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察觉到了欧内斯汀的目光。
欧内斯汀没有收敛的意思,却不会让人因感觉被冒犯而不快,她就是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目光,眼光柔和,明亮却不刺眼,表达着自己的友好。
武装侦探社楼下的咖啡馆虽说对外营业,但接待的客人基本都是侦探社的内部成员。在这个特殊时刻,出现在这里的陌生女士引起了太宰治的兴趣。
他知道她是谁。
关于欧内斯汀的情报几乎为零,连异能都不知道,对方早就退出组合去了乡下隐居,没有参与横滨的任何行动,准确来说,她从来没有踏上过横滨的土地。
这次却和陀思一起来到了横滨。
太宰治想知道这位和菲茨杰拉德与陀思都有关联的女士出现在侦探社的楼下的目的会是什么。
可他无法从欧内斯汀的目光里读出除了对陌生人的欣赏以外更多的东西。
对欧内斯汀来说,她确实不认识太宰治。她听说过这个过分聪明的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她将视线从太宰治的右手重新移到了脸上。
两人的视线在此刻汇聚到了一起。
欧内斯汀望着男人的面孔,没有移开视线,眼皮下的血管开始用力跳动,睫毛沉沉,像是要等待一朵美丽的花打开吐露它不存在的内心[1]。
在这一瞬间,仿佛有一只忧郁的飞鸟正飞过平静无波的海面,一片羽毛从它身上脱落,极轻极缓地在空中下落。
时间被延伸,拉长,有了不同的度量,变得透明而富有弹性,所有的一切都在等待,等待着那片羽毛曲折地飘荡下落。
在羽毛触碰到海面的刹那,欧内斯汀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我会成为那个王子——她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故事会有一个新的发展方向。
可这种感觉和想法也是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被吹走了。片刻后,海面又回归了平静。
欧内斯汀对太宰治眨了眨眼,明目张胆,眉梢轻挑,挂着几分恣意的笑。
太宰治突然开怀大笑起来,轻快地向欧内斯汀的方向走来。
欧内斯汀仍旧坐在窗边,她盖上笔记本,听着那很轻的脚步声,等着太宰治越来越近。
又或者是,是她正在慢慢靠近太宰治,就像是海在飞向鸟。
太宰治坐到了欧内斯汀的身边,微笑着邀请道:“美丽的小姐,请问你愿意和我一起殉情吗?”
“你是出于真心吗?”欧内斯汀反问道。
太宰治在说这话时眼里毫无抑郁的死意,仿佛只是发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邀请,就像在询问她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一样。
而要做出回答的欧内斯汀却收起了原本的笑意,认真地向他确认,很明显,她在慎重地考虑这个建议。
太宰治极少收到这样认真的回应,倒是有些意外,但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一直在追求着死亡。”
他说的很简短,欧内斯汀却像听完了一场纯粹而敏锐的自我告白。
她想到了很久以前,每个在酒吧消磨的深夜,放荡不羁地狂欢,烂醉如泥地离开。回到出租屋后,酒精麻痹的作用开始消退,对生活的意识重新回归,内心空虚而倦怠,开始害怕自己的生命将如芭蕉叶不落而腐烂一样,站立着自行腐烂下去[2],祈祷可以从这个腐朽世界的梦中醒来。
她同样如此渴求过死亡。
“如果你是真心的话,”欧内斯汀又重复了一遍,在一声温柔而坚韧的叹息后,嘴角又挂回了最初的笑意。
“我的家族一直被自杀的魔咒所笼罩,我的长辈们无一善终,不是死于酗酒,就是死于精神抑郁,全部都是自杀而死。”欧内斯汀说,她看向太宰治,目光里多了沉重的东西,“如果你是真心的话,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说话时的语气并不温柔,在她的身体里,始终保留着如钢铁般冷硬又锋利的部分,使她永远不会像玛丽亚那样的耐心温柔,愿意提着灯在黑暗里寻找蜷缩在角落的孩子。
若是深海想要埋葬飞鸟,她最大的温柔,就是让冰浮在水面上,底下是不温暖却也不冰冷的海水。
即使是太宰治也料想不到这样的发展了。他的殉情之旅第一次遇上了一位自杀经验比他还丰富的小姐。
这实在不得不说是缘分。
“我们可以相互交流经验,”太宰治高兴地说,他拿出了一本名为《完全自杀手册》的书与欧内斯汀分享,却拒绝了欧内斯汀的求婚。
欧内斯汀没有因太宰治的拒绝而恼怒。
她俯身靠近太宰治,瞳孔里映出太宰治的模样,等到鼻尖抵着鼻尖时,她停了下来,含着笑等待。
太宰治没有躲开,也没有拒绝。
欧内斯汀吻上了太宰治。
大概世界上的咖啡馆一直都在观看着这样的戏码,在这个公开又私密的空间里,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
在咖啡馆里,要么沉默,要么接吻。
欧内斯汀如同在亲吻一个真正的溺水者一般,想要使他从她的深吻中苏醒,复活,重新回到人间。太宰治的手臂用力收紧,使身体贴紧怀抱中的腰身。
久别重逢的灵魂在此刻牵连,除了他们,这里空无一人,时间停止了,发梢和指尖都是带有血液温度的滚烫。
“砰——”
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一头火红头发的女孩惊呼道:“厄娜?”她没有在意的脚边被打翻的托盘,就那么震惊地盯着欧内斯汀。
欧内斯汀放开了太宰治,转而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是她的小女孩。
“露西,”她笑着向女孩招手,“你在这里工作吗?”
如今在咖啡店打工的露西·蒙哥马利曾经也是组合的一员。
欧内斯汀在孤儿院发现了她,将她带回了组合。因而,蒙哥马利在心底一直将对方当作自己的母亲,在欧内斯汀牵着她的手离开孤儿院的刹那,生命从此有了依托。
可是对方却离开组合,也抛下了她。
初见的震惊后,蒙哥马利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太宰治,转身跑出了咖啡店,她无法面对如此平静的欧内斯汀,但是如果欧内斯汀愿意和她说对不起,她还是会听话的。
“不追吗?”太宰治问,“教育孩子可不能太过严厉。”
“她应该长大了,”欧内斯汀冷静地摇头,“倒是你,太宰,在这个问题上,你有资格教育我吗?”
太宰治就像是撒娇般,把头靠在欧内斯汀的肩上,“不要太严厉了,厄娜。”
他们都没有掩饰早就知晓对方身份的事实。
“太宰!你又翘班!”
第二位不速之客是太宰治的搭档国木田独步。青年气冲冲地冲过来,要把上班摸鱼的太宰治抓回去。
&ot;看来今天就要到此为止了,&ot;欧内斯汀笑道,&ot;祝你好运,太宰。&ot;
&ot;真是无情啊,厄娜。&ot;太宰治此时才松开欧内斯汀,轻声问出了最开始的问题:&ot;你是为龙而来的吗?&ot;
&ot;不,&ot;欧内斯汀否认,她领会到了,于是回答太宰治:&ot;我为你而来。&ot;
国木田独步已经走到了他们的桌边。
“……这位小姐?”国木田有些意外看到欧内斯汀,犹豫着说,“你和太宰有约吗?”
对着太宰治的眼神,欧内斯汀笑着摇头:“已经结束了。”
于是,国木田对欧内斯汀点点头,就拉着太宰治离开。
太宰治没有反抗,只是到咖啡馆门口时又停了下来,回头喊她,笑着说了句什么。
欧内斯汀没有听清。
直到她打开电脑,开始书写之后的情节时,才明白那句话是什么。
的确,她听见了,他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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