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你还是太嫩了。”
抛下一句话,抛下席玉和他看到的真相,聂怀坚定转头离开。
那老太监说的话是真的,但不能证明流言是假的。
一个宫妃带着皇子失踪了,作为陛下,作为父亲的德宗帝不待人去找?
那才奇怪。
更何况凌妃还是东源国三公主,这要是传到东源去,西楚恐怕又要遭受连年战乱。
所以,他必须疯狂寻找,还要表现得痛心疾首,最后郁郁寡欢,无心朝政。
要满朝文武,后宫各处全都劝谏,在给他找一些理由将自己糊弄过去,这才是高手的做法。
在外人眼里自然流畅,真是可信,谁也看不出其中破绽。
因为没有破绽,所有细节都是预先想好的,除了找不回的母子二人。
这就是上位者的手笔。
后宫无休止的泼脏水,还有丈夫有意无意的猜忌,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劝说凌妃带着孩子远走高飞,离开那是非之地。
她是不是会点头答应呢?
做这些事情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是留在德宗帝身边,最亲近的人。
知道当年真相的只有那么两三个人。
陛下
皇后
方角
没一个好相与的主,只能徐徐图之。
怎么图还是有很大学问的。
………………
初五还没过,户部官员全都聚集在尚书房,旭王休息了没两天就给从被窝里揪出来理政。
今年春旱的折子堆在旭王面前,户部几个主事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追着旭王的屁股要赈灾粮。
“王爷,您就赶紧批吧,春旱若扩散,那夏秋务农的劳力就减少很多,到时候整年的收成都没着落的。”
户部一个主事的老家伙白胡子发抖,急的眼睛都红了,像一夜没睡一样。
旭王也着急呀,大年三十还大吃大喝,他现在说没钱谁也不信啊。
在桌案前急的团团转,就是想不出办法来。
“从前春旱怎么处理的?”
旭王忽然问,在场的官员一下子闭嘴,各个低头杵着当木头。
“原来没有过春旱,我一监国就有的?”
放屁!
年年春旱年年赈灾,他怎么会不知道?
一个年轻的官员从众人身后钻出来,拱手说:“往年都是从军粮里调拨,等到秋收后再还回去。”
旭王搓着腮帮子思考,拆东墙补西墙倒也是一个办法,就是……军粮…………聂怀…………
罢了,先过一关再说。
朱批落下,军粮变成赈灾粮,配合着车队运往春旱地区。
知道这些人担心什么,旭王安慰说:“你们放心,要是怀王提起这事,我会跟他解释的,下去吧。”
人走了旭王坐下查阅最近几天送来的折子,忽然门被人给踹开,聂怀风风火火的走进来,到旭王面前咚得踹了他椅子腿一脚。
“你干嘛?”
“你干动我的军粮!”
“动了,粮食运走了,要不你先吃了我,再找父皇看看他能不能给你变出军粮来?”
“…………”
哟呵,学会耍无赖了,长进不小。
聂怀掐着腰在桌子前转悠了两圈。
军粮调拨完成,要是没有填补的,边关镇守的将士要勒紧腰带两三个月,假如期间起了较大战事,那后果…………
旭王见聂怀脸色不好,赶紧赔笑上来安慰,说:“咱军中有你坐镇呢,起不来大战事。”
“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厉害呢?”
“七弟乃是荡平天下之才,怎会如此在乎这点小帐?”
“这点小帐能饿死我,怎么不在乎?”
“秋收了就还,立刻还!”
“我信?”
聂怀想了想。
“不行,你得给我立字据!”
“好!”
见旭王爽快答应,聂怀立马感觉不妥。
要是他这监国的差事干不到秋收可怎么办?
倒是后找太子?
那个扣门的会给自己军粮?
找旭王?
他不干了会认账?
“不行,你立字据不管用,咱一起去找爹去,让他点头。”
到时候就不怕陛下不认账。
“这不行这不行这不行……”
旭王将快要饿死的聂怀给拉住,妥妥给摁到自己的椅子上。
“老七你看,才初五。”
老人家刚过年热乎劲正浓着就去给他添堵,旭王不想找不自在。
“咱这事拖几天怎么样?十天,开朝了就给你立字据!”
