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山之下,深林之边。
形形色色的人围成了个半圈,都想往前面挤,却又害怕着什么,半天也没上前半步。
而在里面,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小少年站在中心,低头喘着气,仿佛再来一击就承受不住了。他的对面是一个双手持剑的蓝衣弟子,那恶狠狠的眼神恨不得马上杀了他。
“师兄,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发信号通知公孙师兄他们啊?”
这个蓝衣内门弟子身后站着的,应该是他手下带的小师弟师妹们,他们颤颤兢兢地问,既怕得罪师兄,又怕坏了规矩。
为首的蓝衣少年迟疑了一下,却不曾放下手中的剑,更不曾移开自己警觉的目光。
“这种小喽喽,何须劳烦他们,我们解决就好!说,你到底是谁!?”
众人又把关注力聚集到已经暴露无疑的单昀寒身上,有的弟子好像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拿剑的手不经意颤抖着,甚至脸上还透着恐惧。
受伤的单昀寒沉默不语,也不想还击,虽然没什么情谊,但毕竟也算是自己的同门,总不能伤害他们吧。
“不说是吧,那就地伏法吧!”
一道白色剑光袭来,眼看立马要取单昀寒的命,另一道剑光却将这一击挡住,巨大的冲击力把在场所有人都震了一番,根基差的普通人直接被掀翻在地,单昀寒也毫不例外地铺在了地上,看着帮他抵挡致命一击的外门弟子。
怎么又是他?这人不是跟自己有过节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要与魔族同流合污吗?!”
被别人拦住一击的蓝衣弟子说话咬牙切齿,暴怒至极,瞪着那个阻止他的人。
“方才我说了一句话,师兄好像没听见,我自然只能用别的方法来告诉师兄你咯。”
此人语气轻快,与当下紧张的氛围有些不符,但声音又如春风拂面那样令人舒适,忍不住想再多听两句。
大多数内门弟子根本瞧不上资质平平的外门弟子,也总是对他们呼来喝去的。但既然轩辕派是排行第一的修仙大派,在人前并不能失了礼数。
“师弟有何事要说?”
蓝衣弟子语气放缓和了些,毕竟他刚才确实是假装没听到的。
“昨日夜间巡视的外门弟子于玄镜的附近晕倒。而我在探寻异常缘由时,在那处发现了一物件。”
只见那人食指上悬挂着一个红色的线团,单昀寒倒吸一口凉气,自从他醒来之后,从未见过此物,而且一直是那个少年侍卫帮自己打理的衣物,若真是他昨日粗心掉出来的,那真是麻烦了。
那个面带红痣的外门弟子走到了单昀寒跟前,把指尖悬挂的东西拿到他面前,仔细端详着单昀寒,轻声问道:“是你的吧?”
就知道这个人来落井下石的,可这人是如何得知东西是他的?还没等单韵寒想明白,又有人抢着接话了,是一个月跟他打了一架的那波人。
“就是他的!一个月前他跟我们比试的时候,我们看见了!”
“是啊,是啊,之前那个见我们家公子身份尊贵,想加以毒害,现在的不仅加害贵派的两位弟子,肯定还想改造灵器,伪造身份与我们一同进
进去,真是好计策啊!”
“对对,那小子之前就一副凶狠样,哪像普通人家的少年啊?”
那公子哥脸上尽是洋洋得意,随从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接着,让人们根本没有细思的机会,就被灌输了单昀寒就是魔头的观念。他甚至还使眼色让旁边的人多说一点,狠狠地出以前受的气。
单昀寒心里叹了口气,当初不过看不惯他们仗势欺人,上去教训了一番,可眼下有人会去细想这件事的漏洞和端倪吗?
应该也没人会为他说话了吧。
“我可以作证,他真的没有干什么坏事。我…昨天路过那块地方,刚好看到他在那那里,但好像只是探查了那两个弟子的情况,还给他们简单疗伤了一会,等你们来了他就离开了。”
不同的声音最容易引起关注,众人纷纷找着声音源头,最终落在瘦弱的厉鬼身上。
“哦?是你呀,你们关系那么好,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啊?!而且你大半夜,去哪里干嘛,也是不干好事吧!”
