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她是自己恩师的女儿,但看到她在应庆宫里这样胡闹,亓璟的眉头也是不受控制的紧紧的皱起来。
他站在萧应良面前看了一会儿她酣睡的侧颜,俯下身去毫不温柔的推了她一把:“起来了。”
亓璟手下的力道不轻,一连推了好几下萧应良方才悠悠转醒,刚醒来时表情有些呆滞,眼神也像布了一层雾气。
年纪轻轻倒是像个酒鬼,痴傻的病究竟好了没好,亓璟心道。
“嗯?嗯?我睡着了?”萧应良直起身来左顾右盼,一脸茫然。
“这里是应庆宫,你来错地方了,跟我出去。”亓璟语气生硬,说完就要起身带她离开,忽而对面那人冒出一句无头无脑的话,让亓璟顿时怔在原地。
“应庆宫是我的寝宫,我没走错啊。”
亓璟原本的耐心彻底耗尽,声调也高了些。他紧盯着萧应良,剑眉斜飞:“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可萧应良却毫不生气,她一手支着床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一手冲亓璟招了招,乘着还未散去的酒气咕哝道:“你又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你怎么这个点才从翰林院回来,我等你等的太久,不小心睡着了。你既回来了,那就上床睡吧”说完顿了一顿,伸手拍了拍床头的雕花,“小心点,别磕到头。”说完一头倒在榻上,再次昏睡过去。
亓璟被她一番话惊得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只有一双眼睛清澈澄明的倒映着烛光。
亓璟六岁进翰林院,跟着萧衍学习经史子集。后来大一些了,父皇对他愈加严苛,别人需要三天才能背下来的文章,总是让他一天就背下来,背不完不许回宫休息。于是他每天都很努力,想要早点背完回宫,因为应庆宫有人在等他。但不管他多认真,每日还是只能乘着夜色回宫。虽然如此,但阿姊不管多晚,都会等他回来,很多时候阿姊等不到他,就像这样伏在床沿上睡过去。
亓璟小时候睡觉不老实,总是在床上转来转去,免不了被床头的雕花撞的眼泪汪汪。阿姊心疼他,每次睡觉前都会提醒他“小心,别磕到头。”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多年,关于阿姊的回忆都被亓璟藏在记忆深处,自从阿姊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敢触碰过。但没想到在今日,尘封许久的回忆被人重新打开。
亓璟慢慢上前坐在床沿上,看着萧应良熟睡的脸庞。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脸,但却在半路撤回手。
“是你吗?”亓璟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说,像是在求证,也像是在喃喃自语。
“嗝。”萧应良在睡梦中打了个酒嗝,算是给了这句话一个回应。
萧应良彻底醒过来是被一阵颠簸惊醒的,醒来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自己身为相府的二小姐,居然颇没形象的趴在车厢一侧的座位上,而亓璟则坐在对面,正一脸深意的看着她。帘子外面是辚辚的马车声。
见她醒了,亓璟问她:“要喝水吗?”说着从一旁的柜子上取出水壶递给她。
萧应良原本想说不喝,但奈何亓璟都把水壶递给她了,再拒绝也会使两个人更尴尬,于是接过来,猛灌了自己几口凉水。昏昏沉沉的脑子总算有了清醒的迹象,不过清醒倒是清醒了,头又开始疼了。
萧应良按着额头有些郁闷,她前世的酒量虽然算不得千杯不倒,但是她曾经也是喝倒过皇上的人,怎么如今重来一世,酒量竟然差到这种地步,喝两杯就断片。
“那个”萧应良本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彼此的尴尬,但刚醒来脑子不甚清醒,说不出什么天花乱坠的好话,“那个”了半天也没接上下文,最终萧应良还是对亓璟老老实实的道了个谢。
亓璟解释道:“老师那边本王已经派人报信了,你喝的不少,本王先送你回府休息。”
萧应良觉得疲累又尴尬,低下头静静地听着,末了点点头算是给了他回应。
中秋前后三日大街上都会有灯会,热闹非凡,赶车的小厮特地选了一条僻静人少的路,把马车赶的飞快,最后稳稳的停在了丞相府门口。
这辆马车平时都是亓璟在用,他自小习武,从未配过上下车踩踏的凳子。车一停下,亓璟先一步掀开帘子下车,之后朝萧应良伸出手:“来。”
萧应良诧异于他的变化,之前还对她不冷不热,怎么她醉了个酒,就忽然对她变了态度?萧应良心惊肉跳的搭上他的手,下了车。
亓璟纤长瘦削的手温暖干燥,每只手掌心的纹路萧应良都一清二楚。
萧应良思量再三,终于小心翼翼的问亓璟:“殿下,我喝醉了酒,没有耍酒疯或者胡言乱语什么吧?”
