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回添了几次茶水,日头渐渐从中间移到西边,躲到了山头下。天色也暗了下来,西边的天上隐约飘着几片被烧尽的。
夜里凉风袭来,外边的喧嚣声也停了,萧应良放下喝的只剩下底子的茶盏,觉得有些困了。正这么想着,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十分应景的打了个哈欠。
“小姐困了吗?”毡月问道。
“是有些。”说着萧应良起身,往屋里走去。这时候玉封塘的大门被人敲响了,她站在原地,看毡月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小厮,是来报信的,见着站在院子中间的萧应良一时有些发怔,之后回过神来,对毡月赔了一个笑:“毡月姐姐,我们殿下今晚歇在绮苑了,但不忘萧侧妃,特地让我来告知一声,还让毡月姐姐务必好好伺候萧侧妃休息。”
果然让小姐说对了,这第一夜就去了江碎秋那里,日后可怎么办啊,毡月一边打发了小厮,一边愁眉苦脸的朝萧应良走过来,深深地为自家小姐的未来感到担忧。
想着毡月对着自家小姐察言观色一番,一面在心里已经打好了安慰的草稿。小姐肯定也听到了方才那一番话,但表面上好像未有什么波澜。
“既然不来,那就趁早落了锁吧,我现在只想休息,不想见人。”
萧应良对毡月丢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提着衣摆跨进了屋内。
等毡月去落了锁回来,却发现自家小姐已经把头冠拆下,随意的放到梳妆台上,正一面按着脖子一面解着腰带。想来那轻皱的眉头也是因为被头冠压疼的脖子,与身在绮苑的六殿下无关。
小姐心态看起来不错,自己打的腹稿也用不上了。毡月想着,主动上前帮小姐从层层的嫁衣中解脱出来。
绮苑一派灯火通明,玉封塘这边却是早早的熄了灯。
从小厮那里得了消息,说殿下一结束了酒席,就径直往绮苑来。屋里聚集着的各种姑娘婆子听到这个消息,纷纷闹着向江碎秋道喜,江碎秋被她们一声一声的祝福搞得心花怒放,一挥手又上下去一堆金银珠宝。
没过多久,亓璟迈进了绮苑的大门。正主都来了,那些个闹洞房的纷纷抱着银子识趣的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江碎秋和亓璟二人。
江碎秋一直期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躲在盖头底下的脸羞得通红。她一边不安的握紧了手里的帕子,一边等着亓璟走过来,给自己掀开盖头,再饮尽杯中的合卺酒。
眼见着亓璟的黑靴出现在自己盖头下的视线中,这时候外边却忽然有人敲门。眼下的黑靴顿了一下,迅速离开了她的视线。
江碎秋不敢动,但还是一排茫然,直到听到亓璟开门的声音。
来人听起来是一个报信的,对着亓璟耳语了几句,之后便匆匆离开。她听到亓璟再次向她走过来的声音,还来不及娇羞,耳边响起的声音却让她的心瞬间凉了大半,像是兜头浇下来一盆凉水,猝不及防。
“碎秋,对不起。父皇派人紧急给我送来一批折子,吩咐是特别要紧的事等我去处理。今夜你先早些休息吧,等事情处理完了我再来陪你。”
没有留给江碎秋任何反驳的机会,亓璟便匆匆出了大门,留下喜房中目瞪口呆的江碎秋。
等回过神来,江碎秋一把撤掉蒙在头上的红盖头。明明知道亓璟今日大婚,皇上为什么还要给他送折子过来!虽然心里抱怨,但毕竟那是天子,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越想越气急攻心,江碎秋猛地扯掉自己的发冠,连带着颈子上的璎珞一起,狠狠的砸在地上。外边闻声赶来的侍女元芥匆匆跑进来,看着江碎秋被怒气烧红的眼睛不敢上前,只能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等她的怒气平息。
江碎秋低下头,看见桌上的合卺酒,看见盘子中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如意秤,仿佛都在嘲笑自己。她用力呼吸,之后尖叫一声,把整张桌子都推翻过去。
如意秤砸在地上,镶嵌的玉石与青石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之后碎成了数片散落在地上。合卺酒从酒壶中泼洒出来,浸湿了软毯,房中瞬间蔓延出一股酒香。
几声巨响过后,喜房中静的出奇,隐约间还能听到众人的祝福声绕在梁上。
玉封塘一早就熄了灯,毡月在外间守夜的铺子上睡着了,而很早就躺在床上的萧应良,此时却没了睡意,只能抱着被子呆呆的望着纱帐透进来的光。
她努力想调整自己的思绪,让它回归到睡觉这个正题上来,却像是逆风而行,总是飘到绮苑去。
不知道他们此时在干什么,是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用如意秤掀开盖头,然后含着脉脉笑意凝视对方,饮尽杯中合卺酒,而后交颈而眠吗?
