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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乱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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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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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庆目光沉沉地看着元弘嘉,慢悠悠开了口:“你想让我挟天子?”

    “丞相带陛下去了裴大将军处,”元弘嘉顿了一下,忍住喉中的咳意,“便可以三十万建州军为勤王之师,名正言顺号召各州,讨伐谋逆的戚荣卓和元靖。”

    “元靖有陛下罢免我的密诏。”

    元弘嘉一惊,这件事他之前并不知道。他默了一阵,又说道:“她有密诏,丞相有陛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真要挟天子入建州,陛下的銮驾走不快,很快会被禁卫军追上。”

    “那就逼迫陛下骑马。”

    “密诏里说,我辞了相位以后,一切照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怕到时候就由不得丞相了。”他听裴庆还在权衡这个,不免有些失望。

    “应该不至于。”

    “若是旁人,倒可能允许裴家保全富贵,但如今是元靖。”

    “祯明已经死了,”裴庆面色一沉,“我用你的计,你倒是入主尚书台,我可替你挨了骂。”

    “封峻总归是要上战场的,要他死还不容易?元靖执掌尚书令,才是心腹大患。”

    “她要为玉恒报仇,这仇也报了。”

    “那元定武呢?”

    裴庆的眼中一缕精光闪过,带着几分戒备看着他,没有说话。

    “丞相该不会忘了元定武怎么死的?”他知道这是大忌,绝不能轻易提,“他们兄妹感情极深,我听到风声,她还在追查此事。”

    “有三十万建州军,谅她也不敢造次。”

    “那为何不带陛下去建州?”他用手抚住胸口,急促咳嗽了几声,“这明明是万全之策,如此一来——”

    “你想过没有,”裴庆盯着他,面露不忿,“我挟天子入建州,留在郁阳的家眷怎么办?戚荣卓还能留他们活口吗?”

    他一下怔住,完全没料到裴庆会这样说。

    “这座城里,”裴庆指向郁阳的方向,“有我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难道你丝毫没考虑过沐柔的安危?”

    元弘嘉霎时急火攻心,喉头一阵紧缩,爆发出一阵剧烈地咳嗽,心中只觉万念俱灰——他冒雪带病也要投奔献策的人,竟然是这般妇人之仁!

    这下他明白了,裴庆之所以裹足不前、优柔寡断,不仅因为元靖手上有密诏,也因为戚荣卓手上有裴庆的家眷。正是基于这一点,元靖才会选择裴庆随陛下去洛宗山的机会发动政变,并且敢赌一把,裴庆也因为这个,不敢挟天子入建州。

    “我让出相位,不过是权宜之计。”裴庆叹了口气,神情又恢复镇定,“只要有建州军,他们绝不敢造次,等时机一到,我早晚会东山再起。”

    元弘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急促呼吸着,又是一阵眩晕感袭来。他扶住烧得滚烫的额头,为这个失之交臂的机会惋惜不止。这明明是绝佳的反击,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刚当上宗主就大胜一场?不,他绝不甘心。

    “你早点休息,”裴庆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明日她来时,你也要在场。”

    “谁会来?”他只觉头痛欲裂,几乎无法思考。

    “还能有谁?”裴庆眉头一皱,“我信不过戚荣卓,要求她以元氏宗主的身份,亲自与我面谈做出担保。”

    他暗暗一惊,用力拍了拍胀痛的额头,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元靖会来?这其中是否藏有新的转机?裴庆想要和谈,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迫于形势不得不挟天子入建州?

    他在昏昏沉沉的思绪迷雾中,突然灵光一现。他朝裴庆告了一礼,稳住发软的脚步,转身走出了大帐。在雪夜的凛冽寒风中,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个一箭双雕的绝好机会已经摆在他面前——

    元靖,必死无疑。

    正月初六的清晨,天还没全亮,暗沉沉的,从午夜飘起的细雪,还稀稀疏疏地下着。

    元靖走出房门,站在廊上,抬头看了看天色。雪风凛冽,她紧了紧脖子上围着的毛领,朝侧门走去。这个时候,马夫应该已经牵着马在那儿等她了。

    正如她与戚荣卓事先的谋划,北军占据了外宫门和武库,这便把郁阳城牢牢握在了手中。可惜的是,昨晚元弘嘉以她的名义,诈开了城门,趁夜偷跑出去投奔裴庆,这一点是她没有料到的。

    裴庆要求她出面担保,这倒正和她意。她心知肚明,要打消他的顾虑,让他自愿辞去相位,这样的要求无异于与虎谋皮,必然是九死一生。况且,现在裴庆营中多了元弘嘉这个变数,境遇自然更加险恶。