亓璟看她一眼,说:“没有。”
萧应良从他眼里看出了笃定和真诚,于是长舒了一口气,暗道这具身体虽然酒量不大,但胜在酒品好。
临走时亓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进到车厢里拿了一个东西回来递给萧应良:“这个给你。”
萧应良疑惑的接过来,趁着相府门口灯笼的灯光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描金木盒子。
每年中秋宫宴上皇上都会赏赐参加宫宴的大臣皇子一盒月饼,里面的东西大同小异,只不过在装月饼的盒子上做足了文章。品阶越高,赏赐的月饼盒子就越精致。像她父亲萧衍这样的一品大臣,盒子最多只有雕花,而像亓璟这样的皇子,赏赐的盒子就在雕花上又细致的描了一层金粉。
这盒子其实也没什么用,因为做工精致一般被各家小姐拿去做妆盒,你来我往之间就有了攀比。
“这也太贵重了,殿下还是自己留着吧。”萧应良捧着盒子递给亓璟,若她用了,则是越级,若被人发现则是一项重罪。
亓璟指了指一侧的雕花:“这里的清漆磕掉了,本王不想要这样的瑕疵品。若旁人问起来,就说是本王赏你的。”说罢没给萧应良推脱的机会,转头吩咐小厮一声,就放下了车帘子,将自己与萧应良阻隔开来。
马车快速驶离丞相府,很快融入夜色中,最终在一个岔路口消失不见。
萧应良摩挲着盒子上掉了清漆的那块儿,站在门口沉默良久。这时候里面的人听见声音,忙打开门迎了出来。她听见哒哒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是毡月抱着她的披风跑了过来。
“这么冷的天小姐也不进去,还穿的这样单薄站在门口,真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毡月将披风展开,把萧应良整个人都裹在里面,边系着带子边埋怨她,“若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又要心疼了,小姐也免不了一顿说教。”
披风是放在暖炉上烤过,又熏了香料,此刻穿在身上走路时便带起一阵温香。萧应良心情大好,虽然头还有些疼,但对此时的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她把手里的月饼盒子递给毡月,两人说说笑笑的进了相府大门。
走至后院时,在一个拐角处,萧应良忽然瞧见不远的院子里有一个明黄的孔明灯正冉冉升起,不久,又一个孔明灯也随之放飞。
萧应良问毡月:“那是谁在放灯?”
毡月看了一眼,说道:“那是孙姨娘的院子,估计是四少爷在放灯。”
“四少爷?”萧应良有些诧异的看向毡月,她自醒来后住在府里的时间也不算短,却从来没听过府里还有一个孙姨娘,还有一个四少爷。
毡月点头,看着萧应良迷茫的眼神,就知道她定是不记得了,于是主动解释道:“孙姨娘原本是夫人身边的丫头,因为一场意外怀上了孩子。老爷虽不喜欢她,但到底她腹中还有自己的骨肉,所以破例抬了她做姨娘,之后就生下了四少爷。老爷比较在意嫡庶尊卑,孙姨娘是庶夫人,四少爷是庶出又资质平庸,所以一直不受老爷的重视。”
“那我在府中这么久,怎么也没见过他们呢?”萧应良问道。
“孙姨娘是个安分的,知道老爷不喜欢她,夫人不待见她,所以甚少出门,只求带着四少爷在自己院子里安稳度日。”说着毡月惋惜的叹了口气,“这府里的人势利眼,知道孙姨娘不得宠,就背着老爷苛待他们娘俩。奴婢见那四少爷小小年纪手上就长了冻疮,心里也是心疼,但奴婢人微言轻,只道是各扫门前雪,各人有各人的命吧。”
萧应良看着那两个悠悠飘上天际的孔明灯,心里百感交集。几曾何时,她也是跟着母亲住在尚书府那一方小小的庭院里,整日过的提心吊胆,生怕惹到什么人。那种如过街老鼠一般的日子,她现在想起来还是后怕。她这个四弟,想必也是她从前那样草木皆兵胆战心惊吧。
“四少爷叫什么名字?”萧应良问。
毡月答道:“四少爷名叫萧浔。”
萧应良默念了几遍,转头嘱咐毡月:“毡月,你去我房里找一个精致点的盒子,把这个盒子里的月饼装进去再带过来。我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这个描金的盒子虽说是亓璟给她的,但没有亓璟的应允,萧应良还是不能私自转赠给别人,若转赠了,又是大罪一件。
毡月听到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应下去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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