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开心何安予这么好骗是一回事,开心她这么毫不费力答应又是另外一回事。以至于何主任第二天去医院上班都是乐呵呵的。
路上有人打招呼,他也笑眯眯地回一句:“早上好。”
前来打招呼的医生护士,吓得魂飞魄散。一般来说,不苟言笑的何主任哪一天突然友好,绝对不会有好事。要么加班,要么替班,要么扣双休……
以前开家长会,何主任每次去都会吓哭别的小朋友。
当时何安予老说何主任:“爸爸,我同学说你好严肃啊,一句话都不说,一点都不亲近,下次家长会你别去了,我的同学都快要孤立我了。”
何主任:“我严肃吗?我一点都不严肃啊。”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是吧,其实我也觉得我挺严肃的,哈哈哈……”
“爸,你开车吧,我想回家,我想见妈妈。”
不仅如此,这爸爸还相当坑。在何安予特别小的时候,何主任抱她去公园玩,把她放在一边,自己去跟别人唠嗑,唠嗑完拍拍屁股回家,害得何安予在外头待了大半夜。好在当时公园还有人,就是不知道这到处乱爬的孩子是谁家的。
活着就好。
以前,何安予:“爸爸,我要编鱼骨辫。”
何主任冥思苦想,摇摇头:“鱼骨?鱼骨多脏啊!来,爸爸给你绑个可爱的丸子头。”
半小时之后。
何安予大哭:“爸爸,它好像个汤圆啊!巨丑!哇——”
病人生死一线都有条不紊的男人,却在拿起梳子和橡皮筋的时候变得手足无措。看见闺女哭得撕心裂肺,更加茫然,几乎自己都想跟着一起哭了。
如果不是陆远澄,何主任可能没办法度过那些薛医生出差的日子。
那顿鸿门宴后好几天何主任才领命送何安予去机场。
何安予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略过的景象,有点疑惑:“何主任,是我宅在家太久,所以外面发生这么大变化我都不知道吗?去中心广场的路什么时候新盖了这么多楼,看起来很复古的样子。还新开了几家大商场啊?”
何主任:“这是北城路啊。”
“北城路?来北城路干什么?”
“去机场啊!囡囡,我还是老实招了吧,我其实是送你去机场然后去姥姥家的。”何主任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了一眼如遭雷雷轰的何安予,继续说:“你放心,你表哥他也十八岁了,哪会跟你这小孩子计较,听说都带女朋友回家了。”
能不惊讶吗?她那幼稚鬼表哥赵惊蛰,从小一逮到机会就给她使绊子,明知道她怕狗还故意吵着要养狗,明知道她不爱吃番茄,偏偏要跟舅妈说表妹最喜欢吃番茄,大冬天的就这么把她一脚给踹下水去,还告诉舅舅,表妹自己要玩水自己拦不住。
何安予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每次去姥姥家不脱一层皮就跟没去一样。就他?还能找着女朋友?是不是那女孩子近视忘记配眼镜了?
何安予扒住何主任的座椅,大叫:“老爸!停车!停车停车!我不去。”
“不行,你自己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况且放你一个人在家我跟你薛医生也不放心,去姥姥家起码还有人看管你。”何主任严肃起来,说得半点没有反驳的余地。
何安予尖声说:“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何主任关了音乐,把薛医生弄的录音调出来。没错,就是那天晚上的录音。
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到何安予精彩纷呈的表情。
“你们!我,爸……何主任,你要是不想我跳珠江现在马上回头,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们俩还是父女关系。”
“香港没有珠江,而且机票已经定了,你的行李放在后备箱,要是没去成,你妈肯定得扒了我俩的皮。闺女啊,牺牲你一人,幸福全家,去吧!莫得回头。”
“爸!你半路扔了我,放我去流浪吧,我不想去姥姥家。求你了。”
“不行!到了记得打电话回来报平安。”
“何主任!”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何安予:“…………”
没有平安可报,遗言就有几句。
何安予就这么孤身一人踏上了去香港的殊途。
对的,孤身一人。因为父母都是医生,何安予很的时候小就要学会很多东西,比如说点外卖,换床单,自己上学。
经常是本来好好的睡在薛医生跟何主任的中间,明天早上起来旁边就空荡荡的一点余温也没有。
小时候何安予很爱哭,被薛医生何主任带去医院玩,一见着他们的病人就凶巴巴的,跟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
长大一些,就算没有人陪何安予也都习惯了,奉献社会是好事,救人是好事。
就算逢年过节本来说好一家人好好吃饭的,何主任薛医生一个急救电话又得被召回医院,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和空荡荡的食厅,何安予也能平静地看待了。
好在她还有个“挺好的”玩伴,没错,就是陆远澄。虽然他跟赵惊蛰一样没皮没脸臭不要脸死皮赖脸,但起码大家都没有伴,勉强凑一起。
想着想着,何安予在飞机上睡着了。说来也有缘,何安予就是在飞北京飞机上出生的。那一年1995,猪年。
何安予一觉睡到下飞机。
可能是何主任跟舅妈他们联系了,何安予一到出口,大老远就看见她最“亲爱的表哥”赵惊蛰!那厮刚好满面春风地看过来,眼神莫名对上,何安予浑身一抖,下意识回头想走。
“喂!何安予!在这呢!”赵惊蛰小跑着过来,拉住何安予的手腕:“哎呦,我的表妹啊!想死哥哥我了。这飞机不行啊,说好的下午五点钟到,看看现在都五点半了。速度有待改进。”
你当火箭啊?谁跟你说五点到的?!
