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铁索咣啷被推开,里面漆黑一片。
晚风更凉了。
聂怀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自己母亲在院落里起舞,在凉亭下抚琴,在廊下抱着自己小声说着什么…………
人走茶凉啊…………
“什么人?”
忽然锦棠抓紧了聂怀的袖子,由于聂怀劲装不够宽大,抓了聂怀一撮肉皮,疼得他皱眉。
小姑娘手劲儿倒是不小。
“战场杀伐的人还怕脏东西?”
别逗了。
镇北侯说小也是震慑一方诸侯,家中女儿就算没见过战场杀伐,骨子里也带着戾气,不是什么脏东西都能靠近的。
至于他。
民间曾经有传说,家中有邪物作祟,就去找远近闻名的屠夫过来坐在院子里,亮出屠刀。
由于杀孽过重,那屠刀上聚集的冤孽之气连邪物都害怕得逃跑了。
更何况手下无数刀下鬼的聂怀,他要是连这个都怕,早就被夜夜噩梦给吓死。
锦棠抓着聂怀的手没松。
“死人跟这个不是一回事儿好不!”
死撑的锦棠干脆躲在聂怀后面,从身后探出头来到处观察。
聂怀无奈一笑,发现偏殿和正殿的西南角上亮起来,亮得很飘忽,一闪一闪的。
再转头,所有屋子西南方向都亮起来,风起,光亮摇曳,带着某种哼唱的调子响起来。
“有…………鬼…………”
锦棠拉着颤抖的长音,抓聂怀的胳膊更紧了。
“郡主,咱好歹也是驰骋疆场的大人物,能不这么怂吗?”
锦棠就着地里优势,在聂怀的胳膊上使劲拧了一把,嘴巴皱起来。
男人的胳膊怎么这么硬,拧他一下自己手指头都疼!
但是作为郡主的自尊作祟,她又拧了一把,更用力,但聂怀好像感觉不到一样,照样观察周围,在寻找调子的来处。
这调子聂怀听过,是东源南方靠海的地方流传的一种渔歌,曾经在瀛族的地界上,有人哼唱过。
此去几百里之远,不该在这里听到。
如果是鬼的话,不太可能飘这么远来着荒凉的地方居住啊。
刚抬脚步子,锦棠抓着聂怀的手赶紧收紧。
“你干嘛去?”
“锦棠郡主,你这样抱着一个未婚男人合适吗?”
“不合适,怎么了?”
理直气壮回答,但手还是没松。
这就是女人,从来不跟你讲道理。
聂怀叹口气,说:“你这样靠近我会有神明危险的。”
“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提醒。”
聂怀往前走一步,锦棠在后面跟一步,缩着肩膀到处瞅的样子,跟一只从洞里爬出来观察敌人的兔子一样,豆大的眸子发着亮光,看得聂怀不禁失笑。
“你笑什么?”
好像凶聂怀能让锦棠的胆量增大一样,毫不客气,没了前几天在大殿外的温柔大气。
“不是,虚无之物,你怕他就胜,你吓他他就跑。”
“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
笑容无法抑制的展开,纵横天下的聂怀还真见过虚无之物,只不过不是这家伙脑子里的那种。
放任锦棠走进院子,这才发现,那光亮微黄泛着某种暖意,感觉是蜡烛的光。
“你不知道,在黎盛京,就是东源国都,大年三十吃过饺子,放过鞭炮,在神睡觉前要将家里所有有盖的房子里的西南方向放上蜡烛。
有的家庭贫苦买不起蜡烛的,就用火折子代替。
在东源西南方向是死后去的地方,也是鬼祟走进活人的时候来的地方。
人们以为将那里照亮,虚无之物便畏惧光亮不敢靠近。”
转头看一眼依旧紧张兮兮的锦棠,将那双手从胳膊上扣下来。
“放心,这歌声是东源沿海的一种渔歌,传播很广。
我母亲是东源人,也可能这里还住着曾经从东源跟随过来的人。”
转头到处寻找。
杂草太高,只能依稀看出石板铺就的小路,顺着小路来到一处小桥,流水已经枯竭,再前面就是一处池塘,上面的木质栈道已经残破坍塌不见往日风采。
栈道损毁,走在已经枯竭的池塘里,杂草半人高,可见荒凉至极,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
从前聂怀问过席玉,他母亲是什么样子,但席玉这人早就打算好了,含糊将他糊弄过去。
他只当席玉不想提起伤心事,也就没在追问。
现在想来,但是住在宫里的席玉怎么会没来过这里,怎么会不知道这里的景象。
他不说,就是不想自己知道,不想自己看到,更不想让自己对父亲心寒吧。
心寒?