萧应良用手抚上自己的唇,亓璟也会像吻她这样,温柔的吻江碎秋吗?他的吻技很好,第一次的时候她就知道,之前就疑惑是怎么练出来的,想来就是找江碎秋练习的吧。
没想到自己与她不交好,却在这种事上承了她的光。
她在玉封塘的床很大,无论她怎么乱动乱滚都掉不下去,绮苑的床也会很大吗?他们也会在这么大的床上共度春宵吗?
她的鼻子有点酸,萧应良将自己的头埋进被窝里,接下来的事她不想再想了。
正要准备收拾收拾逐渐失控的情绪,层层纱帐掩映的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咔”的一声,在格外安静的室内显得十分突兀。萧应良原本是以为进来什么老鼠之类的东西,也没有太过在意,不过接下来响起的脚步声,却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猛地坐起来,尝试性的叫了一声:“毡月,是你吗?”
来人不答,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间就到了离床不远的第一层纱帐。
床前一共设了三道纱帐,此时来人已经掀开第一层和第二层,身影被窗外透进来的光打在第三层纱帐上,近的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萧应良放缓呼吸,安慰自己六王府固若金汤,再说外面那么多人,必不可能有贼人跑进来。
“你是谁?”萧应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平缓。
“是我。”紧接着一只纤长的手掀起第三层纱帐,自此庐山露出了真容。
在目光触及他的脸时,萧应良松了口气,把悬着的心放下:“是你啊。”紧接着又想起了什么,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悬起来,“你不是去绮苑了吗?”又往外探了探头,“我不是让毡月落了锁了吗,你怎么进来的?”
亓璟不动声色,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萧应良想了想,皱着眉看他:“你不会又威胁毡月,让她给你开门的吧?”
“她在外面睡着了,没给我开。”亓璟身上繁复的喜服还没换下来,脸上也因为应酬露出了一丝疲色。她鲜少看见这个样子的亓璟,不留神心里就漏出一点心疼。
他不点灯,就着月光渗进纱帐里的微弱的光线坐到萧应良身边,就那么看着她,欲言却又止。
萧应良被他的目光盯得发毛,又觉得以他们姐弟的身份不应该这么暧昧的坐着,于是往后挪了挪,继续刚才他没回答的话题:“你不是去找江碎秋了吗?”
“嗯。”亓璟用鼻子哼出一个字,之后就没了下文。
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又一次想终结话题,萧应良结合他的表情想了想,之后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吓。她睁大了眼睛,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你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听到她的话亓璟难得愣了一下,紧接着就被她逗笑了,紧抿的唇角也弯出了一丝弧度:“你想什么呢。”顿了顿,解释道,“我找了个理由,告诉她还有加急的公文要处理,就离开了。”遂在话末补充了一句,“没掀盖头。”
听到没掀盖头,萧应良难得在心里有了一丝平衡。她心情较刚才轻松了不少,继续问道:“那你怎么进来的?毡月不会睡死过去了吧,不然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闻言亓璟指了指正对着床榻对面的那堵墙,萧应良看过去,只看到一面装饰作用的书柜。
“你的隔壁就是我的书房,为了不打草惊蛇又好见面,我特地找人做了一个暗门。”
萧应良皱眉表示疑惑:“你在我屋里做暗门干什么?”
亓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看来你没好好听我说话。”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萧应良道,“你不是喜欢江碎秋吗?不是应该在她房里做暗门,让你们两个见面不让我知道吗?”
这番话太具有震撼力,让亓璟也难得疑惑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她?我告诉过你吗?”
“这事怎么需要告诉啊,”萧应良一副老练的做派,掰着手指跟他算,“之前中秋宴上,江碎秋给你递酒的时候你笑的特别高兴,这是其一。之后又在灯会上碰见你陪她一起猜灯谜,这是其二,之后还有一系列我不知道的,这难道还不算喜欢吗?”
“我亲过她吗?”亓璟忽然打断她的话,反问一句。
萧应良怔住了,像一头呆头鹅一样木木的回答:“我虽然没有看见,也没有从别人那里听说,不过你既然喜欢她,估计也都已经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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