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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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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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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郑城北面,有一条王宫大街,宫门、府第、衙署沿着街北一长溜。尤其是巍峨的宫门内外,戒备森严,刀枪剑戟,军卫排列。

    韩的先祖,初期追随晋国为卿,到晋智伯瑶时,智伯瑶欲削夺韩康子与魏桓子、赵襄子三卿之权,三卿因而并力灭晋,又从而三家分了它,是为三家分晋。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从那时起,韩立为诸侯,就地跨黄河,北据上党,有太行之险,南及陈蔡,尽三川之利,东与赵境相邻,有急则互救,西接魏壤,可以屏蔽强秦。

    最初,韩景侯(即韩虔)迁都于阳翟,后来,韩哀侯灭郑,这才又迁都到新郑。从此,新郑就成为韩都大邑。嵩山南麓,峰峦层叠,渐南渐下,到此处仍是起伏万状,岗阜或高或低,相互映衬,形成一片浩瀚的美境。街衢随地势,直则直,曲则曲,上则上,下则下,纵横有致,屋宇栉比,楼阁玲珑,仕女如云。

    而今,国都西边和北边,却是秦兵临境。

    这一年,是秦王嬴政在位的第十四年,秦派大将桓齮伐赵,取宜安、平阳、武城,又屯兵洛阳,其势直逼韩都。韩王安大惧,情愿纳地效玺,请为藩臣。

    这天,自从退朝回宫,韩王安就坐卧不宁,直到夜宴结束,也仍是惊悸不已。正要归寝,却有内侍来传报:“公子韩非求见。”

    韩王安不奈烦地挥挥手,正待说:”不见!”

    但听见门外韩非大声地喊道:“大王,韩非有急事面陈!”

    韩王安不得已,道:“进来吧。”

    韩非快步上前,双膝跪地,言未出,泪即下:“大王,民心可用,危局尚可支撑,望大王熟思!”

    韩王安道:“哪有什么民心?不都惶惶恐恐,躲避不及吗?”

    韩非道:“张良是宰相之后,具有治国之才,可堪大用。”

    韩王安嗤道:“一个小女孩模样的人,还说具有治国之才,你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韩非道:“只要大王召见,即可见他才具非常。现在,他在新郑振臂一呼,响应云集。”

    韩王安像赶一只苍蝇一样,扭头挥手:“新郑富商大贾,哪一个不向着秦国!这么多年,秦货早把韩国的民心买走了。你去吧!”

    韩王安长得白白胖胖,无须,善眉善眼,与弥勒相似,一身富厚。韩非略瘦,也和韩王安面相差不多,但鼻稍隆,眉稍淡,眼光怯怯的,不敢直面韩王。

    韩非本是韩的后代,自小崇仰荀子的学说,就前往楚国兰陵,拜荀子为师,熟读刑名学说,本当身列朝位,经国理政。但他天生口吃,不能一展雄才,便自甘淡泊,以著书为业,将他的雄才大略,尽书笔底。这阵子,他几次进宫,想着向韩王进言,几次被拒。倘然这回无功而返,恐怕再也难见到韩王了。于是,他奈着性子,又跪陈道:“在下《存韩》一文,以为韩若与秦翻脸,魏必随之而离秦。如果韩、魏投赵,赵与齐合……”

    韩王安嘟起油肥的嘴巴:“知道!”

    韩非又道:“大王知道卞和献玉楚王的故事吗?三献楚王,才知道是块真正的宝玉,不是石头……”

    韩王安油光水滑的胖脸上,立时变成猪肝色,浓眉皱起,冻结成冰:“知道!”拂袖而起,进入内室。

    韩非蹒跚走出宫门,对天大呼:“天呐!我韩非呕心沥血,穷其一生,著书五十多篇,献给大王,读过的人无不拍案称奇,可是……”

    韩非泪下如雨。

    就在这时,一封密信,伴着一介信使,日夜兼程地从秦都咸阳赶往韩都新郑。这封密信,是李斯亲笔写成。

    李斯,楚国上蔡人。初在郡里当个小吏,后从兰陵荀子学习,是韩非的同窗。但韩非才高,李斯自知不及。自从做了秦王嬴政的廷尉,便常思除掉韩非。但公开暗杀韩非,他又怕留下恶名,一直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这一回,机会来了。

    韩非著有一书,五十五篇,传播甚广。秦王嬴政看到韩非的书,当读到《孤愤》、《五蠹》,不禁放下书来,感慨万端:“哎呀,寡人能够见到这个人,并和他一起交游,死也不恨了!”

