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蹊跷之事,虽出乎意料之外,却寓于情理之中。于是,有诗云:世事万般皆有定,但看机缘生何时。莫道路途曲径多,渠成必是水到日。
此诗告诉人们,世间万物诸事,俱皆自为定数,不能强求,不可避之。能进就进,不能就退。不要杞人忧天,也莫逍遥无为。既遵天命,人亦努力。无则不求,有则不拒。顺其自然,悠然自处,时来运至,福祉自来。
且说覃员外将怪兽放归了山林,虽然若有所失,但也心里安然,因为,毕竟是从屠户那里救下了一条命,至于小家伙进了山中,何去何从,那就让牠去听天由命吧。覃员外不再多想,跨上毛驴,急往回赶。
掌灯时分,覃员外到了家门。
家里三人,已在门口翘首以待。覃员外刚到,儿子覃守仁连忙扶父亲下驴。儿媳刘芝香即将毛驴牵去后面驴栏,加喂草料。
晚餐早已做好。一家人围上了饭桌。
覃员外回来,两手空空,似有忧色,三人俱为诧异。儿子覃守仁、儿媳刘芝香不便相问,两人匆匆吃完晚餐,便自去卧室之中。餐厅里,只剩下覃员外与夫人。这时,夫人动问了:“夫君,你没有买上日常用品?”“是的,没有钱了。”夫人又问:“是在路上遇到了强盗被抢,还是在镇上遇到了小偷?”员外回答:“都不是。”“那为什么没有钱了?”于是,覃员外便把昨日所遇之事,一五一十详细告诉了夫人。夫人听了,称赞说:“夫君,你做得都对。特别是那个田成,你救得好。如果你不帮他还上五千文,吴财主变卖他的家产或者把他送官究办,他母亲又有病,那他就会家破人亡,多么可怜。”员外听了,高兴起来,说:“谢谢夫人夸奖,也难得夫人这样通情达理。”夫人笑了笑说:“难道我就不晓世事?只不过那小兽,你不该放,我们喂起多好。”“我不是怕你害怕烦恼吗?”“我不会害怕的。”员外又说:“再者,我们又不知道牠的习性,吃什么,忌什么,怎么喂得好。”夫人说:“夫君,你也迂腐了。我想牠,不是吃草,就是吃肉,试几次,不就知道了。放了牠,那山里牠又有什么可以吃?而且,还有无危险?”
是夜,夫人已经酣睡,覃员外却怎么也睡不着。夫人的那话“有无危险”还纠结着他。是的,那山中没有豺狼虎豹,但是有没有野猫?倘若遇上野猫,小家伙岂是牠的对手,不被咬死也要受伤。前思后想,哪里还能安眠。
想着想着,忽然进来一个老者。只见老者手持拂尘,飘然而至。覃员外问道:“老人家,您老尊姓名讳?到此何干?”老者答道:“吾乃太白金星是也。只因你诚发善心。救弱放生,广有功德,玉帝特地派我下界,晓之于你。那小怪兽原是上界奎星的儿子,年仅半岁,不晓世事,走错天门,误堕凡尘,被你救下,此举功果不小。玉帝甚为褒奖,特命奎星报答于你。令吾前来告之。”覃员外见救那小怪兽一事,玉帝竟知,还要褒奖自己,不竟受宠若惊,不知所答,站坐无措。正在惶然之时,忽见太白金星往侧一指,说道:“你看,奎星已从那边来了。”覃员外急忙扭头去看,不见甚么奎星。待他转头过来,准备发问,一瞧,太白金星早已不知去向。员外大惊,猛然醒来,委是一梦。时值鸡叫,东方发白。
覃员外再也睡不着,直至天明。这时,他推醒夫人,便把夜里之梦告诉了她。夫人听了,呵呵一笑,说:“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昨日做了那件好事,便只想报答,于是晚上就做了这个怪梦。有何信之。我想,我们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全家顺利平安,就行了,还图什么报答?”说罢,笑着起了床。
是日无话。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过去两月。一日,夫人忽觉饮食不思,心烦意乱,恶心想呕,似病缠身,以为受寒感冒。覃员外便在所住村子——覃家寨里为之求医抓药。夫人服了数剂,俱无效用,且益日甚。覃员外见状,这才着急起来,连忙赶到泥镇,请了镇上一位最高明的郎中(即医生),来家诊治。郎中为夫人号脉良久,后对覃员外说:“夫人不是感冒。”覃员外急问:“那是什么病?”“不是病。”“你说甚么?”郎中双手拱拳,说道:“员外,恭喜恭喜,此是喜脉,夫人有喜了。”覃员外听说夫人没有病,便长长嘘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不过,说是有喜一事,不免还有狐疑。他问:“老先生,怎么知道是有喜呢?”郎中说:“夫人之脉,虽时紧时慢,但平滑有劲,此乃喜脉脉象。加之我观夫人气色,舌苔诸样俱佳。多方印证,夫人是有喜了。”这时,覃员外想起甄半仙测字之说,不免心中惊佩。
