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璟四岁那年,丞相萧衍家的二小姐出生,取名萧应良。几个妃嫔到应庆宫给滕淑良请安,闲聊时提起。滕淑良当时只觉得这名字取的巧,竟然跟自己入宫前的名字一样。
不过天下重名的人多了去了,凑巧而已。滕淑良只惊讶了一下,就当听个闲话,过耳就忘了。几日后,滕淑良带着亓璟在应庆宫里种下了一株柿子树。
小亓璟对这棵柿子树格外珍惜,日日去浇水施肥,盼着它有一天可以结出果子。可是一年过去了,无论他怎么缠着滕淑良日日念叨,柿子树也没半点要结果的意思。
无奈之下,滕淑良只得找人去请了宫中花房里的匠人。花房的主管太监得到了消息,忙带着一群小太监抱着工具赶到了应庆宫,对着那株柿子树左看右看,终于得出了结论。
他对着滕淑良作礼:“回贵妃娘娘的话,六殿下种下的这棵树浇水施肥过多,树根烂了,照现下的情况,估计是养不活了。”
小亓璟听完后忍不住的掉眼泪,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敢哭出声,只能伤心的看着烂了根的树委屈的擦眼泪。滕淑良一把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上,小亓璟张开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脖子,埋首在她颈间,小声抽泣。
自己一年来的静心照料全部付诸东流,滕淑良知道他委屈,一边轻抚他的背,一边靠在他耳边安慰他:“好了,阿姊知道你委屈,咱们再找花房要一棵种上,这次阿姊陪你一起照料,好不好?”
小亓璟点点头,带着哭腔道:“好。”
小孩子忘性大,等新的柿子树种下后的几天,小亓璟就彻底把养死一棵树的伤心忘掉了,每天开开心心的提着小桶去浇树。不过还好有滕淑良在旁边看着,要不然又要被他浇水浇烂根了。
日子过得平静,又在某日徐贵人加封徐嫔,平日里一起说话的几个嫔妃一起来到应庆宫给良贵妃娘娘请安。
席间又说起那位风头一直很大的丞相萧衍。
“说起那萧丞相,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徐嫔端着茶杯道,“穷乡僻壤里考出的状元,进了朝廷之后如鱼得水,这才几年就凌驾众人之上,平步青了,升官升的未免也太快了。”
四妃之一的静妃说道:“听说是极有才华的一位,与他公事的几位大人都道天下才华十斗,他萧相占了一半,直比曹子建。”
“自古文人轻相,能让那些个老古板说出这种话,可见他是真的有本事。”徐嫔说着叹了口气,“不过,可惜了。”
一直在上头看热闹的滕淑良听到徐嫔这么一句,稍稍来了些兴趣,追问道:“可惜什么?”
贵妃娘娘难得八卦,这下子下面的几位嫔妃就来了劲,个个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就怕滕淑良这股子八卦劲儿过了,那些话闷在肚子里没人说,憋得慌。
其中最来劲的,当属徐嫔。此时她兴致上来,说的口沫横飞,眉飞色舞:“贵妃娘娘也许听说过,一年前萧相的夫人给他生了个女儿,在家里排行老二,取名叫萧应良。”
“这个本宫知道,”滕淑良想了想,“算起来就是去年这个时候出生的。”
徐嫔道:“娘娘好记性,就是这几日,那萧二小姐一周岁,萧相出大力给她办了一场抓周宴。听说凡是朝中说过几句话的,都给送去了请帖,只流水席就办了十天十夜呢。”
滕淑良笑道:“向来是真的喜爱这个女儿吧。不过你还没说到,到底可惜什么?”
“娘娘别急,”徐嫔道,“只是去过的人传出来的一个猜想罢了,真假也无可考究,娘娘就当听个乐吧。”
“那萧二小姐在抓周宴上抓了萧相的一块儿砚台,人人都道这孩子长大必然是才冠满京城的一大才女,”徐嫔压低了声音,“不过有人说,寻常一岁的孩子就会爬了,但那抓周宴上,那萧二小姐竟是趴在那里动也不动,目光有些呆滞,等了好一会儿才动了一下,手边摸到哪个就是哪个。”
滕淑良一听传谣,就没了兴趣。凡事经过几个人的嘴,兔子也能传成老虎。正巧这时候瑾平过来,说六殿下睡醒了,正到处找她。于是滕淑良放下茶杯,对众人说:“这种事,姐妹几个之间听听也就算了,别往外传,免得落人口舌。”
说罢起身,“行了,今日就到这儿吧,本宫乏了,你们先散了吧。”之后摒却众人,往内殿走去。
进了寝殿,滕淑良见床上没有小亓璟的身影。刚想问问宫人,小亓璟就从一处帘子后边转了出来。他光着脚踩在青石地面上,憨笑着冲她跑过来。
滕淑良忙把他抱起来,握了握他冰凉的小脚,轻声斥责他:“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地上凉,下地一定要穿鞋,你怎么又忘了?”