赵惊蛰虽然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国语还挺标准的。每次何安予来这边玩,姥姥他们也会为了迁就她都讲普通话。
“呵呵呵……好久不见。”
何安予皮笑肉不笑。赵惊蛰也没多做计较,顺手帮她拿过行李箱,拉着她一路走到停车的地方。看见一辆银白色的奥迪,赵惊蛰上去拍了拍车头,朝何安予笑:“怎么样?酷吧?走,哥带你兜风去!”
“你偷的?这车应该挺值钱,不判个几年应该是出不来的。”何安予其实知道,这是她那丧心病狂车控舅舅的新宠。赵惊蛰今年高三毕业,从三月到五月,边考高考,边考驾照,加上放假,刚好考得了驾照。
就他那张扬劲儿,何安予要不知道才怪。
赵惊蛰挑挑眉:“妹妹啊,哥哥不‘关爱’你一下,你是不是都跟哥哥生疏了?”
“没,没呢,我上车,这就上车。”
赵惊蛰满意地点点头,放好行李,进了驾座:“老妹,托你的福,要不是你的来访,你舅舅碰都不让我碰一下这车。所以我决定这次好好对待你。不用太感动,要是实在忍不了哭了,抽屉里有纸巾。”
“那我先谢谢您了。”
好不容易开出来的车不满城跑上几圈赵惊蛰怎么会善罢甘休。
真正到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听着声响,一个围着围裙的女人风风火火就从屋里地跑出来,一看见何安予立即眉开眼笑:“怎么这么晚才来?一路上辛苦了吧?舅妈做了好多好吃的,就等着你呢。赶紧洗手,我们吃饭去。”
“好的,谢谢舅妈。”何安予在亲戚长辈面前有些腼腆,相对于舅妈的热情,何安予倒显得失措,可面对赵惊蛰就不一样了。
“喂,赵女士,你儿子还在这儿呢!”赵惊蛰略带不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舅妈一记眼神过去:“谁管你死活?赶紧帮你妹妹把行李搬上楼去。小心点别毛手毛脚弄坏了。”
何安予偷笑了一下。赵惊蛰不愧是跟着舅妈姓,只能由着舅妈收拾,或者说,镇压?
目前应该还有另外两个人可以制服赵惊蛰,第一是他的小女朋友,第二嘛,肯定落到手段比舅妈更黑更残暴更毒辣的魔头。
赵惊蛰搬行李之隙,大家伙已经边寒暄边动筷了。
姥姥是个满头白发的慈祥老人,一直乐呵着给何安予夹菜:“囡囡,来,吃这个,你舅妈一大早去给你买的小龙虾,你闻闻,可香了呢。”
“好的好的,谢谢姥姥,谢谢舅妈。你们也吃吧,这么多我哪里吃得完啊。”何安予看着碗里的小山,手心冒汗。就是怕这样,吃又吃不完,不吃又怕辜负大家的好意,太难做了。
何安予的姥爷前几年走了,就剩下姥姥和舅舅一家三口。姥姥和蔼可亲,舅舅好说话,舅妈热情有余,赵惊蛰又老不正经,家里的气氛异常活跃。
舅舅难得喝酒,朝何安予的椰汁碰了碰:“囡囡啊,一年这么长,我们可总算把你盼来了,等个暑假寒假的多不容易啊。这次来了就住到姥姥过完生日再回家吧。”
何安予点点头:“当然啊,我也好久没有吃过生日蛋糕了。”
“那我们就订个大的,囡囡尽管吃。”
舅舅没有女儿,独苗苗一个赵惊蛰,但相比于儿子,舅舅舅妈似乎更喜欢女儿,所以待何安予特别好。
在嘘寒问暖之中,何安予放松了不少。
“喂!你们干什么?!吃饭怎么不等人?我辛辛苦苦去搬行李跑上跑下的,你们倒好。”赵惊蛰人还没下来声音却早早地落下。
舅妈顺口道:“你下来的正好,去把厨房的汤端过来。”
!
