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梨花木榻上,无泽看着雕有麒麟图案的梁柱,思绪逐渐回归。
转而又想,他在想那个世界的躯壳,不知有没有人发现,腐烂的气味是否影响到了隔壁的陈菊奶奶,看到尸体后奶奶会不会吓着。
“砰砰砰”
轻扣房门的声音,将无泽的思绪就此打住,他挑了挑眉,知晓是战王妃送的婢子到了,暗自琢磨该如何应对。
自出生起,那个整天含笑和煦的战王就用尽各种手段想将他变得纨绔不堪。然而此无泽非彼书中无泽,他又怎不知战王作何打算呢?再则,书中的无泽在描写时,只是做做表面未曾真的浪荡,他又怎会输了他。
也不知战王从何学得阴暗的法子,见无泽日渐挺拔,行事作风也异常稳当,就打消了将他变成不孝子的念头,从而用心培养,试图让他在未来的反叛中,让相鹤帝他二人父子相残,他坐收成果且不费一兵一卒,还大快人心,报了那欺凌之仇。
“殿下,竹青来伺候您了。”见房间迟迟未传出声音,门外婢子有些疑惑,稍作提醒。
无泽躺在床上未曾动作,从挺立的鼻腔里轻嗯一声,随即缓缓的褪去衣衫,一副本世子等了许久的模样。
房门被打开,一直小巧玉足探了进来,跟着是曼妙的身段,和略有青涩的秀丽脸蛋。明亮的双眼轻轻颤动,缓缓的看向屋内,见世子衣衫不整,初雪般的脸颊染上红晕,微微低下头,碎步走向床榻上,站立在少年身前。
无泽也看向她,不由觉得熟悉。婢子与他年龄相仿,身段纤细有些瘦弱,盘着的发髻前端也有些发黄,清亮的眸子虽灵动,但眼下的淤黑有着病态之感,精巧的小脸仿佛只剩下了皮一般,颧骨高耸两颊凹陷,完全一副失去营养补充的模样。
身上传来触感,看向那只藕臂,不知是紧张还是因为第一次的缘故,显得抖动不停,带着清香的呼吸也略微急促,无泽仿佛听见了她的心跳声。再不犹豫,开口问道:“竹青?可是那个从小陪我捏泥人的竹青?”
记忆中,满是药味的院子中,有个同龄的小丫头不厌其烦的煎着药,日夜不分的伺候着床上奄奄一息的美妇,小小的手全是水泡,大大的眼睛满是恐惧。恐惧那个待她极好的主子就那般死去,从而无人照顾世子。
在那个冰天雪地里,她在雪地里摔到了不哭不闹,只是查看唯一煎药的炉子有没有摔坏,小小的腿上满是冻疮,将那破败的棉衣生生粘住,却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唯一的乐趣就是和那个些许呆傻的世子捏泥人。
带着不确定的声让她止住了初次的探索的手,微微抬头,常年挨罚让她性子变得怯懦,双眼快速扫了扫那双火热的双眸,点了点头。
没有惊喜,没有激动,仿佛从小用心陪伴的世子她已然不曾记得。
看着那明显修饰过得脸,无泽拧起峰眉,有种悲哀的感觉,她才十六岁,正是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年华啊。
轻轻向那胭脂深厚的地方触去,想看看那道疤因何而伤。然而,低头轻坐他身上的女子猛地挣开,连连后退避开脸去。
玉足着地,身姿颤抖,微微敞开领口的衣衫跟着摆动,满是惊弓之鸟。
无泽起身,上前两步尽可能放低声音道:“竹青,是我,我是那个呆傻的世子啊!你不记得了吗?我们还经常一起捏泥人,你总是煎药照顾母妃,你左腿还有冻疮。”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精巧泥人儿,向前扬了扬。
不知是先天的原因,还是因为灵魂穿越的缘故,自出生到四岁之间,无泽一直都是浑噩呆傻,即使知道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可依然无法控制思维从而做些什么,只能跟随身体缓慢的反应,简单的起坐卧睡,连自己脱衣服都做不到。也只能看着榻上美妇一日日消瘦,一日比一日睡的久,直至再也不会睁眼。
这种不受控制的原因,无泽至今也没弄明白,或许成为书中人后,那个与他性格些许相似的灵魂不肯就此离去,或许他,一直都在和自己斗争吧。随着时间的流逝,思维正常,身体的所属权也逐渐与灵魂契合,可是这具身体的母妃已然不在了,而那个与他斗争的灵魂,再也没有出现过。
看着那个用泥巴做的已经龟裂的兔子,竹青有些出神,双目中缓缓流下颗大泪珠,有些委屈她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道出,以为就一直这样被那个可怕的女子虐打。
“殿下”
再也不顾一切,钻入少年的怀中失声痛苦,抽噎着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被泪水淹没。
十几息后,她哭够了,情绪平静了。无泽轻轻拉着她到了桌边坐下,递了一杯茶水道:“我走后,在这些年中,你在府里经历了什么?可以说给我听么?”
