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潇潇冷冽得吹起来,光秃秃的树枝摇晃起来。
聂怀跟着老人家走进树林,他低着头,但看身形的话,一时间还真认不出来他曾经是那个彪悍的国师大人。
深色衣服陪着消瘦身形,登时停下。
“老人家,您的番薯不是在这里了吗?”
此话一出,四周跳出好几个人,将各处路封死,从四面八方又冲出来不少人。
环视四周略微看了一眼,小二十人,马刀在手,黑布蒙面。
蒙面不蒙面的意义不大,毕竟他们都不是西楚人,就算是已经跟了东源人跑了,估计也就不会在回京都。
聂怀冲着老人家施礼,说:“老人家躲远点,别伤着你。”
话还没说完一个人一把刀冲了上来,当头就劈,面容看不清,但能看见瞪得斗大溜圆的眼睛,看来是下死手了。
略微闪身躲过攻击,抓了那只劈下刀的手,捏着虎口翻转刀锋,腕上用力,刀锋在空中一个反转,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舔舐了那人的脖颈后,刀落在聂怀的手里。
“各位兄弟,别来无恙啊!”
也就在此时,才有几个人刀锋威震,认出了聂怀。
“千岁!”
“国尊!”
“殿下!”
…………
哟,还有王府时候的老人,看样子风少贤执掌暗门,对这些老人还挺不错。
“战场上,各凭本事!”
曾经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但风水轮流,曾经面对十万袍泽走向席玉的时候,聂怀就说过,再见面便是敌人。
现下刀锋略过,舔舐敌人后绽放殷红的花朵,便是对曾经袍泽最大的尊重。
几个呼吸不过,所有人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聂怀不会首先留情,他们也不会放下刀投降,这便是天道吧。
转头跟老人家说:“呆在这里,我去救你的家人。”
老人家一听救他的家人,噗通跪下给聂怀磕头,却只能面对聂怀孤独的背影。
就算不会留情,他的心里多少还是会伤感遗憾。
若不是这样那样的状况,他此时多半在某个无人问津的地方享受着从未有过的宁静了吧。
也许蓉沙那不错!
从树林出来,绕道那三栋茅屋的背身。
这才发现,茅屋背后被篱笆圈了起来,被分成了三块地方,里面分别圈养着猪、羊和一头牛。
这家过得太殷实了吧。
前院的鸡鸭可以理解,节衣缩食在勤快一些,能种多种出一些牲口的口粮,但那头牛太过分了。
聂怀转头望着来时的小树林,有一个合理的猜测。
风少贤来的时候就已经布置好了退路,这家人便是收了银钱,等着接应他们的。
摇晃着头,聂怀在远处坐下来,屋子里的情况要好好想想了。
老人家是他的人,日子过的挺不错,看样子经营了有段时间了。
那他逃跑的时候会不会拉着几个同病相怜,难兄难弟上路,最起码吹牛有声响啊。
瘪着嘴摇头,这个风少贤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要找个比较好的方法。
于是,聂怀从后面转到了前面,回到自己第一次看到那房子的位置,大摇大摆的甩着手走过去,走进门便大呼小叫起来。
“有没有人啊?”
“哟,这鸡挺肥的,多少钱卖?”
聂怀手脚利索,抓了只鸡,一边问一遍到处观察,三间屋子全都关着门。
照着风家那三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的性子,偏屋是不可能住的,只有中间的正屋才能配上那一家人的王八之气。
算了。
见没人出来,放了鸡一马,甩着大长腿走过去,从窗户远远看了几眼,里面啥都没得。
一定是设好陷阱等着了。
小树林里没有别地方的人,那屋子里风少贤的难兄绝对不会多,两三个人的样子,加上老人家的子孙,一共五个?
走过去,一脚踹开门,白色烟雾弥散开来。
烟雾袅袅带着从来没闻过的香气,迷药!
聂怀上道眯眯眼睛倒地上。
里屋走出一个月白劲装,一颗淡绿色毛竹满绣布满身前,背着手走出来,抬头露出晶亮的眸子。
他歪着头走过来,那个横脸大胡子的番邦模样的男人,扒拉一下聂怀的肩膀,好露出他的脸。
“听着声音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
说着又扒拉下,看见了面庞的时候,吃惊了下,聂怀陡然睁开眼睛。
“小仙子,想我了没?”
