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锦凤洛阳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二、暗波骤起旧时人 忍相思从此陌路 二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一只信鸽飞进嘉福殿,停在白整的手上,解下系在爪上的那卷纸条,展开上书,“风波暂平,步步为营,万事待谋划。”

    白整看完拢于袖中,将信鸽放飞,步入内殿呈与仙真,“娘娘,暂可宽心了。”

    仙真看完,意味深长的看着白整,“这宫里该整整了。”

    白整道,“娘娘放心,奴才已经在暗自查访是谁偷的娘娘墨宝,目前已有眉目。”

    “嗯,有了消息,便来禀报,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一人静静。”

    “是。”众人退。

    仙真走到妆台前,俯身而坐,拿起一只白玉点翠步摇放在指尖把玩,那白玉通透,淡淡采着光辉,果然是宫中的东西,每一件都精致而张扬,便是她平时喜爱的素玉,也被这样的环境熏染得光华夺目了。

    她的双眸有些茫然,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慢慢蜕变,如今她再也不是那个洒脱自由的小女子,她在被迫学着怎么生存,怎么立足。从前,为了那些她爱的人,她宁愿赴死,而今才领悟,她必须活着,才有机会为别人谋生。

    只是前几日那个在她眼前逝去的生命曾经是那么的美丽,她不知道是不是从此刻开始她已经和这宫里其他的女人一样变得狠心了,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想着此时,她和他,同望着的蓝天,曾经细数落叶几许,曾经随手接下飘落的几朵桂花,嗅其芳香。如今,轻抚旧时曲,难见旧时人,辗转的夜,魂梦难期,收敛了灿烂,痴狂的心压抑的几近疯癫。两处人,两行泪,回味那曾经的曾经,如今只能割舍。

    思绪至此,仙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将手中步摇放到发髻旁比了比,看着那美丽的玉饰摇曳耳边,恍惚了神,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只是她并不知,身后殿门口,静静站了一个人。

    元恪这日下了朝,终是控制不住自己,走着走着便来了嘉福殿。他屏退众人,并未通报,便是想看看她此时在做什么。于是,便看到眼前一幕,一袭美人,镜前梳妆,环佩叮当,饶是惬意。那丝笑意在他看来,仿佛是一个女子向心上人邀宠的期待,倒是看不到一点如传言般与他人的思念之情。怕是多半也与皇后善妒争宠嫁祸有关,胡仙真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愿曲以迎合,刘腾说的没错,若是她心中真有他人,三年前的册封就该婉拒了。

    想到此,顿时心中愤懑大减,眉宇疏解,舒爽了不少。便开口道:“怎的,现在倒是想着怎么装扮讨朕欢心了?”

    仙真闻之手中一抖,步摇应声而落,瞬时,一只手伸过,步摇落入他的手中。

    仙真此时脑海百转千回,心知皇上驾到,难得的机会必须抓住,只好深呼一口气,满脸委屈悲伤地回过身来:“臣妾叩见陛下!”

    元恪故作冷淡:“今日,充华倒是知了自己的身份,愿意承认朕是夫君了。”

    仙真低呼,“皇上,臣妾着实委屈。”

    “为何委屈?因为朕禁了你的足?”

    “非也,臣妾一身清白,苍天可鉴,不愿被人诬陷,我与清河王……”

    “不要说了,”元恪也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相信她,他伸手把步摇轻轻插入仙真发髻,温柔地说道:“朕且信你!”

    入宫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对话,也第一次看到她梨花带雨的柔软随和。

    他揽过她的肩,轻轻放入自己怀中。抚慰道,“朕想清楚了,你是朕的就够了。”他托起仙真的脸,手划着她的轮廓,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最后覆盖住她整个唇,霸道的仿佛想将她的灵魂嵌入自己。心中和身体的期待融为一体,恰是无尽相思。

    红纱幔中,仙真静静的依靠着元恪,乌黑的秀发覆盖着元恪整个胸膛,元恪的手穿过她的秀发绕过一缕嗅着那股淡淡的桂花香,“真儿,喜欢桂花?”