    她走到回廊的岔路口,停住了脚步。另一边的回廊通往东厢房,她怔怔看着落了雪的庭院,轻叹了一口气。昨晚他们二人闹得不欢而散,这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如果真的回不来,现在去跟他告别,也不过徒增伤感罢了,倒不如索性不见。

    话虽如此,她却仍站着一动不动,也不知在等什么。大敌当前,她不由得开始恼恨自己这般儿女情长。

    天色又亮了些,已经不早了。纵然她万般不舍,也不得不收敛了心性,藏起这恼人的情丝,她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果决,毅然决然地走向了侧门。

    虽然她没有料到元弘嘉能出城,但他会向裴庆献上什么计策,她倒是心中有数。她预想得到裴庆必然有所疑虑,如果他真想这样做,昨晚他刚到金川门被拒时,便会挟天子直奔建州,而非在郁水以北扎营了。裴庆的这番犹豫,倒确实给她增加了一丝成算,只是到时候究竟如何,还是只能随机应变。

    她凝神思忖着,穿过一扇月门,来到了侧门前的空地上。她抬头一看,不禁眼前一亮,心中砰然大动——那个牵马的“马夫”,正是封峻!

    他牵着两匹马,身穿鸦青色小袖褶服,脚踏一双圆头乌皮长靴,肩上背着的弓袋露出半截黑漆弓,腰间挂着装满箭的箭壶和腰刀。他左眼上绑着黑色眼罩,压着左额那条斜穿眉角的伤疤,仍是往常那副微微皱眉的表情,头上和肩上都落了雪,显然已经等了好一阵。

    “昨晚不是说好了吗?”她按捺住欣喜,快步朝他走过去。

    “没有说好。”他朝她的枣红马侧过身,用衣袖擦着马鞍上的雪水。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我陪你去。”

    “你去了倒让我分心,”她对他一笑,“城外有数百南军,裴庆要杀我,谁也救不了。”

    “那让别人去。”他擦完马鞍,皱着眉看她,“我替你去。”

    “他指名见我,旁人恐怕谈不拢。”

    “这分明是个圈套。”

    “我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就算龙潭虎穴,也不得不去。”

    他牵着马缰,眉头深锁,冷着脸不看她。

    这个人,真是固执。她心中叹息一声,涌出一阵无奈而柔软的喜悦。她略一思索,有了对策,抬起头看着他:“我说的话你都信,是不是?”

    他神情严肃看着她,仍旧沉默着。

    “那我许诺你三件事。”她朝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件,我必定平安归来。”

    他皱着眉看了她好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将枣红马的马缰递给她:“第二件呢?”

    “我回来后,”她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即可重建陷阵营。”

    “第三件?”他抬起头望着她,眼中的担忧丝毫没有减少。

    “回来再告诉你。”她骑在马上,对他狡黠一笑。

    她勒转马头,缓步轻蹄出了侧门。寒风凛冽,她却觉得胸中广阔如天地浩渺,再无烦恼挂碍,便潇洒地扬鞭策马,向金川门驰去。

    元靖到金川门时,在瓮城里看到了戚荣卓。等她出城后,他就守在金川门,如果一切谈妥,他就会打开城门,让陛下和裴庆一行人入城;如果没有谈妥,便是另一套对策了。

    她对戚荣卓略一点头,策马出了金川门,过了郁水桥,来到裴庆的营寨。辕门前站着一队南军兵士,为首的队官将她领进了营中的一个大帐。

    她走进大帐,帐中设了三个席位,却空无一人。她在右侧的独榻上坐下,旁边的大铜盆里燃着银碳,她伸出手烤着火,在火盆的萦萦热气中,被寒风吹得僵冷的双手渐渐恢复了知觉。

    裴庆让她等着,这便是下马威了,她也不以为意,反正有的是时间。好在帐中温暖,婢女又送来了热茶和茶点,也不算难熬。

    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热乎乎的茶汤妥帖脾胃,驱散了不少寒气。几块刚煎好的酥黄独,放在一个银鎏金梅梢月纹盘中,她拈起一块尝了一口,咬开酥脆的面衣,混合捣碎的香榧子和甜杏仁,里面的芋肉软糯甜香,组成丰富回甘的口感。

    今日她出门早,天气冷饿得快,这样既暖和又饱腹的茶点,实在最合适不过,难怪偈诗里说:“煨得芋头熟,天子不如我。”她就着茶水,不紧不慢地吃了两块酥黄独,又等了好一阵,有些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走到大帐门口,刚撩起帐帘,却觉眼前寒光一闪,守在门口的队官噌地拔出腰刀,挡住大帐的出口,利刃横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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