风少贤吓得跳着后退了三步之远,转身冲破窗户跑了。
聂怀一把将那大胡子男人撂倒在地,后面跟着追了出去。
一马平川的大平原,无比舒畅豪迈,极度不利于藏匿和逃跑。
好在风少贤休息了一晚上,聂怀则是奔袭了一晚上,算是势均力敌。
人在前面跑,聂怀后面追,茫茫田野的小路上,两个身影没分开,也没拉开多少距离。
不一会儿聂怀有点吃不消了。
昨天晚上没吃饭,就在老爹那里吃了几颗葡萄一个香梨,一晚上水米没打牙,眼看着太阳快升起来了,肚子咕咕叫得心烦。
索性憋了一口气冲了上去。
步子大了几分,追了几步心虚乏力,手里藏着的马刀拿出来,一个回旋冲着风少贤的后心扔了过去。
他要是不躲,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也是聂怀扔出去的马刀势大力沉,风少贤一头扎下去,在地上滚了两下,马刀擦着他的肩膀定在地上。
风少贤手掌拍在地上稳住身形,刀刃紧紧挨着他喉结上。
“聂青山!”
竟然没留余地,从腰带上抽出软剑,晃动着剑锋,角度刁钻的攻了过去。
聂怀的确饿了,饿的心烦意乱,手上就没了准头。拳头捶过去,压着软剑的刀锋直接捶在了风少贤的胸口上,人被捶飞了。
追过去,三两下将人摁在地上,腮帮子上打了两拳。
“小仙子,长能耐了是吧,敢跟我动手了?毛长齐了没?”
风家在军中势力不小,聂怀又是一个靠着军功爬上高位的,并且,风家人看见聂怀就摇头,就跟聂怀看见风家人就要欺负上去一样。
冤家。
就在聂怀还想打两拳出出气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串马蹄声,两人一起回头望。
马背上看不清是什么人,但是那长衫胜雪不会有别人。
“小仙子,你完了。”
聂怀见席玉带着人来了,便松了手,说:“你跑吧,被打死别找我!”
说着马就到面前来,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容,风少贤盘腿坐在地上。
这个人就是从前的舜亲王,现在聂怀的家奴——席玉。
风少贤对席玉了解的不多,但是他知道这个人算是聂怀名义上的家奴,无论是宫里的人,还是朝堂上的三公,都恭敬得叫一声子昀公子,其地位可见一斑。
这个陷阱其实就是为他准备的,没想到先追过来的人是聂怀,他恶狠狠的看了聂怀一眼,起身撒腿就跑。
“我去,你还真跑啊!”
聂怀眼疾手快飞身抓住了他脚腕,整个人被拖着拉了回来,月白衣衫已经被灰土沾满。
“你心大,还是傻?真想着被戳一个偷心凉?”
两人一起看马背上的席玉,长弓搭箭羽,已经上弦了。两人对视一眼,聂怀暗骂他脑子不好使。
席玉下马,他带的人从后面一窝蜂冲过来,将风少贤给摁了个结实,聂怀问:“你怎么来了?”
席玉将回京都时,南门的那几个影卫跟他说了,所以带着人就往这个方向追,还好追上了。
其实追不上聂怀也不吃亏,多半就是一个人押解着风少贤回京都罢了。
现在来了这么多人,聂怀省心了,戳着席玉的胳膊问:“有吃的吗?”
席玉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酱牛肉给他,问:“怎么饿成这样?”
“好吃!”
一口咬去一半,腮帮子鼓囊鼓囊嚼起来,吃完了牛肉聂怀才将昨天晚上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
还走过去捏着风少贤的后脖子说:“你回京都可不要乱咬人啊,要不然……”
拳头冲着他招呼,意思是不会轻饶了他。
但嘴长在人家身上,有些事情是控制不了的。
回到京都,聂怀才知道齐元去南面追击的时候,落进了风少贤准备的陷阱里,受了伤。
席玉是送齐元回来养伤的,路过南门,才得知他的事情,也就马不停蹄的又敢过来。
将风少贤送给王初看管,聂怀也来不及去宫里报道,无论席玉怎么说不碍事,直接冲回王府看看齐元伤得怎么样。
年二十八了,朝廷休沐,德宗帝训话,朝堂之上,大殿之外站满了大小官员,唯独旭王和青王中间那位置是空着的。
一遍给朝臣训话,一遍看聂怀的位置,直到一个宦官小碎步冲进来,凑到方角耳边的吧几句,方角又冲着德宗帝耳边的吧几句,老皇帝脸色这才好转了些,最后又看了一眼聂怀的位置,笑容隐隐。
再讲齐元,都是刀伤,他功夫好身法快,没伤到要害,都是皮肉伤,就是阿香给他上药的时候,太疼了,嗷嗷叫了半夜。
药上完了,阿香骂了他几句走了,伤口还是疼,天微微亮的时候才睡着。
“齐元!”
