捂着心口四处环顾一下,低声呵斥张沁道,“妹妹,勿信传闻。这几日母妃为二弟婚事烦心,我们还是先去母妃那里吧。”

    张沁心里暗道,“若不提她,你又怎会安心回去呢。”二人相携离去。

    元怿在楼台上看着这两个怀着他骨肉的女人们的背影,心里的歉疚加剧,用眉头那深深的纹路锁住所有的心事。如今他满脑海是仙真苍白的脸和血染的白衣,多少次他劝自己隐藏住内心,可是却一次一次无法停止对她的牵挂,他仰头,一壶浊酒从自己脸上浇下,那一头乌黑的发飘洒着晶莹的酒珠,砸在地上是破碎的情感。

    一曲《洛神赋》宣泄着琴者内心的苦闷与挣扎,满满呐喊和悲凉从中释放出来,再无曾经的神仙意境,自在逍遥。弹着弹着,啪的一声,崩断的琴弦挂着的血珠滴答的滴落在白鹤上,缓慢的渗入在古琴的纹理之中,弹琴之人却丝毫未动。

    于廊下站着的崔进,默默的看着一切,心疼于主子的伤神落寞,他不时撇过脸,用袖子胡乱的抹几下脸上的眼泪。

    蒹葭宫。

    白整已将元怿郑俨和尔朱荣争斗时被高肇所擒,幸得刘腾封锁消息一事全部禀报了仙真。

    仙真忙唤来郑俨询问细节,郑俨对仙真从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经过,却是对尔朱荣如何如何打不过他的经过,倒是费了不少口水。毓灵在旁都忍不住再三提示他说重点,郑俨不满的说,“我说的哪句不是重点?”

    仙真听完事情经过,留意点却停留在郑俨说的第一句,元怿因为看到她追子受伤才会去找郑俨问询。

    她强撑起身子,嘱咐道,“万不可让他知道我这次坏了身子,日后蒹葭宫的事情都不要再让他知道,只答平安即可。”

    郑俨点点头,“娘娘放心,如今好好调养身体,其他无须多想。”

    仙真苦笑道,“如何安心调养,今日之事,虽说是凑巧的争执,却是可以看出这眼线之广,速度之快,却是我未曾想到的。如此迅速的出手,目标在我,若能有意外之喜也是他高肇的梦想。现在我担心的是万一我不在了,诩儿怎么办。”

    郑俨急道,“如何你就不在了,我若在一日,定会保你们母子平安。”

    仙真摇摇头,哀怨的说,“俨哥哥,很多事情不是你能保的住的,宫中多年无所出,不仅仅是高皇后的手段,也是妃嫔们的惜命。俨哥哥,你如何不知?”

    毓灵对郑俨道,“娘娘担心的是祖制。”

    郑俨这才猛然想起北魏的祖制“杀母立子”,他紧握手中的剑,“若是有那一天,我定会杀出条血路,也要带你走。”

    仙真见他此时沉稳全无,那冷冷的脸上是隆起的青筋,眼中是满满的杀戮,仙真自悔不该刺痛他,如今她需要的谋臣却不是莽夫,“俨哥哥,若你真心为真儿好,赶紧联络徐老师回宫,有你二人在,真儿什么都不怕。”

    “是的,我是莽撞了,我这就派人秘密出城去寻徐纥回来,娘娘好生休息,臣告退。”

    郑俨头脑瞬间清醒,他知道仙真不想元怿涉险,但是若是高肇等人真的提起这祖制或是暗起杀心,怕是还需要多几个人商量,他想到了刘腾和元乂,此刻顿觉时间的紧迫。

    后宫的寝宫不是外臣可以久呆的,就是郑俨这样的守卫也不能例外,郑俨迅速退出宫外。

    过了不久,宫女上前通秉道,“秉娘娘,李娘娘在殿外,说是亲手熬了燕窝百合汤送过来给您补身子。”

    仙真听闻,因刚才和郑俨议事时紧锁的眉头略略平复了,她转而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道:“原来是她来了,快请进殿来吧。”

    不多时,李敏儿袅袅而来,脸上带着担虑的神色,身后的宫女易琴提了一个红木食篓。

    毓灵接过易琴递来的食篓,道:“娘娘真是费心了!”转手吩咐倚莲为仙真布筷。

    李敏儿看着床榻上的仙真,怜惜的唤了声“妹妹,受苦了”便泪如雨下,易琴怕李敏儿犯了咳疾忙上前为她抚背,李敏儿摇摇手,说不妨。

    倚莲为仙真布好碗筷后,准备喂仙真服下,李敏儿从她手中接过碗,亲自喂食。

    仙真虽然刚刚喝过些参汤,却也感激的一口一口喝完。李敏儿又用自己的丝帕为仙真擦拭干净嘴角的汤汁,握着仙真瘦削的双手,“妹妹,既然皇上已有安排,何苦这样糟蹋自己?”

    仙真看了眼毓灵,毓灵心领神会,带着室内众人退下,并让小喜子去打探元恪的銮驾在哪里。

    李敏儿见无外人,轻声问道,“妹妹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嘱咐我?”