    仙真轻声道,“只是喜欢它的淡香清雅,不灼不妖,四瓣花托蕊,嫦娥亦思凡。”

    元恪笑道,“嫦娥都思凡了,朕的真儿呢?”

    仙真娇嗔,“皇上。”

    元恪展颜,“还有两日就是中秋佳节,虽近日发生太多不如意之事,但是这家宴还是不能废,听说真儿善剑舞,席上可助兴否?”

    仙真道,“即是皇上的嘱托,臣妾定要好好准备的。”

    “那朕便等着看你的翩翩舞姿了!想来定会一舞动天下的。哈哈哈……”

    元恪心情大好,起身更衣,“朕还有政务,晚上再来。”

    “臣妾恭送皇上!”仙真起身拜送。

    毓灵待元恪起驾后,入内伺候仙真梳妆,拢过那乌丝梳起飞仙髻,未戴珠钗,只用一节粉色缎带点缀,一副珍珠耳环,在妆奁中寻找适合的手环之时,那串砗磲珠串却抢入仙真的眼帘,一股心酸皆化相思泪撒前襟。

    毓灵将珠串取出递于仙真,“娘娘是确定了么?”

    仙真摇摇头道,“这事若不是皇上压下,估计现在都不得安生,我也想清楚了,皇上尚且待我不错,如今应该听你之言,再不能任性。”

    仙真将砗磲珠串放置在桌上,“你将这个收到你那里,白整查出的那个叫碧儿的宫女不要伤及性命,寻个妥帖的理由打发了去。那日在华林别苑还要多谢李贵人,你去打探下她今日将在何处游玩,是时候去偶遇一下了。”

    李敏儿身体一向不好,一直病病怏怏,懒怠走动,她的宫女易琴怕她长期在屋内对身体不好,每次都劝她在有太阳的时候去御花园晒晒太阳。秋季的阳光已经褪去了毒辣的暑气,柔和而温暖,微风习习,拂过丹桂送清香许许。卷落的桂花薄薄的铺在芮芮青草上,如草开了花似得,又如绣毯般美丽。李敏儿手持纨扇挡着阳光,看着一池红鲤争食,易琴端着药在一旁侍奉,主仆偶尔低语几句。

    仙真带着毓灵款款走来,道声,“姐姐最近可好?”

    李敏儿并未回头,淡淡道,“若是按照年岁,我还做不了胡充华的姐姐吧。”诚然李敏儿虽入宫比胡仙真早,但是岁数上着实比仙真小了两岁。

    仙真也不生气,“不论阶品还是在这宫里的日子,贵人当的了这声姐姐,我不敢越了过去。”

    李敏儿呵呵笑了,“也罢,我也就当了这姐姐,妹妹自入宫皇恩隆宠,姐姐为妹妹高兴。只是这时光,妹妹来御花园似乎与平日时辰不同啊,看来姐姐该谢谢妹妹的关心,竟然知道我来御花园的时辰。”

    仙真笑道,“原来姐姐也只知道妹妹每日来这的时辰,却是知道与今日有所不同。”

    李敏儿回脸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说,“既然彼此关心,不如开门见山吧。”

    仙真让毓灵和易琴退下,行了个大礼,“多谢姐姐当日直言解围。”

    李敏儿斜倚着围栏,懒散的说,“我最怕麻烦,从不给任何人解围,不过是觉得那贼尼可笑而已。妹妹无须以礼答谢,况且今日阳光甚好,许是不一会就会有其他妃嫔前来游玩,这看不懂的以为我和妹妹是旧识呢。”边说边唤回了易琴,扶着她的手柔柔弱弱的站起,舒了一下腰骨,在越过仙真欲下台阶之时,道,“听说妹妹在瑶光寺得净光师太真传,对佛法研习精深,改日请教,我身体素日里也不大好,今日也是乏了,姐姐我就先行一步。”

    仙真笑道,“好,姐姐慢走。”

    目送着李敏儿一行远去,毓灵问仙真道,“娘娘觉得李贵人是可以信任的吗?”