婢子竹青至情绪平定以后就一直注视着无泽,双眼红润,可如今再无半分怯懦,有的只有雨后的彩虹,虽然很淡,但也算是有了。
润了润哭泣后干涩的喉咙,声音犹如丝竹,试探道:“殿下,这府里没有一个值得我信任的。我可以信你么?”
看着这个本该青春活力,在那个世界目前还在上高中的女孩,遭受许多未知的折磨,无泽心底深处彻底迷茫了。他不知道这本书的命运齿轮,跌宕起伏剧情是否还会按着原本的轨迹行走?倘若是,那么眼前这个本不该在书中出现的女孩为何会出现?又为何遭受这般本不该遭受的折磨?还有书盏口中的天山老头琼巾,这一切难道是这个世界自主流转,不再臣服他的笔下了么?
他不知道,也无从下手,毕竟人生只有一次,而他多了一次已经是幸运,虽然他并不想多一次,可已经成为无法扭转的事实,又怎会妄自菲薄从天而下的再填上一笔呢?显然他没有这个能力,也更加不可能实现。
推翻脑中许多的不可能,缓慢接受这个世界许多的变化,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态度,将这些思绪全数压在心底,对着婢子竹青道:“我值得你信,因为母妃。”
没有言辞恳切,没有对天发誓,只有九个字,但其内蕴含的态度,让眼前的小姑娘终于放下心中的壁垒,缓缓道来。
原来在小世子无泽四岁后,原配战王妃蒋女郎就撒手人寰,腾阁只留下有些呆傻的世子和满身冻疮的竹青相依为命,一同长大直到八岁时,世子被战王丢进军营后,腾阁只剩下孤零零的竹青,本以为世子的离去,这日子便不好过了,可是入府不久的新王妃见她长得水灵,便央央着留在了身边,从此服侍新王妃,王妃待她也极好,和那些普通婢女相比她完全是金枝玉叶。
就这么过了两年,可有一天战王妃不知哪根筋不对,进门就骂,拿着倒刺藤条上下挥舞,将年仅十岁的竹青抽的昏了过去。往日风光不再,没了主子,只能在王府打杂,讨一点残羹冷炙勉强度日,是有什么做什么,该做的也做不该做的也做,日子虽然苦了点委屈了点,但还是能够过活下去,然而,这才是个开始。
平日被王妃抬爱成宝的婢女如今一遭打落深渊,那些平日早已艳羡嫉妒的婢女自然不会客气,纷纷痛打落水狗,有事没事踢她两脚,揪着头发向十月寒水里按,这些都是常事。见无人制止,那群势利的玩意越发的过分,将夜香洒在她的身上,逼着她清洗整个婢女的衣物,完全是过着下人中的下人生活。
这一切她其实都明白 ,若非没那个如同魔鬼的女子点头,这些平日巴结他的婢女谁又敢如此过分呢?知道归知道,但人生不公又何从反抗,她不想死,期待有一天世子能够回来解她水火。
正是这一点,被战王妃利用的乐此不彼。
多次骗她说世子回来了,实则将她带入暗室解衣鞭刑,直至没了任何反应,存有一口气这才作罢。待她伤好了,以此轮回,用同样的借口同样的方式,惨无人道的折磨着,整整六年就这般生不如死的活着。
后来随着年龄长大,相貌变得秀丽,王妃再生新恶,想迫害了她的身子。每当小厮带着淫笑出现在竹青面前时,她会爆发难以想象的速度奔向书盏郡主的院子,以求自洁。什么都可以忍受,但唯独这一点,她誓死不从。王妃见多次不成也懒得再关注她了,不过依然放纵那些小厮,有种不让其安生的意味。就这般猫戏老鼠的戏谑中熬了一日又一日,直至今日无泽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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