亓璟人小鬼大,他嘿嘿笑着,明显不当回事儿:“我醒了之后见阿姊不在,急了才跑下来的。”
滕淑良无奈的摸摸他的头,抱着他往床边走:“还困吗?”
其实亓璟已经睡过一觉了,现在一点也不困,但还是眨着一双无辜的眼:“困,阿姊不在我睡不好。”
“好,那我陪你再睡个回笼觉。”说完滕淑良脱鞋上床,之后提醒他,“小心,别撞到头。”
之后亓璟窝在她的身边,枕在她的胳膊上,闻着阿姊衣服上淡淡的熏香味道,心满意足的闭上眼。
这年亓璟五岁。
在亓璟过了六岁生辰后,按照宫里的规矩,他应该送入国子监读书,他的二哥和三哥都在那里。
但这事奏报皇上,皇上却下旨,在翰林院专门辟出一个院子,让亓璟过去读书。
也许是觉得亓璟长得一副机灵相,是三个儿子中最投缘的一个,所以皇上格外看中亓璟。在亓璟进翰林院之前,皇上特地将丞相萧衍指给亓璟,做他的指导老师。
这时候后宫风向又变了,妃嫔宫人们主要分成了两派。
一派认为皇上对待六皇子特殊,又让丞相亲自教习,肯定是未来太子,于是拼命巴结良贵妃。
另一派则认为,皇上没把六皇子送去太子读书的文华殿,况且天威难测,也不一定有六皇子为立太子的意思。兴许只是因为萧相是翰林院出身,又在那里任职,每天指导六皇子方便而已。所以对待良贵妃不紧不慢,静观风向。
对于滕淑良而言,谁当太子她都不在意,只希望亓璟好好长大,无病无灾就好。自进宫以来,她这种不争不抢的态度,在太后看来倒是十分欣赏。
因为看中亓璟,所以皇上对待他比其他皇子更为严苛。别人两三天才能背下来的文章,却让亓璟一天之内背熟,还时不时把亓璟叫到御书房问功课。若问了答不上来,或者答的支支吾吾不流畅,又是一顿教训。
自小被滕淑良养在身边,没吃过苦的小亓璟哪受得了这种委屈。因为功课检查不过关,被皇上罚不准吃饭也变成了常事。每天晚上踏着月光从翰林院回来,一看见阿姊,小亓璟就委屈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萧衍也跟皇上说过,六皇子年纪尚小,不应该这么强迫他。
但是大约皇上真的有意培养亓璟为太子,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依旧对他那么严苛。
要学习的经史子集太多,年纪尚小的亓璟常常背到崩溃,也赶不上进度。只能白天苦读,夜里背不完不能回应庆宫。
白天翰林院人多眼杂,萧衍时不时也总在那里教亓璟读书,滕淑良没办法过去看他。只有等夜里宵禁过后,官员都出宫去了,她才敢踏着月色来翰林院看上一看。
四季轮回,转眼亓璟八岁,已是入翰林院读书的第三年。
某日晚上,坐在宫里的滕淑良从太监那里听到,说六皇子被皇上叫去御书房问功课,因为答的不顺畅从容,中间卡壳了几次,就被皇上狠狠的训斥了一顿,下旨不准六皇子吃晚膳,背不完不准回宫。
听到消息的瑾平先慌了神,滕淑良说不着急,先让瑾平去打听打听今晚皇上点了谁侍寝。半晌后,瑾平回来,说皇上还在御书房批奏折,不过让何贵人留下了。
滕淑良点头,立马吩咐下人备下了几盘垫饥的糕点。亓璟现在正在长身体,跟春天里拔节的笋子似的,于是又着人盛上一碗补身的鸡汤。让瑾平在盒子里装好,趁着夜色去了翰林院。
宵禁后的翰林院大门紧锁,只有通向亓璟书房的大门还开着。书房里面灯火通明,外边只有一个太监站在门口守着。小太监的头正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听见脚步声方才惊醒过来。见滕淑良来了,忙上前行礼。
一句“给良贵妃娘娘请安”还没说出口,就被滕淑良竖起的食指挡住了。瑾平驾轻就熟的给小太监递过一包银子,小太监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十分上道,接了钱袋子就出去了。
滕淑良轻轻的推开门进去,就看见亓璟手里攥着书册,正面对着墙背书,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抽泣声。
亓璟也懂事了,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肯哭出声。他叫太监去外边站着,估计也是因为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堂堂六皇子,背书背到抹眼泪的惨状。
听到门板轻磕的声音,亓璟瞬间止住抽泣,面对墙不转过头来,一面慌乱的用袖子擦眼泪,一边大声道:“不是让你在外边吗,谁叫你进来的?”
“小小年纪,脾气倒挺大。”滕淑良笑道,“我若不进来,你肯定是要饿肚子了。”
亓璟闻声转过头来,见是阿姊来了,眼底瞬间充满了光亮,眼泪却又止不住的掉下来。他把书往桌子上随便一丢,就冲她跑过来,紧紧的抱住她的腰,把眼泪全都擦在了滕淑良的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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