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风吹林动,秋高气爽。不知是天气飒爽使然,还是心境恬淡疏朗,仙真今日难得换去整日披在身上的布衣僧袍,一身淡青色刺绣长裙,裙衫上暗色丝线绣着旖旎婉转的枝干,上面一朵朵淡桃色的梅花,随着枝丫从腰际一直延伸到裙摆,腰间一条月白宽丝带勾勒身形,愈发显得人苗条清丽。头上青丝半挽,发髻斜簪一支青色玉簪,倒是与衣装两相呼应,臻首娥眉,美目巧盼,比之两年前的样子更是娉婷而立。
抬眼看着这个瑶光寺外的小竹屋,景致犹在,人面依然,仙真内心亦有些感慨良多,从前不谙世事的女孩,已经被世俗岁月历练出成熟和坚韧的心境,纯净的目光也增添了烦恼忧思,纷扰尘世,是劫是缘?幸好身处平淡,恋人犹在,终算是苟全幸运。
期待的目光随之眺望远方,那里烟尘飞扬,一人一马由远及近。素衣白袍,墨发高悬,那明亮欢愉的目光瞬间将身旁景致点亮!是他!他来了!来不及多想,仙真满心欢快跑出院门,迎向那个翩翩而来的身影。
远远的元怿一见快步而来的仙真,嘴边勾起好看的弧度,迫不及待飞身下马,用力将仙真搂入怀中。霎时一对璧人相拥,忘却人间万象,和风安宁,鸟雀噤声,似是怕扰了此情此景,吵了重逢美梦。元怿伸手摩挲着仙真的秀发,胸前馨香柔软,仿佛还能感受到伊人心跳如鼓,激动微颤的喜悦,他满身满怀都是狂喜和快乐,不禁抬起头对着她轻语:“一别已是数月,对我来说却像几年那么久,真儿,我好想你,此刻拥你在怀,可知是我多少次梦里场景。真儿,你好吗?”
仙真幸福的眼泪不由自主滴落在元怿衣襟,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忍不住将头埋得更深,“阿怿,我也好想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元怿坚定的答道,“不走了!”随后把头埋入她的三千发丝中,用力闻着那许久未能触及的熟悉的淡淡香气,嘴边温柔缱绻地又吐出一句:“再走,就是带你一起走。”怀里的人儿听闻,更加喜极而泣,拥着元怿的双手饶是用力,似要对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两人深情相拥的情景,被在院中准备茶点的毓灵和徐纥看在眼里,相视一笑。毓灵朗声道,“秋风微凉,你们还是进来说话吧,王爷一路辛苦,先来用点茶点,歇歇脚。”
相拥的二人闻声分开,脸上皆有些羞赧之色,元怿伸手拂去仙真脸上还挂着的泪珠,淡淡笑着说:“我们进去吧。”
仙真也低下头破涕为笑:“毓灵他们也来了多时了,茶点早就准备好了,走吧。”
二人这才牵着手走进院中,元怿见屋内布置得清爽简洁,中间的矮桌上袅袅茶香扑鼻,盘中摆放着好几样仙真爱吃的小点心,看来仙真身边的毓灵也是个细心灵慧的女子,有这样的人常伴身侧,仙真定是生活安稳,没有受什么苦。
四人坐定后,仙真抬首轻声问元怿,“此行还顺利吗?冀州匪患解除了吗?”
元怿喝了口茶清清嗓子,温柔地看着仙真道,“无甚大碍,上次你托徐兄带来的书信我也收到,谢谢你。”
仙真看着他温存的眼神,得了他的谢意,嘴角又溢出淡淡的欢喜,娇媚一笑道,“什么谢谢,我们之间还要说谢谢吗?况且你要谢也该谢谢静思姐姐体察入微,谢谢徐老师千里送信。”
元怿举起茶盏笑道,“是啊,来徐兄,我以茶代酒谢谢了。”
一旁的徐纥也忙端起茶盏回敬,“王爷见外了,不过区区小事,怎当得起这谢谢二字。该是我敬您才对。”
二人相视而笑,仰头一饮而尽,毓灵手持茶壶又一一加满,笑道:“你们谢来谢去的,要不我换成酒得了,省的一肚子茶水到时候不舒服。”
众人听了大笑,小屋里难得的轻松惬意。徐纥想起昨夜所占卦象,小心问起元怿道,“王爷,最近朝廷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元怿叹口气道,“太子刚立就落水而亡,高贵嫔独宠后宫,如今也怀有身孕,怎不引人深思?况且近日皇兄有意立高贵嫔为后,前日召我等入宫商计此事呢。”
徐纥跟毓灵对视一眼,犹豫下道,“却不知议事结果如何?”