夫人不但无病,而且有喜,真是天大好事。覃员外一时高兴,谢了郎中五两纹银,设宴款待,然后,吩咐守仁备马,礼送郎中回镇。
真如郎中之诊断,甄半仙之预言,覃夫人确实怀喜了,但见腹部,日益隆长起来。
常言道,十月怀胎母辛苦,一朝分娩万事吉。大底怀胎十月,多之不足,过之稀有。覃夫人已经怀胎九个多月,离预期临产日子已经不远。覃员外准备起来:做婴衣,缝小袄,储雄鸡,请产婆;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临产。
临产日子到了,覃家上上下下、内内外外,俱人忙碌开来。产婆昨晚已到,今日一早起来,便去夫人房里,以备助产。到了夫人房中,却见覃夫人似乎毫无动静。产婆问:“覃夫人,怎么样了?”夫人:“好像没事,你去外面歇一会儿吧。”
过了一会,产婆又进,仍然万事,只得退出,再告员外。
如此三番五次,直到傍晚时分,仍然不见动静。覃员外着急了。产婆安慰说:“员外,您不要着急。多有产妇是这样,过预产期一天或两天的。”
第二天仍无动静。第三天还是没事。第四天依然如故。产婆心中疑惑:以往产妇,过一天有之,过二天稀少,过三天绝无仅有,这覃夫人怎么了?
产婆狐疑无主,只得对覃员外说:“员外,我在这里久待,也无办法,不若先回去,我家离你家只有数十步,有事,随喊随到,你看如何。”覃员外虽然着急,但也别无他法,只得答应产婆请求。他叫上覃守仁,为产婆献上纹银二两。产婆千恩万谢,作别而去。
预产期过了一月,覃员外急了一月。又过一月,这月,覃员外更急。过了三个月,夫人仍无异象。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因为无法,覃员外反而不急了。他只是问夫人:“小家伙怎么样了?”夫人答道:“没事,你放心,他在里面动哩。”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须臾间,过去了六个多月。
这日,日落西山,夜幕降临。但见皓月当空,月明星稀,一片大好天气。时值午夜,忽然覃家寨火光冲天,远至十里可见。四周住户仔细一瞧,只见这火光原自覃家寨的覃员外屋顶冒出。周围住户急了:这覃员外是好人呀,怎么是他家失火?他家失火,那还了得!我们理应赶快去救。于是,乡邻们急忙担上水桶,拿起脸盆等诸多水具,直奔覃家而来。
此日晚上,覃员外正在灯前观书。一时,儿媳刘芝香急来禀报,说是妈妈发作了。员外一听,连忙吩咐儿子守仁去请产婆,儿媳去照护婆母,自己则准备其他琐事。
正在忙乱之际,忽听屋外人声沸腾,脚步嘈杂,似有万马千军。覃员外一惊:难道有强人前来打劫?他向来胆大,加上自持覃家寨有几百人丁,且居多姓覃,人心凝聚,岂怕几个毛贼?他吩咐儿媳看好婆母,然后抄起一把砍刀,抢出门来。
待到门首,但见屋外众者不是强人,而是四周八方的乡亲。这时,覃家寨各住户也拿着诸般水具赶了过来。覃员外一看这么多乡邻涌到自己家门,不禁一愣,道问何事?乡邻说,见员外家失火,来帮扑灭。又说,真是怪事,来到你家门前,却已未见火光。众人议论纷纷。正在这时,覃守仁领着产婆,拨开人群,奔向屋内。众人见覃家并未失火,又知覃夫人临产,便各自散去。覃员外看着散开的人们,拱手抱拳致谢。
“哇!”的一声,凭的何等响亮,小家伙出世了。
产婆来到外屋,对覃员外说:“员外,恭喜恭喜,生的是一个大胖儿子。九斤整重。”
哎,这个小家伙来得不容易,覃夫人怀他,整整怀了一年零六个月。产婆继续说:“怀胎十八月,能够顺利分娩,此乃吉祥之兆。”
覃员外听了产婆的话,便频频以手加额,那一颗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安稳落了下来,真是万事大吉。