旭王大气磅礴冲着聂怀,但面对聂怀斜睨着他的目光,旭王很心虚。
饿肚子三个月,那不是一个两个人,几十万兵马,怎么安抚?
聂怀摇头。
这事不能拖,没粮食吃的消息过不了十天就能传到军中,再说十天之后是聂怀每个月的那么几天,到时候说不准出什么事,怎么能拖?
旭王一脸你想怎么着的表情跟聂怀对视,两人谁也不让谁,聂怀慵懒靠在椅子上,舔着后槽牙想跳上去咬一口的样子,旭王硬撑着不怕。
宦官进来填茶的时候,就看到两个王爷大眼瞪小眼,宦官也不敢问,小碎步跑了出去,不肖片刻正座皇宫都知道聂怀跟旭王对上了。
因为什么事情不清楚,但在寝宫里跟靖国公下棋的德宗帝是清楚的。
从前,聂怀只是个军候的时候,对春旱调拨军粮就颇有微词,但碍于席玉在,聂怀从来不明说。
这次没人给他挡刀子了,只能他自己上。
而且这次对上的是旭王,比那个扣门的太子更不好对付,想不出办法来只能在尚书房大眼瞪小眼。
快要午饭,聂怀也饿了,装作虚弱的样子,冲着旭王勾勾手指,却被对方白了一眼。
“我有个办法,你不敢批。”
“说。”哪里那么多废话。
“屯田。”
旭王揣着双手来了兴致,趴在桌子上等聂怀下文。
“大军屯驻之地多半是荒无人烟的边疆,有的则是无边旷野。
大军人数众多,开垦荒地屯田,两三年过后就能变成良田。
军士则农闲练兵,农忙务农,两不误,三五年咱就能成大富户。”
大着眼珠子思量几下,旭王当下觉得这事可行,而且大军动则几万人,开垦荒地那可不是一点半点的。
现下立刻掐着手指算起来,如果军中屯田,不止能自给自足,还能供应朝廷各项用度的话,那…………
旭王眉眼弯弯冲着聂怀。
“你笑得这么奸诈真的好吗?”
一声将旭王从幻想中给拉出来。
调动大军是兵部的事,由陛下直接管辖,他没这权利啊。
“你这主意不错,我不敢批啊。”
聂怀本来高兴的连一下子掉地上,摔了个粉碎。
指点旭王几下起身往外走。
“我找爹去说。”
忽然,聂怀转身,望着旭王可怜巴巴的小表情。
“我去找爹说,还是你去?”
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巡着,旭王立即明白,斗好了广袖小跑着跑出去,忽然转身又回来,说:“在这里等着。”
略带下命令的口吻,让聂怀很满意。
聂怀给他出主意,然后旭王到德宗帝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
其实,谁出的主意一眼就能看出来,没人告诉旭王,他就认为着就是自己的功劳。
父子两人的间隙也会从其中慢慢生出来。
聂怀翻看着折子,在尚书房坐等。
果然,旭王满面春风的走进来,拉着聂怀两人下馆子去,一顿饭吃得满嘴流油,最后聂怀还不忘身手。
“军粮!”
终于,旭王成功误会聂怀是为了军粮才将这功劳拱手让给他的,并且很大方的大笔一挥。
“给你给你给你,真是的,小家子气!”
得了军粮,聂怀挺高兴,现在德宗帝制定在怎么算计他呢。
不议朝政是聂怀刚到西楚的时候,跟德宗帝谈的条件,当时席玉也觉得聂怀这么个张狂的性子不适合在文官里面参政,也就点头了。
现在变成王爷,想不参政有点难。
事情一步步来,不急。
这几天街道上人多,今天又是破五,大街小巷的全是人,放鞭炮吃饺子。
怀王府比较冷清,因为没人会包饺子,被阿香跟墨姨嫌弃得鄙视,连同嘴巴损他几个,导致几个人座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也不喝茶,也不聊天,看起来身失落。
“你们怎么了?”
得了军粮的聂怀心情很好,大眼没看见萧重。
“瞎子呢?”