元怿道,“并无什么结果,如今宗室凋零,叔叔辈能进言的只有彭城王,他是反对立高氏为后,毕竟这皇后和太子死因破朔迷离,宫中传言日甚,皇叔主张查明真相再行册封。只是孤掌难鸣,并无太多人附议支持。高肇这些天四下活动,连江阳王世子元乂都拉拢过去,看来这立后一事铁板钉钉,只是早晚的事情。”
仙真看看元怿道,“这高贵嫔真与皇后和太子之死有关吗?一个女人的心肠真能歹毒到这样?”
元怿点头,拉着仙真的手道,“后宫自古多事,不论帝位后位无不鲜血染就,这也是为什么皇上忌惮我们宗室血亲,燃豆煮箕,同根相煎。更何况这没有血缘的帝妃之争,为了一己私利,谄媚陷害乃至毒杀,却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元怿说到这里,忽的心底一惊,想到仙真也差一点便入了这后宫宫门,跻身漩涡之中,况且面对的正是高英此人。以她的容貌,必是能入了皇上的眼,又能得多少人恨妒。如此单纯善良的性子,又该经历多少狠辣决绝,腥风血雨…
他神色一敛,肃穆郑重地说道:“真儿,三年之期将近,我发誓一定要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高官厚爵,于我不过是浮眼烟,而你才是我这一生所求之人。”
这样似情话道于众人面前,本是有些儿女情长,换做以往定是被毓灵捂嘴偷笑了,可是这次却是大家各怀心事。元怿是身经宫门暗流的沧桑,内心郑重而发语。而仙真则是感动元怿的表白,感激他给予自己的这份真爱,庆幸着自己可以暂避深宫之劫数,甚至单纯地已经开始憧憬着未来,她反手将元怿握住自己的手抓得更牢,一如牢牢抓住自己的幸福。
徐纥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又很快被信心盖过,师父早已占卜出仙真必入皇宫,母仪天下,只是这条路对仙真来说却是艰险无比,当初那偈语第一句就是“于高而后”,于后已殁,高后将立,取而代之的就是眼前这个清丽却毫无心机的少女,他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只会顺势而为,不论结果如何,都会遵从师命守护仙真到底。”而身旁的毓灵因知晓昨日占卜,也难得低头不语。
待仙真和元怿走后,毓灵立在竹屋门前,自觉那秋风竟也不像刚才和煦怡人了,反而有些萧瑟清冷,转头问徐纥道,“师哥,为什么你没告诉他们昨晚卜卦的结果?”
徐纥帮毓灵将她身上的披风拉紧,柔声说道,“那卦象乃是帝出于震,震者木也,胡仙真五行带有木德,昔日伏羲氏以木得王天下。然则木生火,寓意风波在即,却是火乘风势,凤舞九天,浴火而就。又得离卦,主卦客卦皆为火,相互竞争,然则观其何者能胜,她若入宫必遭险难,唯有依附强者,柔顺中庸,时刻警觉,才能化险为夷。虽我已算出种种,但事情并未发生,他们二人情根深种,要我如何忍心说出口。不如还是让他们好好相守这最后的时光,也不留遗憾了。”
毓灵不觉泪湿眼眶,斜靠在徐纥肩上,“师哥,若得长相守,何必入宫闱?师父命我们相助胡姑娘,为何不成全了她和王爷的真情?”
徐纥面色凝重的道。“万事万物皆存在命数,真儿命数如此,早前以为入了空门可以化解此劫,却仍然徒劳,如今看来无法改变了。我们只能顺应天意,其实我又怎想她真的入宫,若她入宫了,你必得相随,我又如何舍得与你分开?”
毓灵更加难过,哽咽道。“师哥,不管以后如何,毓灵是心都不会改变。”。
徐纥看着心爱的人梨花带雨的娇容,微微一叹,轻轻为毓灵将泪珠一一擦干,拥揽入怀,不禁感慨着自己这四人未来波折的命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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