    仙真看着远处从白玉带桥上招招摇摇过去的杨秀,“不过是一个聪明人和一个蠢人而已,我们回去吧,将明日的剑舞演练一下,生疏了。”

    毓灵笑道,“皇上也是好兴致,却是想起了这个,明日左不过一些娘娘们一起乐乐,娘娘这分寸却是难于把握。”

    仙真抬眼望天,“分寸是看情况,明日尽心罢了。”

    毓灵点点头,这一刻她感觉仙真真的成长了,师哥也该放心了。算算日子徐纥应该已经抵达营州与郑俨会合了,才进宫月余就发生一连串的事情,后面的凶险更是无法预料,毓灵早已飞鸽传书报知徐纥,若得徐纥郑俨相助,双剑合璧,必可以护仙真周全。

    中秋夜,皎月照空,御花园内万盏花灯,照如白昼,宴席设于湖心廊亭之中,亭顶处金幔拱照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熠熠光辉。此次宫宴与之前不同,也许是皇室的凋零吧,勤政殿无法再现满座举杯的君臣和谐。今年除众妃外,只邀请了高肇和几个近臣。元恪端坐正中,高英坐于右侧并李敏儿、杨秀、李婕妤、司马贵嫔等一众妃嫔,左边首座的是高肇,高肇旁边空了两个座位,下坐元乂、元晖、元珍、于烈、李平。

    元恪举杯道开宴后,众人三呼万岁,一时乐器齐奏,湖心中一朵巨大的白色芙蓉花缓缓开放,仙真一身鹅黄色的轻纱曼衣带着银色面具出现其中,瞬间漫天花雨,仙真舒衣展袖,手持玉泉宝剑剑指明月。众鼓乐戛然而止,隐隐假山处传出幽幽琴声,仙真心里一震,这是白鹤琴,阿怿是你吗?仙真不敢追着琴声去寻找元怿的身影,因为就算隔着三尺宽的湖水仍能感觉到那几双凌厉的目光。

    元怿低低吟唱着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当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分明的语带哽咽,他的忧伤藏不住,仙真的哀怨伴着漫天的花雨蔓延。

    这剑舞承载着两个人的相思,苦涩的微笑,在森森剑影之下显得那么的哀怨。她舞着,他唱着,一切似乎回到了思恩亭的那天,一样的花香漫漫,一样的剑气如虹,一样的柔情万千,一样的两个人,再不一样的情境。恍惚中似在石窟中,那雨夜的相拥,何枝可依?冲不破的枷锁,斩不断的真情。“阿怿,你没有负了天下,负了亲情,为何独独负了我?不是说好的浪迹天涯,放手政事?你的割舍不下,让我们再难相见?”仙真的哀怨只能在心底不停的问着,惆怅满腹,越舞越醉。

    元怿的凝望着如花似画的仙真,忽略了眼中的一切,“真儿,是我负了你,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平安。”再也无法相拥,再也吻不到那片红唇,心里分明还有她的香味。

    隔着一湖的两个人,连彼此的眼神都看不清,看的清的也许还是彼此那相守的心。舞到最后的天下归心,仙真被丝带牵引飞舞上天,翩若惊鸿,距离湖面数米,仙真一剑划断丝带,若落叶般飘落而下,元怿刚欲起身,离得更近的元恪已经飞身而起,揽住仙真的腰肢,双眼探究着仙真的心,仙真眼神从元怿那翩翩的白影掠过,嘴角含着凄然的笑,贴在了皇上的身前,而在她和元恪即将落到湖面之时,元怿一脚腾空而起,用掌力将元恪和仙真送至岸上,自己落入湖中,此刻他已泪流满面,他的哀伤只有这一湖的水可以隐藏。在众人的惊呼,高英的愤怒中,元恪仙真飘然落下,那个皇帝的拥抱,空了那片人声鼎沸,也空了从湖里游向岸边的元怿的心。

