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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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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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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正午的阳光有点强烈,沈蔚眯着眼盯着草地上的小蚂蚱蹦蹦跳跳。头上忽然一片阴影罩了下来,搭在膝盖的薄毯上被撂下一束小花,清香淡雅还带着露珠。

    沈蔚抬眼看着抱起手臂站在面前的胡进,慢慢开口:“谢谢。”

    胡进带着棒球帽,大半个脸颊隐在帽子的阴影里,他深深地看向沈蔚,看她透出健康微粉的脸庞,已经被摘下纱布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胳膊似乎也可以活动了。

    “我已经没事了,随时可以出院。”沈蔚看出他在想什么,说道。

    胡进皱起眉头:“你确定真没事了?不需要看看精神科什么的?”

    沈蔚坠楼梯的那一刻,胡进大脑一片空白。后来冷静下来,他怎么也难以理解,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沈蔚恨他追着自己喋喋不休,把纪冬年的死归咎到她身上,并以此为借口折磨程舟。

    因为折磨沈蔚她根本无动于衷,只好折磨她在乎的人。虽然胡进有点这些阴暗的想法,也确实不光彩的实施了,但是这也就算是点小恶作剧,怎么就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沈蔚就是这么牺牲自己来报复他的?这女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呢,这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办法吗?

    后来的事情,证明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沈蔚醒来只说自己是失足从楼梯上摔下来,提都没有提他。那他就更想不明白了,沈蔚这是在自残吗?

    胡进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轮椅上的人:“为什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蔚低着头,看不透的神情:“对不起”

    胡进继续道:“你对不起什么?”

    沈蔚:“所有的无能为力”

    胡进激动地说道:“无能为力就自残吗?你这算什么,想殉情吗?那怎么不早早了断拖到今时今日?还是说需要在别人面前做戏?这算是苦肉计吗?”

    沈蔚望着胡进的眼睛,声音虚无缥缈:“我太自私,舍不得一了百了。所以需要别人递一把刀来解脱,付微小的代价,自欺欺人求一个心安理得。”

    胡进不可思议地望着沈蔚,一个字也说不出。

    最后胡进艰难地问道:“你之前应该没有见过我,这次是怎么认出我的?”

    沈蔚看着他说:“你有段时间跟踪过纪冬年,他和我提起过你。”

    胡进内心一片感慨,他不知道纪冬年是怎么和沈蔚提起自己的,应该没少奚落吧。就算是奚落也认了,那是他人生挺丢脸的一段时光,但是他很怀念。

    沈蔚看着他,脸上挂着凄清的笑:“能给我讲讲你和纪冬年的事吗?”

    胡进还是紧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蔚也没有再说话,望着草地上一立一坐的两个阴影,在阳光下被拉成短短的影子。

    胡进是在初中的时候认识纪冬年的,俩人并不同校,但是学校相隔并不远,各自守着曲水街的一头一尾。也并没有特别的相识场面,反正就都是小混混,让老师深恶痛绝,让家长痛心疾首,让同学闻风丧胆,打着架惹着事就熟了呗。

    胡进是军人家庭出身,父亲是退役的特种兵。从小就推崇棍棒教育,再加上胡进也特别争气,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五天不揍浑身难受,从不让老爹的天赋无用武之地。经年累月,在胡家那些皮带扫帚棍陪伴下长大的胡少爷,不负众望长成了一个抗揍的混世魔王。

    纪冬年与他的情况不同,胡进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手下的小弟们说过两嘴。他有一个来头很大的老爹,忙于赚钱,不怎么管他。胡进的理解就是青春期的男孩子嘛,都叛逆,渴望通过离经叛道来求得在乎的人关注,要么是在乎的心上人,要么就是缺乏交流的父母。就这两种,没有例外。

    跟自己根正苗红的不良少年不同,纪冬年属于半路出家。胡进自然没把他放在眼里,直到一次路过。在六中的后墙跟,胡进远远地瞅见有几个人拳脚相向,既然有热闹,胡进秉持着不瞧白不瞧的原则,抱臂蹲在一旁观战。

    胡进仔细瞅发现是四个人在群殴一个人,四个人里有两个胡进是认得的,那是他们学校高中部的混混,平时都是走路目不斜视,人惹我一尺,我还一丈的主儿,再看单打独斗的那个人,是纪冬年。

    在人数和年纪都处于劣势的情况下纪冬年竟然跟他们打得一时难分高下,四个人没有从他身上讨什么好,脸上纷纷挂了彩,纪冬年的情况更槽,鼻青脸肿站立不稳,浑身的衣服也被撕扯的破烂。

    纪冬年咬牙对着冲向他的人狠狠的挥出拳头,那人被打倒在地,纪冬年骑在他身上,疯狗一样的向他挥拳头,胡进都数不清他打了多少下,背后有人一脚踹倒他,他歪歪斜斜爬起来继续挥拳头,地上的人被打的话都说不出,只能痛苦□□。

    有人从背后一把把纪冬年提拎起来,一拳揍得他扭着肩膀栽倒在地,他费了好大劲儿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抬起胳膊,把那人抡到墙上,还没来得及下手捶,就又被一脚踹倒地上,然后他又爬起来了,接着狠命挥出拳头。