    仙真挣扎起在床上对李敏儿行了个大礼,额头置于双手上,任凭李敏儿扶也不起,“姐姐,先答应妹妹,不然妹妹不起。”

    李敏儿见拉不起她,也双膝跪于榻上,“且不说我们姐妹情深,不管你让我做任何事,我都是情愿的,你且起来,不论什么我答应便是。”

    仙真泣道,“姐姐待我好,数次救我于危机时。妹妹感恩,只能再奢求姐姐再赐些恩惠。只怕连累姐姐会担些干系,惹来麻烦,故不敢开口,只得跪求。”

    李敏儿聪慧猜出应与皇子之事有关,却不知仙真本意,也有些急了,“好妹妹,你是要急死姐姐吗?你且说,姐姐帮你就是。”

    仙真听她如此说,连连叩首,抬起头,“仙真谢姐姐大恩大德,姐姐你听妹妹说。自我怀上龙裔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纵使狼环虎伺,却也没半分畏怕。妹妹不怕立儿杀母,因为大魏江山需要传承。妹妹怕的是若我死后,儿认贼做母。那日姐姐已然应承,只是今日妹妹还需姐姐再给个承诺。”

    李敏儿未曾想到仙真今日竟是有托孤之意,不说她有多么希望可以有个孩子承欢膝下,她是最不希望看到高英渔翁得利,她用坚定的目光告诉着仙真,“那日之诺不忘,妹妹相信我。只是妹妹听姐姐一句,车到山前必有路,此事并未到无力转圜之时。如今皇上仅有一子,然则皇上春秋鼎盛,如今又是最恩宠妹妹,他日妹妹再得个皇子也是不无可能,也许皇上看着皇子的份上对妹妹可以有所变通呢。想想这个后宫,多少女人再难做个完整的女人。妹妹知道的,皇上如今也就对司马贵华和王贵华还有些情义,一月也去她们二人宫中一次。只是司马贵华那年冬天落水后便坏了身子,王贵华也仅有阳平公主一女再无所出。怕这后宫也就只有妹妹有这样的福泽了。”说到伤心处李敏儿不停拭泪。

    仙真直到此时便对李敏儿和盘托出,“姐姐不知,这次太医刚刚诊断我产后血崩,也坏了身子,再难有孕了。”

    李敏儿吃惊不已,“妹妹,你是何苦啊。皇上也许你可以探视,你为何这样不爱惜自己,姐姐那么羡慕你。唉,没事的,没事的,皇上会找最好的医生,一定不会让妹妹和我一样的。”

    李敏儿不孕宫里虽然传言甚多,却从没从仪和殿传出任何确实的信息,所以一直是个谜团。仙真试探着问,“姐姐是体弱,待咳疾治好,调养些时日,会好的。”

    李敏儿苦笑的摇摇头,看着燃烧的红烛片晌无语,她垂下那似幕帘一样乌黑的睫毛,泪滴在睫毛滚落,长久叹了口气,“我的咳疾不是先天的,是高英,是她害我。这事发生后我之所以只字不提,是因为牵连甚广。如今既然提起,我也不怕告诉妹妹了。”

    李敏儿顿了一顿,接着说,“事情还要从先皇后说起,我与高英、杨秀同时进宫,于家与我李家有姻亲关系,算来于皇后还是我的表姐,故于皇后待我尚好。我素不喜争宠,虽于皇后安排我侍寝几次,却也不是很得皇上欢心。高英则是极尽妩媚之能事,盛宠无人匹及,只是心太狠毒。于皇后产子后突然薨逝,当时只有高英在场,当我们众妃赶到之时,却是连皇后之面都不得见,我当时就心下狐疑。事后我重金许与刘腾,他才告诉我是中毒而亡。皇后死后,我每到夜间便去长秋宫啼哭,渐渐于皇后死不瞑目,回来复仇的传闻满宫皆知,竟然还有人在含章殿直接装鬼。”

    李敏儿缓了口气,仿佛曾经的痛苦又重现眼前,她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我趁乱买通一个侍卫,让他趁乱将皇后生前最爱的九翅鸾凤金钗放在了高英妆台上。也是想吓吓她,思量着她能在慌乱之时说出真相,没想到竟然毫无作用。我知道高英虽然去瑶光寺求平安,但是她一直在暗地追查长秋宫闹鬼一事,我与于皇后的关系很快便是高英的第一嫌疑人。那年的冬天,我接到一个纸条,约我入夜时分去宫北角的角楼下见面,说有高英谋害于皇后和皇子的罪证。我也是傻,竟然信了,独自前去。却不料,不料,高英这个毒妇竟然从市井找了数个乞丐奸污了我。我忘不了那夜的无助,忘不了那些肮脏之人在我身上的肆无忌惮,屈辱,疼痛,那个女人竟然就在旁边奸笑着看着一切。一切结束后,她走近我,告诉我,我是个自命清高的人,杀了我不如毁了我,让我清白的身子被最肮脏恶心的人玩弄,就要看我的生不如死。”

    李敏儿说到此处,那夜的情形似乎又一次浮现,乞丐的蹂躏,那散发恶臭的身子在自己的身上晃动,一双双满是脏污的手揉捏着自己每寸肌肤,她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仙真赶紧用自己的怀抱给她温暖,“姐姐别说了,别想了,都忘了。”

    李敏儿瞪着血红的眼珠,用一种近乎扭曲的声音说道,“忘不了,我忘不了,那夜的雪很大很大,我就这样在雪地躺着直到易琴找到了我。她不光毁了我的清白,更毁了我这辈子做个母亲的希望,我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妃子,没人能注意到那夜发生了什么。我苟且的活着就是要看她比我先死,她随我活着,也是知道我不会将这种事情告诉任何人,每月她会派人送来一副画,那个雪夜的画,她就是要我永远忘不了,忘不了那夜,她比毒蛇还毒,比虎狼还恶。”

    说出来的李敏儿大哭,突然得到了释放,这么多年的痛苦,终于寻到了一个出口。

    仙真没想到李敏儿不孕竟然是这样的原因,她除了紧紧抱着李敏儿安慰也没有别的方法,那夜过的漫长,却因为秘密的解开使得两人更加互相信任,决议共同对付高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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