日转星移,瞬过百日。这一天,覃家红灯高挂,鞭炮齐鸣,覃员外为小儿子诞生百日,大摆筵席,宴请四乡八邻。来客数百,俱送贺礼。来客中,多是覃姓,覃氏族长亦到。
席间,族长问,小儿子所取何名。覃员外道:“还未取名,想请族长赐之。”族长想了想,说道:“你五十开外,多年不生,今忽添子,那就取名‘覃忽’吧。”族长说罢,信口念道:“忽者,然也。然天下之大事,此子俱可为。”
覃员外听了,高兴说道:“谢谢族长赐名于犬子。“
从此,覃家这个小家伙有了一个大名——“覃忽”。
当年当地有一风俗:为了表示亲近,称呼别人或呼唤人名时,亦将其名字最后一字,予以“儿化”发音。于是,人们后来便称呼覃忽为“覃忽儿”。“忽”“儿”二字,如若现代拼音之法,其二音拼为一音发出。
为使看官阅文顺口,说书人已将人名称谓的“儿化”音,于书中尽行简去;此处之所以点出“覃忽儿”这一情节,盖于典故,与覃忽一生大事有关,文到其处,看官自会明白。
光阴似箭,岁月蹉跎,转眼便是几年,覃忽看看长大,到了七岁。年纪虽然不大,已是一表人才。且看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天庭饱满,五官端正;运目乃有神,伸手似千钧;出口能成章,聪慧亦过人。覃员外见覃忽已经长成,是该到读书的时候了,不能让他荒芜,于是,请了一个先生,来家承教。
这位先生,瘦骨伶仃,年纪已迈,六十多岁,说起话来之乎者也,举手投足循规蹈矩,俨然是一个老学究。
老学究不辱斯文,教学认真耐烦,不过话多啰嗦。开始,覃忽上学,觉得新鲜,听课写字,样样守矩,“之乎者也”,念得顺当。员外见此,满心欢喜,多次夸讲老学究。于是,老学究洋洋自诩,“不亦乐乎”。
时过数月,覃忽读书觉乏,上课兴趣索然,有时在课堂上,竟然瞌睡起来。老学究见状,嗔怪于他,以为他上课瞌睡,纵情傲慢,乃是不敬师长,于是,多次数落覃忽,言辞刻薄。覃忽不服,心中想到,是你讲的索然无味,我才瞌睡。你不责己,反倒责人,可气可恼!他又想,这老学究讲的课干瘪无味,一定是他肚内货少,几时,不妨找一个岔儿,难他一难。主意打定,只待时日。
一日课堂之上,老学究正在摇头晃脑地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覃忽不跟着老学究念书,却忽然站起身来,问:“先生,‘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是什么意思?”老学究说:“‘说’,这里读‘悦’。‘说’者,悦’也。‘时’者,经常之意。‘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此乃曰,学习的知识,经常去温习,兀是多么愉快之事。”覃忽说:“不对。应该是‘学而即懂之,不亦说乎’。”老学究叱道:“一派胡言!”覃忽毫不退让,说:“怎么是胡言?不对吧。你想,学过的知识,还要经常去温习,说明学得不深透,有什么值得愉快?‘学而即懂之’,就是一学就懂了,这才是值得高兴愉快的事。”老学究说:“小子胡讲乱说。圣人之言,岂有错乎?”覃忽说:“孔子说的,未必都对。‘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我觉得值得推敲。况且,孔子有时看事情,也有错的。比如,有次颜回为他煮饭,颜回本来是在饭里拣一渣子,孔子却以为他偷吃了一坨饭。看事情都会错,难道讲话不会错?”老学究已怒于色,大声斥道:“诡辩之术,岂有此理!”覃忽也有怒色,高声回答:“我哪里诡辩?哪里无理?你有道理,你说出来。你说不出来,就是你错了!”他继而用嘲讽的口吻说:“孔子都有错,何况先生乎?”
老学究一闻此言,勃然大怒,“啪”的一声,拂袖而去。
须臾,只见覃员外手持马鞭,怒气冲冲,夺门而进。覃忽一见,吓得非同小可。门已被堵,没有逃路,覃忽情急之下,腰身一躬,钻进桌底,口里告饶说道:“阿爸,下次不敢了。”覃员外手持那鞭,已到桌前,伸手一把拉出覃忽,鞭扬头上。正在危急之时,忽然闪进一人,挡开了员外手中之鞭。
要问来人是谁,后事又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