那公子哥像是抓住了好机会,死死咬住这两个让他丢光脸面的人。
“你没脑子的吗?那些人伤都伤了,何必多此一举管他们伤势?若我们真是对神器做了什么,怎么现在还会被反击回来?”厉鬼愈发激动了,恨不得把对方造谣的嘴给缝上。
“那不是你们没成功才被打回来了吗?还狡辩?!”
轩辕派的弟子们本来想听个热闹,谁知道到了后面都快成劝架的那一方,瞬间一片混乱,人声鼎沸。
“你怎么都不为自己辩解下啊?”
单昀寒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才发现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黄衣弟子不知何时蹲下了,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细语,在他耳边说着与刚才截然相反的话,一副看戏的样子。
此人贴自己有些近,单昀寒甚至都感受到了此人说话的气息。他面色微红,更是不敢贸然抬头,生怕撞上此人的目光,只能呆呆地望着地上,不敢轻举妄动。
单昀寒觉得此时他的模样像极了娇羞的小娘子,把自己气的脸更红了。
那人又笑着叹了口气,跟单昀寒说了一句话,又好像是对自己说的:
“闹剧该收场了。”
低着头的单昀寒以为对方要动手了,也无力反抗,只能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可偏偏那个外门弟子一个轻步瞬间就移到人群中,把混乱的人们用灵力分开,然后剑锋一指,表情漠然,眉眼尽是冰霜,仿佛与刚才温和轻笑者是两个不同的人。
“是你,自己招了,还是我替你说?”冷冽的语气透露着危险,胆子再大的人都不敢再言错一句。
本是嘈杂的人群,瞬间没一个人敢说话,都望着刚那一拨诋毁单韵寒的人,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仙君,冤枉啊,天地可鉴,说半句假话,天打雷劈!”那公子哥像是怕极了此人,突然就跪在地上,可言语里半点反悔的意思都没有。
“噢?你不说是吧,那我来替你说。”
那黄衣小仙君眼含微微讥笑,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
“我何时说了,昨日晕倒的是两个人?”
“那是我们…”还没等那人眼珠子转完半圈,找到借口辩解,下一个问题又来了。
“你们可知,这红色的小东西,并不是我昨日发现的,而是我一个月之前就捡到了,随口问的罢了。”
这回单韵寒惊了,这小玩意一开始就丢了?刚好就是这个人捡的了?
被揭穿的那一伙人脸先是红了,又成了惨白,最后干脆来个鱼死网破的挣扎。
“叫你一声仙君是尊敬你,真当自己是神仙了?我可是轩辕氏的后裔,跟掌门都有血缘关系的,若是他知道你这样待我。。”
话还没说完,那弟子的剑气便划过这个叫嚣者的脸颊,一时间,此人的嘴巴两边像是同时向后拉开了一道口子,血淋淋的可怕极了。
“嘶,你,你…”那人已经痛的说不出话了,毕竟嘴巴一张伤口就裂开,实在是无法再开口了。
“你这嘴留着也是无用,不如我帮你个忙,割了它。可要跪下谢我?”
清冷的声音仿佛高高在上的得道仙人,可是这血腥的话语让人实在是没办法把他和仙气联想到一块,倒更像是那些邪魔歪道才会说出口的话。
这时候,带头的内门弟子坐不住了,觉得明明自己来负责这此初试的,可从出事到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跟这群无知的普通人一样满头雾水。
“师弟,你好好说,未明真相怎可随意动手?”