他的心早就已经如铁石般,不会那么容易动摇的。
就算有过错,有不是,那也是可以原谅的,亲人不都是这样子的吗。
渔歌悠扬越来越清晰,凉亭后面的正殿廊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抱着什么哼唱着。
“真是人啊。”
锦棠这才放下紧张,双臂环胸上前去,打算看清吓唬自己的是个什么模样。
借着昏黄的烛光,长发铺散着,上面沾着稻草灰尘和某种布料什么的,乱遭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根本看不清什么容貌。
她怀里抱着一个包袱一样的东西,那姿势好像是在抱着一个婴儿,嘴里哼唱着歌谣是在哄‘孩子’睡觉。
两人蹲下来,聂怀拖着下巴仔细听着那调子婉转悠扬,每转一个弯,女人的嘴角就勾起几分,享受开心满足的笑容只看到下巴也能明了。
“她是谁啊?”
良久,锦棠问。
聂怀摇头。
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怎么会认识这么个疯女人。
既然能在宫里疯着生活,多半有人照顾。
“你看她的样子,苍老花白,见了人也不打招呼,还在着殿宇里摆放东源才会出现的风俗。
你说,她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母亲有什么关系呢?”
锦棠奇怪,虽然知道聂怀没打算能得到回答,但总觉得很悲凉。
这荒凉的宫殿人走茶凉的让人心寒,锦棠思前想后,说:“青山哥,你娶我吧,娶了我就跟我回北方,那里是我们自己的地方,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心。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用在京都看管这个那个的,还提着脑袋做事情。”
这些话锦棠想了很久,总觉得她一个姑娘说出来,不太合适。
但,今天,看到曾经凌妃住过的地方竟然是这番场景,还不如直接拆掉重盖呢。
陛下竟然连聂怀的面子都不顾,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的确让人寒心。
“提着脑袋做事?”
你和音调高了一度,两人对视,聂怀疑惑。
“谁跟你说的?”
“呃……那个……我自己想的。”
“哎——京都至于我来说不算危险,而且陛下对我的态度你也该看见了。
朝会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琐碎的事情有太子旭王,就是出了些大事情他们搞不定了我才会出手。
危险嘛,跟你说白了吧,我到哪里都危险。”
“为什么?”
“从前做的事情太多,仇家更多,所以到哪里都不会安全。
倒是你,平时离我远一些,我可不敢保证那些仇家会是正人君子,会怜香惜玉。”
指着锦棠语重心长的劝说,不想连累这个热心肠的小姑娘。
弹了下锦棠的额头,聂怀这才低头仔细端详女人的模样,乌黑的手上还带着一个镯子,镯子是白玉的,这种玉倒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看样子还是能保护自己的。
聂怀在那镯子上摸一下,将上面的污泥摸干净,那女人终于发现人,抬头露出满脸沟壑,皱皱巴巴的脸。
看她的面容像一个年过九十的老人一样,但身形不像那么大年纪的。
“凌妃睡下了?”
女人怔怔得看着聂怀,呆愣愣得点头,指着正殿的卧室。
“嘘,娘娘生了召儿身子虚,要静养多休息。”
声音向被秘藏的沙粒打磨过一样沙哑,听得锦棠不禁咽口水。
聂怀了解得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装作了解的点头,又问:“召儿睡下放回屋子里吧,廊下有风。”
女人看了看怀里已经发黑的包袱,痴痴傻傻笑了下,点头抱着就走。
“她能听懂你的话。”
“不是,她活在以前的日子里,说一些从前她听过的话,她就能有反应。”
锦棠仰慕的冲着聂怀:“青山哥是怎么知道的?”
“见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跟着女人走了两步,女人忽然停下,转身来到聂怀面前,问:“娘娘给召儿绣的荷花肚兜好了吗?”
“好了。”
聂怀点头回答。
噗!
女人忽然冲了过来,头冲着聂怀的胸口就撞了过来,被聂怀双手接下来。
但疯女人重要暴露了天性,那被当做婴儿的包袱扔到一边,冲着聂怀疯狂踢打,挠着。
“你们这些贼子,贱人!没心肝的东西!
娘娘多好的一个人,你们辱没她,作践她,构陷她!
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
你们这些连孩子都不放过的魔鬼不得好死!”
场面一时控制不住,聂怀两下将疯女人禁锢在怀里,可疯女人依旧不肯罢休,疯狂挣扎。
“你们下贱,狗皇帝心狠,把母子扔在外面。
可怜,我可怜的召儿,才三岁啊————
狗皇帝不得好死!你们都不得好死!
我要诅咒你,用海妖最恶毒的诅咒,搭上我的性命也要诅咒你————
诅咒你们所有人!
不得好死,子孙无福,百世不绝!
啊————”
锦棠赶紧打晕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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