齐元:“老板回酒楼,说拿点酒菜回来。”
有气无力的说两句,抬头冲着聂怀摆出一张哭脸。
“我要帮忙包饺子,被阿香两擀面杖给打出来,说我是个残废。”
聂怀点头,席玉说:“你不去安慰安慰太子吗?”
仰着头想了想,觉得这个时候去不太好,摇头否定。
知道自己给旭王出主意,太子一定很生气,现在正气头上,等明天吧。
第二天去找太子负荆请罪,还没进门就被宦官给拦住。
“怀王您就走吧,今天太子心情不好,说了不见人。”
“没事,我来哄他高兴,你们当差不也轻松点吗。”
撇下宦官大步走进去,宦官就抱着他的腿,哭喊着不让进,还求饶说自己的小命不保。
但聂怀不听,掰开宦官的手飞身跑进去。
“四哥……我去!”
刚开口迎来一把竹简当头飞过来,本能闪身躲过去,聂怀拍着胸脯念叨辛亏自己功夫好,好不然真被太子给秒杀了。
聂怀向屋子里探头,正对上太子怒火中烧的目光,登时打退堂鼓。
是不是过两天再来呀?
怎么今天看起来还是盛怒之下呢?
是他小瞧了他跟旭王之间的恩怨了?
试探着走进书房,拿本书,太子不理他,捧一卷竹简,太子还是不理他。
就坐在距离太子最远的地方,聂怀就这么等着,等太子开骂。
但却奇怪,太子没出仍和声响,座那看书也不搭理聂怀。
太子妃知道聂怀来了,吩咐侍女上茶,亲自来到书房,端给聂怀。
“嫂夫人折煞聂怀了。”
“青山莫怪,从昨天就这个样子,要不你明天再来。”
聂怀摇头示意不用,端着茶细细品,等太子搭理他。
一上午很快过去,太子就是不理,两人沉默导致聂怀饿着肚子等太子开窍。
“太子殿下,能说话了吗?”
太子低头看书。
“看不下去就算了,别看了。”
太子看书。
“每年春旱你是最清楚的,总是调用军粮,一直到秋收才能补上。
我那里几十万张嘴呢,勒紧腰带过日子我可怎么安抚啊。
要是你能拿出那么多军粮,我何必去找旭王?”
太子不理。
“我知道,这不从前有席玉跟我挡着吗,我不用操心,现在没人挡了,只能我自己来。
您就看在我身后那几十万张嘴的面子上,消消气。”
揪着太子的袖子,却被抽走了。
“你也不用很在意这事,你都知道主意是我出的,爹能不知道?”
太子忽然抬头,眸子一片红光,像是熬夜一晚上没睡。
“你……这…………”
不是不监国了吗,晚上干什么熬成红眼病了?
终于,太放下书。
“你当我是生气你给旭王出主意?
太小瞧我了!”
起身走出去,吩咐侍女弄些吃食,开一坛美酒,哥儿俩又坐一桌。
给聂怀斟满又给自己倒上,一口小菜下肚,顿时惆怅自责起来。
“我监国五年,年年春旱,年年从军粮里抽调。
思索了几千个日夜呀,春旱怎么办呀?
你哥我头愁得一把一把得掉。
怀王一来,三言两语,不止解决了春旱这个大难题,连以后强军富国的愿景都指日可待了。”
一杯美酒下肚,太子摇头苦笑。
“无能啊,我无能,朝廷无能,整个西楚竟然如此无能……”
太子同心的不是聂怀给旭王出主意,是自己些许年来对春旱束手无策,是自己执政无能的挫败。
面前坐着一个如此才能出众,能文能武的不世奇才,他不甘心却有不得不甘心。
遥想当年,见席玉麾下多如此大将,他还花心思打压,还示意门生为难他。
现在想起来,自己惊人跟大街上杂耍卖艺的丑角一模一样。
几杯美酒下肚,太子抓着聂怀的手腕,无奈苦笑,却异常诚恳得摇头。
“青山,老七,皇帝你来做,哥这身份你若要直接拿了去!
咱兄弟齐心协力,你主外我安内,荡平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