    高英气得浑身发抖,高肇眼神制止了她的近乎癫狂,杨秀嫉妒的眼神突显了李敏儿的淡然,元乂从仙真出场舞剑之时就一副流口水的模样,此刻也没什么大的改变,至于其他的人却也不敢多言,李烈不经意的与刘腾交换了下眼色。

    放开仙真,元恪勉强将自己从温柔乡中抽离,正色道,“来人带清河王去更衣,回来入席。”

    仙真余光看见了一身湿漉的元怿,故作冷淡极力掩饰声音的微微颤抖,“多谢王爷。”

    元恪未及入座,高英色厉内荏道,“请皇上入席,胡充华这舞惊艳的很啊,不过这惊的还真入了皇上的心呢。”

    仙真对高英一拜,“皇后娘娘谬赞了,仙真愧不敢当。”

    高英满腔的怒气在元恪还有众臣面前也不便于发作,愤怒的死劲掐着扶着她的李登,疼的李登满脸冷汗,嘴角微微抽搐,死命压着不敢出声,直到元恪入座,仙真被安排到坐于众妃之后,高英才偎依元恪落座,这李登才敢袖着手揉揉掐出血的手腕,低头龇牙咧嘴的倒吸口气。

    高肇傲慢的说道,“夫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胡充华这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对皇上做出轻薄之举,不觉得失了些礼数么,胡大人就是如此教女么。”

    仙真微微一笑,“敢问高大人一句,我和皇上也是夫妻,此宴会皇上言明是家宴,那么在家里情到浓时耳鬓厮磨,失了的是哪里的礼数。大人难道也想说皇上失了礼数?”

    高肇噎的说不出话,高英不高兴了,“胡充华若言这是家事,本宫身为正妻可说得你?”

    元恪冷冷的看着这些人的你一言我一语,“朕却是也有失礼数的地方,不知是否需要下个罪己诏?”一句话惊得众人跪地称不敢,元恪未让众人起身,却是轻轻唤道,“胡充华,到朕的身边来。”

    仙真起身,鹅黄的裙边拂过众人偷窥的目光,浮动着清香,袅袅婷婷在元恪身边坐下。对高英等妃的妒火视若不见,此刻她不想再唯唯诺诺,她要用元恪的爱强大自己,她失去了那么多,不能让一切的牺牲变得如此不值得。

    此时元怿已经换了一身朝服来到宴会,目睹了这一切,他为仙真感到高兴,元恪真的会代替他宠她了,他极力压抑内心的酸楚和疼痛,攥紧衣袖。“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罪臣元怿恭祝皇上身体安康,福寿延绵。”

    元恪举起面前的九龙樽,“今天没有罪臣只有家人,四弟,陪朕喝一杯。”

    元怿接过刘腾端来的酒杯,未饮却洒于地上。

    高肇怒道,“清河王你大胆,皇上赐酒,你竟然洒于地上,怀疑皇上下毒么?”

    元怿剑眉凌厉,瞪得高肇不敢直视,“高大人,如今本王有几句话想问你,天子兄弟能有几人,而差不多翦除尽了!过去王莽是个秃头,凭借国舅的地位,便篡夺了汉室的天下。现在你是个驼背,也恐怕最终会成为祸乱之端。明君失之于上,奸臣窃之于下,你高肇真当了这是你高家的天下吗?我以酒洒地,敬的是被你奸计害死的拓拔宗室,皇上与我亲兄弟,不论君让臣死,还是兄让弟亡,我元怿绝对一口喝下,不皱眉头。这就是我们拓拔家的的铁骨铮铮,不是你这样的蛮荒之地人能有的。况皇上非昏君,不会让你只手遮天,混淆朗朗青空。”

    高肇慌忙道,“皇上,清河王这是污蔑臣啊。”

    元恪笑而不语,看来今天的宴会是没法进行了,“朕已查清,京兆王谋逆一事与清河王无关,即日释放归府,高爱卿这圣旨你明日拟了代朕宣读吧。今日本想与众臣共赏这明月当空,被你们闹的乏了。刘腾,摆驾嘉福殿。”说完携着仙真扬长而去,留下众人五味杂陈。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下一章 目录 上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