黄衣弟子瞬间收敛了那丝杀意,回过头一副恭敬的样子,慢慢地道出了他的所知。
“师兄若是想知道真相,自己进那玄镜便可知。”这人本可以一吐为尽,却偏偏要卖个关子,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猜着里面的玄机。
那位蓝衣师兄知自己同门师弟不会坑害自己,虽有些迟疑,却还是踏进了镜中。不出一会,便手持的灵剑退了出来,发丝凌乱,浑身颤抖,像是经历过一场战斗。
“是谁!?居然敢玷污本派神器,简直是罪无可恕!”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人们纷纷把目光聚集到那个痛到呜咽的公子身上,此人还在痛的打滚,双目流泪,仿佛第一次感受这么剧烈的疼痛。
“师兄,是我的错,本来昨日我就发现玄镜的异常,可没抓住此人,又不宜打草惊蛇,便设此计谋,望师兄按律惩罚。”
这软下来的口吻和谦和的态度,让蓝衣弟子想发作也不好当面责备,只能让他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好好说此事的前因后果。”
“这人不知用了什么邪术,让玄镜在辨别人魔上出现了偏差,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会被认定为魔族,极有可能在镜内就被误伤,而他,则成了所谓的轩辕氏后裔,混进我们之中。”
此句一出,一片哗然,刚才还在厌恶、鄙夷单昀寒的人们,马上转变唾弃的对象,纷纷指责着公子哥一行人。
这些人,听风就是雨,从来没有自己的判断,只要是修仙的说的就是真相,若真相并不像这位师兄说的如此简单呢?
地上滚着的公子哥身体突然像是疼到崩溃了,从七窍流出鲜血,手脚抽搐,嘴里还在嘀咕着,像是中了什么邪。
“那个人说过没问题的…我要修仙啊…我不想死啊…
”
可终究没人听得懂他的话,只当是有病□□。
随后便沉沉倒在了地上,不知道是人死了还是晕了过去,也没人敢上去查看。
“你们把他压送到去地牢,死活都给我扣住了,他的那些随从,一个都不许放过。”蓝衣弟子走过去,见此人气息尚存,便对着身后的师弟师妹下达着指令。随后又对来参加入门试炼的人致歉一句:
“让此歹人浑水摸鱼是我们的疏忽,请诸位原地稍等片刻,容我们先回禀,再通知接下来的试炼如何进行。多谢各位了。”
于是蓝衣弟子留下了外门弟子守在此处,带着自己的内门弟子离开了。
走之前,他又特意来到刚刚被误当成魔族的单昀寒这里,以示歉意,表示想破例把他接到派中疗伤,伤好再回来参加入门试炼。
“多谢好意,我习惯了,自己会好的,不劳挂心。”单昀寒这一句让人不免觉得有些怄气,可众人都理解,明明是别人做的坏事,却遭到那么多人的攻击,甚至有人回想起小镇的那件事,觉得不好意思极了,想要围过来道歉。
单昀寒最怕人多,吵的他头痛,装作捂着伤口赶紧走开,好不容易寻了个清净地,又有人来惹烦他。
“殷小弟,我刚才可是帮你说话了,我们扯平了。从此可是朋友,兄弟了?”
那粘人不嫌烦的厉鬼又来找单昀寒了,厉鬼刚想要跟他勾肩搭背的,却感觉有两束寒光袭来,一个来源于身旁的小少年,另一个却不知道从何方来的。还想四肢健全的他立马收了手,老老实实地擦了擦自己的衣服,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走开了。
单昀寒也不想回话,只身一人回想着他魂穿之后的所有事,自认为行事足够低调,可还总是惹的一身是非。本想悄无声息地入个派,现在好了,名声大噪,每个人都认识他了。
他又忍不住想起那个帮他的外门弟子,不由得心生复杂的情绪。
想到的第一感觉就是此人十分的惹人生厌,可不管怎样,此人确实是真的帮了自己,找个机会一定要说声谢谢,更何况东西还在他那,必须想办法要回来。
与此同时,在一旁小憩的人们依然讨论着刚发生的事,毕竟这几百年来从来听说过此等失误,甚至有人觉得,轩辕派名副其实,不再是过去那个风光无限的第一大派了。
“我听说啊,这神器本就是用来设立结界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利用了,这…”
“你别说这神器,听说这刚出关的风忆雪啊,都是因为被魔族伤的十年根本下不来床,才不是什么闭关修炼呢。”
“那这轩辕派啊,也就只有公孙掌门能独当一面了吧,毕竟他们才是真正的轩辕氏后裔呢。这修仙啊,传言血脉越相近,灵法修的越得心应手呢。而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啊,只能靠灵源之泉来洗身净髓,否则很难靠自己突破的。”
“那这位风忆雪…是如何这么短的时间达到出窍境界的呢?”