哐啷门被撞开,聂怀冲进去嗷一嗓子,齐元腾得从床板上弹起来,摆好了架势冲出去的前一刻目光落在聂怀的脸上,整个陡然瘫倒回了床上。
“哥~~你吓死我了~~~”
拖着长长的尾音有气无力的,搞得好像油尽灯枯一样,好像刚刚从床板上弹起来的人是假的。
“伤怎么样?”
聂怀被齐元弹跳惊了下,满身查看伤口有没有裂开,又担心的看了看齐元的脸色。
“说句话!”
推了下齐元的胳膊,终于唤回一点齐元的神志。
“没事,都是皮肉伤,看着挺恐怖的,你看动一下都不会崩开的小伤,是大哥大惊小怪了。”
说完拉了下被子,说:“我真困了,能让我睡一会儿吗?”
见人没事才走。
风少贤算是条大鱼,上交朝廷后,聂怀就想着终于没事了,终于能过一个安稳的年了。
没成想,腊月二十八没过完,当天晚上后门被人一通乱捶,墨姨出门看没见着人,半夜的时候院墙噗通一声,紧接着瓦罐滚动破碎的声音,给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的两位加了强大的精神。
聂怀跟齐元两人睡不着,在聂怀卧室里玩战场推演,你来我往的正起劲,就听见这么巨大的响动。
这种身手还敢往怀王府里跑,怕不是或腻歪了。
聂怀摁了齐元的肩膀,示意他有伤不要动手,转身人就没得影,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提溜着一个粗布麻衣的男人走了进来,随手将那人扔在地上,做回自己的位子。
那人颤微着跪伏在地板上,愣神了好半天,忽然抖动一下,开始磕头,嘭嘭得磕头,却什么话都不说。
两人翘着二郎腿端着已经没了色的茶望着那人,静静等着。
没关系,长夜漫漫,再长的话也能说清楚。
那人磕头之后,没听见动静,就悄悄抬头,发现两双炯炯有神的目光正带着笑意看着自己,当下又低下去,面对着地板,左思右想。
说:“千岁救命!”
聂怀:“宋献宗,说罢,风少贤跟你密谋什么了?”
宋显里面摇头又磕头,说:“小人冤枉,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小人也不认识风家这种大人物!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聂怀冷笑,没回应,宋显跪地上,管理了下表情,才抬头冲着齐元施礼,才说:“那人是谁我真不知道,只是他找我说也是东源人,来这里想谋个出路。
没见过的人总是要了解一些的,他出手很大方,我就防备了一手,没跟他深来往。
但是,旭王府的管家来这里估计是遇见他了,他一个翩翩公子,出手又大方。
我不给他打线,人家直接跟旭王府的管家说上话了。
我只知道他们出去吃了几次饭,这个萧公子就进了旭王府。
之后的事我真什么都不知道。”
聂怀懒洋洋的问:“那他被抓你就赶紧跑我这里来怎么回事?”
宋显赶紧扣头,说:“这萧公子我是不了解,但旭王那边不会听我的解释的呀。”
聂怀:“我为什么要听?”
宋显:“…………”
聂怀歪着头拖着太阳穴,齐元有样学样动作整齐划一,全都看着宋显。
咣啷,门被推开,席玉和萧重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宋显,疑惑的得望着聂怀。
聂怀:“他是东源文人,因为没有出路才来西楚。
好不容易混到旭王门下,却被乔庄的风少贤给坑了。
太惨了。”
这个宋献宗在东源算是有些才名,东源尚武文人地位不高只能另谋他就,来西楚名字与德宗帝的号相冲,就改了名字。
大致了解了经过,聂怀疑惑席玉半夜怎么过来,萧重指着自己的耳朵抱歉笑笑。
着阖府上下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都躲不过这双耳朵。
挺好,人凑齐了热闹,过年嘛,热闹才有年味。
聂怀说:“这事要等到年后才会处理,你先在这里住下,打扫院子浆洗什么的就交给你了。”
宋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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