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馆外边的天色已然黑透,猛烈的风沙正拍打着门窗。
这鬼天气,就是西木的名片。
伍丁穿上运动外套,无意中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块电子表,时间和墙上挂钟时间相吻合。他随手将表戴在左小臂手腕处的伤疤上,正好也是个遮掩。
此时,他忽然有种归心似箭的迫切。
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
离开训练馆,伍丁顶着剪刀似的二月春风,骑车往家赶。
这时的西木街道,行人已经稀少,昏暗的路灯就把骑车的影子拉长了,有点像人身马面。
都说‘老马识途’,伍丁在梦境中也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风很大,呼呼的。
伍丁将运动服的拉链拉到头,感觉到上身这才被裹紧。
这套质地优良的省武术队服,是伍丁引以自豪的东西。
然而啼笑皆非的是他在省武术二队时,并未混到这套运动服。
倒是退出省武术二队后,自己的哥哥却为他弄得这么一身行头,愣是在外人面前充装门面。
一想到亲人,伍丁的心跳就有蹦出胸膛的节奏。
他不知道见到父母会怎么样?
他顶风骑车到家属楼下,双手颤抖地摸出钥匙,打开煤房的锁子,将自行车推进去,正好撞上了悬挂在梁上的铁砂袋。
沙袋的外皮是帆布的,是母亲报废了三根缝纫机大针给他踏出来的。
帆布袋内的铁砂是他跑到‘五金厂’偷来的。确切说那次是偷盗未遂,因为他背着书包太沉,里边装着制钉子尖儿切割下来的废料,招来了门卫的检查,随后,自己像钉子一样在‘五金厂’门卫室钉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还是父亲花了10块钱将那包废料买下,同时也把他接走了。
回家后,母亲就说:“小时候偷钉,长大了偷心!”
想到这里,伍丁便如鲠在喉。
之前,伍丁有空儿就会“砰砰砰”地捶几下这掺和了锯末的铁砂袋。弄出动静就会遭到父亲的严厉指责。
现在伍丁不敢再弄出动静来,这天黑的。
这种小煤房是西木当时家属楼房的标配,考虑到住户烧火取暖的存放应用而生的。
伍丁打门,打出母亲年轻的脸,焦急的气色裹着屋内照射出来的灯光。
“怎么这么晚?今天是你生日忘了?说好8点回来,这都9点了。”
见到儿子回来,母亲脸上的焦急随即消退。
说话间,母亲蹲身下去给儿子拿拖鞋。
“你让他自己拿!虚岁都18了,不害臊?”
父亲话音未落,人就从里屋出来,一脸的和颜悦色。
这一刻,伍丁泪崩了。
情不自禁地跪倒在父亲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双腿,仿佛一松手父亲又会消失掉。
“这是怎么了,娃娃?”
父亲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行为怔住了。
现实中,伍丁的父亲已经不幸去世,这也是他一辈子最大的痛楚。
父亲是在恨铁不成钢的积郁成疾中离世的。
母亲说菜都热了好几回,左右等不到他回来。
伍丁谎称单位有事耽误了。
他没有告诉父母是去了‘散手培训班’,生怕父母讨厌他的执迷不悟。
伍丁走进自己的卧室,有点生分。他想不起来脱掉的外套往哪里搁?压力水壶里的水该怎么鼓捣出来?
“傻了,连最常做的事儿都忘了?”母亲奇怪道。
顺手将门口墙壁上的挂历接起,说今天日子真好,即是阳历3月1日,又是农历‘龙抬头’,更是伍丁的生日。
伍丁没有细听母亲的絮叨,他依然留意了挂历上的细节
卧室内摆放着一张双人床,一张八仙桌、一个高低柜、一个角柜和一对儿单人沙发。
沙发的罩子上印着‘松鹤延年’,靠背顶头盖着一对儿白线钩织出来的靠垫,是小鹿图案的。虽然都起了毛边,但干净地一尘不染,大概连蚊蝇都不能落脚。
哥哥在外县工作,经常不回家,卧室基本上就属于伍丁一人。不过,哥哥穿得时髦衣物,喝水的保温杯、收发电报的密码本还整齐地玛在茶几上。
说起来,哥哥在邮电局的工种比弟弟好。
那时候的邮电,银行、共商、税务和铁路都是好单位。
伍丁对这些俗不可耐的东西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哥哥那摞业务书下边那几本《武林》,《武魂》、《精武》还在不在?