这一句像是把所有人问倒了,没有一个人回答,提问题的人正纳闷为啥连合理的猜测都没人敢答了,一抬眼却发现,众人拼命对他进行眼神提示:身后有人!
“风师兄自然是有他
的过人之处才会有此成就,旁人就不必挂心了吧。”
不知道何时无声站在他们身后听着的黄衣弟子,面带笑颜,眸尾勾起,眼下的红痣却有着说不出的危险,好像在暗示这群人立马嘘声。
那些人尴尬的笑着,不好得罪此人,毕竟他们还没入门,若是此时争口舌之快,日后定是没好果子吃。突然又开始夸赞这黄衣少年,方才的机智,果断,修为高,能用上的不能用上的好词几乎都堆给了他。
黄衣弟子也不客气,微笑着一一言谢后,又慢慢地、看似不经意地踱步来到了单昀寒这边。
单昀寒像是感觉到此人来了,竟觉得心跳有些快,一遍遍想着要怎么开口言谢才最合适。
对,自己是为了要回东西才跟这个人说话的,谢谢只是顺口说的而已。
只见那个黄衣弟子马上就要走过去了,单昀寒想叫住对方,却发现根本不知道此人叫啥,尴尬极了,可他的步子已经迈开,再收回来怕是看起来十分怪异。
于是单昀寒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那个人。
本想伸出手去拦住他,可是却不知道抓哪里合适,抓他肩膀像是要去打一架,抓手或者手臂像轻薄人家一样,那就抓衣服吧。
可万万没想到啊,结果却是这样的。
一个十多岁出头的小少年抓住了比他高半个头的黄衣少年,成功的让对方回了头。只因为他抓住了别人的外袍,谁知那衣服材质丝滑,一扯便滑落了下来,还好里面穿着白色深衣,否则那人香肩外露,场景将会是说不出的艳丽。
“喜欢我可以,没必要扒我衣服。”黄衣少年就这样回头望着扯着自己、已经满脸通红的单昀寒,一点也不生气,甚至带着一丝挑逗的意味。
单昀寒脑子已经空白了,本来想好的说辞被这突如其来的奇景给搅乱了,后知后觉的放下手后,才发现手心已经出了汗,往自己的衣服擦了擦,,盯着对方洁白的长靴,半天吭不出一个字,都快憋的满头是汗了。
“殷寒是吧?我没记错吧?干嘛不说话啊,不说我可走了啊,还有别地需要我呢。”
黄衣少年不知道是要逗单昀寒说话还是真的要走,但并没有一丝的不耐烦,可明知道单昀寒不敢看他,非要不移开视线地盯着对方。
“…”
说什么好啊,快想啊,什么开头来着?
“不说啊,不说我走咯。”
那黄衣弟子的真是坏透了,假装抬起来一只脚,却没有半分要大步离开的样子,像是非要听到单昀寒开口。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像个娇羞告白的小姑娘像什么话!就直视他的眼睛,直截了当地说啊!
单昀寒憋红的脸终于抬起来了,刚好对上那人的笑颜,四目相对。单昀寒突然想收回目光,可对方真诚期待的眼神像是无形中按住了他,让他终究忍不住说了句: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声,轻如一羽鸿毛落地,只有二人才听得到。
随后,单昀寒听到了对方凑到他耳边的细答,甚至比他方才的音量还要微弱,可回答的内容却如一记重锤,重重地击在他的心口。
“风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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