    拳头被挡了下来,纪冬年抬腿向来人踹去,换一只手又挥出一拳,对面被打的眼冒金星怔在原地。旁边的人使出全力用肩膀狠狠的把纪冬年撞在地上,胡进听到了骨头撞击水泥地面的声音,听的他牙关一颤。

    一分钟后,他看到纪冬年又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全力冲过去飞起一脚

    就像疯狗一样,纪冬年不知疲倦地揍人、被揍、倒地、爬起来重新揍,胡进看着都觉得累。

    仿佛没有终点,直到有人死去。

    终于有人选择结束这场混乱,那个一脸阴狠的高中部老大捡起拾来的砖头,冲着第十八次爬起来的纪冬年头上狠狠拍下去。

    砖头应声而碎。胡进看到几行鲜血像小溪一样从纪冬年的脑门上汩汩而下,淌过他英俊的面颊,把他本就鲜血淋漓脸糊得连眼睛都瞧不出来了。

    纪冬年定定地站在那里,静止了三秒,然后像一块没有生气儿的雕塑一样直愣愣地轰然倒地。

    那四人一见此情形,有些慌神儿,互相递了个眼色,拔腿跑了。

    胡进长叹一口气,远远地走过来,瞅瞅地上的红色不明生物,像一团软泥一样摊在地上,发出微弱的气息。

    胡进从来不想多管闲事,他在寒风中沉默了几分钟,然后被刺骨的凛冽冻的一激灵。

    他最终还是掏出手机,按下三个数字,然后脱掉自己的羽绒服,扔在地上的人身上,自己则像个被拔了毛的公鸡一样哆哆嗦嗦的跑走了。

    之后胡进就把此事抛诸脑后,直到他在一次一中和六中的集体斗殴中,再一次见到纪冬年。据上次事件约莫过去了一个月,纪冬年头包着白色的纱布歪歪坐在一旁抽烟,眼都不抬一下,像个局外人一样,根本没看面前剑拔弩张的两拨人。

    胡进走过去,斜眼瞅他:“怎么,这是要浪子回头,改邪归正?”

    纪冬年没看他:“关你屁事。”

    胡进丝毫不生气:“不不不,当然关我的事,今日一战就将奠定谁是真正的曲水街老大,你不参战,我胜之不武呀。”

    纪冬年像看傻逼一样看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下,一双黑亮深邃的眼睛里面竟然真的闪烁着类似疑惑、不可思议的光,仿佛在说这世上原来真的有这么中二的傻逼。

    胡进被看得老脸一红,嘴硬道:“你他妈爱打不打,怂了临阵脱逃也行,我大发善心放你一马。”

    纪冬年无语片刻,烟也懒得抽了,拍拍裤子上的土扭头走了。

    胡进看着纪冬年头也不回的背影,气的火冒三丈,你他妈不打架就算了,还当我是中二傻逼,老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他化气愤为力量,拳打脚踢,三下五除二地把一群小混混打得落花流水,在曲水街第一届武林盟主争霸赛中拔得头筹,赢得了曲水街老大的名号。

    胡进赢得了老大,并不觉得春风得意,因为有人把他当傻逼,还不屑于跟他打。他远距离观察过纪冬年的战斗力,估摸着跟自己不相上下,一山是不能容二虎的,胡进日思夜想都要把纪冬年当众打败,让他心服口服认定自己是曲水街老大,这样他的霸主地位也实至名归。

    他三天两头去隔壁学校蹲守纪冬年,但这小子神出鬼没,不怎么来上课。有时候好不容易逮着了,也是三言两语就让纪冬年给刺激得七窍生烟,不等胡进发作,那小子就大摇大摆扬长而去,独留胡进一个人像炸毛公鸡一样无处发作。有时候运气好,纪冬年就摆开架势陪胡进玩玩儿,虽然也是你一拳我一脚,但是都不痛不痒,纪冬年并不会下狠手,胡进自然也有劲没处使。

    胡进很郁闷,感觉纪冬年对待自己就像耍猴一样,纵使手下的小弟毕恭毕敬,事事唯他马首是瞻,但是真正人狠话不多的纪冬年却把他当空气,根本不屑于和他斗,这让他很挫败。

    就在胡进又一次堵到纪冬年的时候,纪冬年烦了,他把手里的书包往地上一扔说道:“你写吧。”

    胡进很疑惑:“什么?”

    纪冬年;“投降书。就说我纪冬年自认是你的手下败将,被你打得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心甘情愿认定你是曲水街老大。你来写,写完拿来我签字按手印。一式两份,贴在你学校和我学校人人都能看得到的地方,怎么样?”

    胡进目瞪口呆,看着单手插兜,抖着眉毛一脸桀骜的纪冬年,忽然感觉自己长久以来都是在无理取闹,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人家根本不在乎。那个寒冷冬夜里,鲜血淋漓仍爆发顽强战斗力的少年,仿佛他记忆里的一个幻影,无从找寻。

    纪冬年看着沮丧的胡进,有点不忍心:“我是真心的,不是开玩笑,你打架很厉害,我承认。”

    胡进无力地摆摆手,在更加丢脸之前,走了。

    纪冬年一脸莫名其妙,认输也不行,这人真难伺候。

    胡进再也不去找纪冬年的麻烦了,他没滋没味地享受着手下小弟的阿谀奉承,看着亲手打下的江山,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纪冬年这个王八蛋,不用一兵一卒,就让自己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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