“我不去!”赵惊蛰一屁股坐下,翘着二郎腿。
舅妈也不是什么善茬,一筷子往他腿上敲,毫不留情:“赶紧的。”
“妈!我去,去去去!”赵惊蛰摸了摸被筷子头敲红的地方哀叹:“劳碌命啊!”
赵惊蛰一走,餐桌安静了不少。舅舅随便挑了个话题继续下去。
平时听惯薛医生说何安予成绩偏科,舅舅他们愣是一个字没提到学习。不巧的是,何安予确实被江北高中录取了,那所江北地标性高中,清华北大生产线。
舅舅:“囡囡,你们这一代啊都早熟,你看看你哥,才多少岁女朋友已经换了好几任,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你这根正苗红的大闺女可不要学他。等到大学毕业咱再慢慢挑,不用着急。像你哥就不行,现在不给多点时间准备准备到时候怕是一辈子打光棍了。”
“是啊,囡囡,到时候舅妈给你物色,你要什么类型,舅妈都能找着。”舅妈说。
舅舅:“你那不行,但凡长着是个人你就夸得上天入地绝无仅有的,你眼神不好,囡囡才不用你介绍。”
舅妈一甩筷子:“什么叫我找的不好?你看看隔壁刘阿姨的女婿,就是我给介绍的,多懂事多体贴多孝顺啊,简直就是个宝,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舅舅抬眼看着她:“这些是挺好,可他不出去工作考自己老婆的娘家养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年轻人有手有脚,干点什么不行,非得懒在家里吃闲饭。”
“人家还不是为了照顾老丈人,你看刘阿姨,要是没有她女婿,刘叔想出门走走都不知道她能不能搀得住,两个老人在家多不安全。”
……
何安予认真听着这充满人烟味的对话,心里莫名地温暖。
姥姥还以为她不耐,凑过来小声道:“囡囡别理他们,你喜欢什么就什么。能得囡囡青睐的,姥姥都喜欢。”
“不,不是的,姥姥,我没怎么想过。我,我们吃饭吧,再不吃都凉了。”何安予羞得快要晕过去了,突然又想起她那便宜表哥:“表哥去拿汤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去看看吧。”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何安予逃一般的夹着尾巴溜进厨房。
赵惊蛰正不熟练地盛着汤,看见何安予,手顿了一下:“去去去,出去,厨房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出去等着。”
“我帮你啊。”何安予说着就要去端碗,被赵惊蛰按住了手:“不用,出去等着,等会儿马上好。”
何安予实在是不想回到餐桌,奈何赵惊蛰一点也不懂她的小心思。
没多久赵惊蛰一碗一碗把汤端出去的分人,先给了姥姥,然后是何安予。
何安予没接:“谢谢表哥,表哥,要不你先喝吧?”
赵惊蛰推回她面前:“我说了要好好照顾你,等你喝够了我再喝。”
“不不不,不用了,你喝。”
“这怎么行,你是我妹,我当然得让着你。”
“不用的……”
俩人心知肚明,表面上不戳破,都是一副相亲相爱的样子。
看惯了他们打闹的三位长辈见着此情此景,甚是欣慰。
舅妈夺了过去:“哎呀,有什么好推脱的,大家都是一家人嘛!既然你们都这么不想要,那这碗就给我先尝尝好了。”
糟糕!大事不妙!
赵惊蛰细微地往后退了几步,等舅妈抄起筷子的时候,他已经跑到另一边去了。
本想着给何安予尝尝他四川同学送的辣椒粉,谁知道被他的广东老妈给喝了下去。这回被逮到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个,小王八,蛋,往汤里放了多少,辣椒粉,我今天,宰了你。”
“妈,妈妈,我们讲道理好不好?”
“你跟我的扫把讲道理去吧!”
舅妈不知道从哪拿了个扫把,追着赵惊蛰往院外跑。舅舅姥姥也不阻止,小场面,小场面,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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