这些杂志可是陪伴伍丁整个少年时期的。
八仙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这是伍丁期待已久的。
显然这也是母亲精心为他的生日准备的。
母亲揭开扣在几个碟子上的盖碗,露出青笋肉片,蒜薹肉丝、番茄炒蛋、红烧鲤鱼、素炒菜花和青椒皮蛋六样荤素冷热的菜肴。
母亲说食品店的蛋糕就剩渣滓了,所以就给他准备了长面条。
在伍丁记忆中,母亲就是这么一个细致入微的人。
而父亲就是粗狂的那种,但今天他也很细腻,专门拿出两个‘健力宝’易拉罐,一瓶香槟和半瓶‘洋河大曲’,分别摆到了各自桌前
母亲开口祝愿伍丁生日快乐,接着就给他碗里夹菜。
伍丁眼里噙着泪花,颤悠悠地也给父母碗里夹了菜。
父母难得高兴,直说要是哥哥也在,家里就全了。
伍丁现在只想喝两口白酒,抑制这激动地心情。但他还是搂住这种小冲动,生怕不小心破坏了眼前这种梦境。
饭后,时间已不早。
母亲在厨房收拾碗筷,伍丁欲要帮忙,母亲把他推出去,说过生日咋能让他收拾碗筷的。
伍丁利用这个间歇和父亲说话来。
其实他憋了满肚子的话都想跟父亲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下。
父亲坦言将他从泽仁县邮电局调上来的确费劲。
末了,父亲似乎想起什么。指指窗台下那一包捆扎的行囊,说下午泽仁邮电局那边托邮车司机将这些东西带上来了。
伍丁这才想起来那是他遗落在泽仁邮电局的部分行李。
父亲打哈切,呼出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儿,随后便拖着满脸倦意,准备洗洗睡觉了。
凝视父亲洗脸的背影,伍丁确定这就是在梦里
一切收拾停当,母亲看着伍丁躺倒床上,并给他掖好被角,才轻声关了走廊的灯,闭上里屋的门。
伍丁被感动的直流泪,他哪里能睡得着,合衣下床,小心爬在窗台上,想看看窗外的天空和皎洁的月光。
他以为是满月,却只是明月一钩,便有点小失望。
离开窗台不甚被绊了一下,回神知道是那捆扎的行囊。反正睡不着,就想倒腾一下这里边是什么?
他趁着月光,解开包裹的行囊。
先摸到网兜套着洋瓷脸盆,脸盆内塞满了杂七杂八的小东西。
并逐样从脸盆中拿出来,就地摆放。
行囊中间还包裹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一尺见方,外边蒙着一层土拨鼠皮,手感相当柔软。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里边有东西泛着淡淡的荧光。
伍丁忽然记起那是一种黑色晶体粒物质,随后便有点兴奋。
兴奋这小木匣并没有丢。里边除了这颗米粒大的黑色晶体外,还有30克沙金粒放在空药瓶中,50块银元包在手帕里,剩下的虫草麝香都被塑料布裹缠着,放在一个小铝制饭盒内。
说话间,伍丁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麝香味道
随后,伍丁将木匣子里的东西都倒腾出来,码在八仙桌面上。
这当儿,他手腕靠上处的疤痕奇痒无比,用手抓挠也不管用。但当他捏起那颗黑色晶体粒,近距离端详它为何发光时,疤痕竟然止痒了,而晶体粒中一丝神秘荧光,被疤痕隔空吸了过去。
跟着伍丁的五脏六腑就翻腾起来,迅速生发喷射状的呕吐,幸好有空脸盆在脚下
呕吐之后,身体顿时恢复了平常,伍丁顿时了然。
头皮发麻地差点叫出声来,急忙用手捂住了嘴。
他感到眼前有魔鬼在张牙舞爪,面目狰狞。顺即便攥紧拳头,咬紧牙关,极力想控制住瑟瑟发抖的身体。
这时,他放在床头柜上的电子表也闹腾起来,哔哔哔地叫个不停。伍丁这才知道闹铃对错了时间,怕再闹腾,索性把它戴在手腕上。
伍丁打开灯,待神志稍加稳定后,将脸盆内的呕吐物倒掉。
在灯光下,他注意到呕吐物中有乌黑的血块
伍丁怕黑,没敢关灯,又怕父母起夜看到他屋内亮着灯,发现其中的诡异端倪。
正在纠结中,看到小木匣里边还留着一张泽仁县的租房合同,是手写签字画押的。
租房合同中的房屋是准备用来开饭馆的。
房屋坐落在泽仁县汽车站对面街道,紧邻县电影院。
因为地段好,所以房租不便宜,一次交付一年还不算押金。
截止今日,租房合同还不满两个月,关键是房屋还空着。
算起来,这是伍丁在泽仁县招惹警察前的事儿。而平息警事风波还得父亲来,恭喜他有一个坑爹的儿子。
伍丁彻夜未眠,从昨天傍晚进入梦境到清晨,他的整个人生就像过山车。
当晨曦之光从窗外窜进来时,门外父母都在催租他快点上班,怪他上完厕所都不关灯,一晚上亮着多费电。
伍丁用冷水擦了脸,特别认真地刷了牙,因为在进入这个梦境之前,他年轻轻地牙齿已缺失严重,连进食都成问题。
新的一天会有更多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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