    李斯当即计上心来:如果把韩非骗到咸阳,再设法除掉他,天知,地知,人不知。韩非一死,天下就没有人和我李斯抗衡了!

    李斯为廷尉,对内,掌管刑狱,对外,大量培养间谍和利用间谍。他时常陪伴着秦王嬴政,就对秦王嬴政说:“大王,您读的不是韩非的书吗?”

    秦王道:“正是!可惜见不到这个人!”

    李斯道:“大王要见韩非,很容易。”

    秦王惊喜道:“你知道韩非在哪儿?”

    李斯微微笑道:“臣与韩非是同窗,关系密切。韩非大才,臣不如。但韩非却有不如臣的地方。”

    秦王道:“你细说。”

    李斯道:“韩非现在韩国,是韩之后,他岂肯和我一样,一心一意效忠大王?”

    秦王道:“不管他这些,你只管把他请来。”

    李斯愉快地回道:“大王,臣遵命!”

    李斯,身材颀长,脸容清秀,留着三绺黑须。举止文雅,说话带着浓重的楚地乡音。

    此刻,已是深夜,他的案头,就放着一本韩非的书。他早已读得烂熟,每读一遍,他都会叫绝不已。他久已得到新郑的探报,韩非是反秦的后盾,他手下的最得力的干将,就是张良。李斯下了死令:务必除掉张良。他明白,只要张良一死,他韩非就是个空口说大话的光人了。韩非所以成为韩非,就是上有韩姓作招牌,下有张良为走卒。这二人的关系,一直非比寻常,来往密切,志同道合。这二人一除,灭韩就容易了。

    李斯非泛泛之辈。

    想当初,他从上蔡来到秦国,先在吕不韦手下做舍人。但到秦王嬴政亲政的第十年,秦王起了杀心,把吕不韦免相,并令他到封地洛阳。后又用毒酒毒死吕不韦。李斯就一下子失去依靠。栖栖惶惶,如丧家之犬。更有秦国的宗室大臣,上书秦王,要把一切外来客卿一起逐出秦国。李斯是楚人,当然被逐。但一路走,他就一路思谋着,如何能使秦王嬴政回心转意呢?

    他到底是荀子的高徒,很快就让他想到攻心一计,于是,上书秦王嬴政道:“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遂霸诸侯。”“孝公用商鞅之法”,“诸侯亲服。”“必秦国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郑卫之女,不充后宫”。

    秦王嬴政一看,写得好。天下,我所欲也,女人玩好,我所欲也。正合秦王之心。于是赶紧取消逐客令,李斯刚走到骊邑,就被召回来了。从此,得到秦王的重用,并用为廷尉。

    韩非当然还蒙在鼓里,还在自顾自地为劝不转韩王而悲伤。当他泪流满面地走出宫门,却见家人韩刚候在轺车边。韩刚走近韩非道:“公子,有人正在家里等您!”

    韩非擦干眼泪,一边爬上车去,一边问道:“是谁呀?”

    韩刚低低地道:“是张公子!”

    韩非道:“哦!”

    随着轺车进入黑暗的街道,立即看见有好几个黔首紧紧跟上来。

    韩非轻蔑地道:“小奴狗!”

    但见满街黑影幢幢,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韩刚又悄声地道:“公子,听说到处都有人被杀!”

    韩非这才浑身打个激灵。走到门口,依稀看见对街有人影晃动,街面看似平静,却隐伏杀机。

    韩非一直地走进内室。就见张良正坐着等他。家人早已叫张良换上鲜衣美服,慢悠悠地品茶。一见韩非,张良起身恭恭敬敬地打拱道:“深夜打扰,实在不得已。请老师见谅!”

    韩非并不是张良的老师,但张良一直以师尊待韩非。韩非每一篇大文,第一个欣赏的人必是张良。张良对韩非佩服得五体投地,长期师事韩非,时时过来,向韩非讨教治国平天下的道理。

    韩非常对人感叹道:“韩用张良,韩必大治!张良,是韩相之大才呀!”但外人不理解,往往一笑了之。

    韩非对张良道:“你的胡子呢?怎么现出本相来?”

    原来,张良为防黔首,出门时,常常戴上一抹小胡子。

    张良笑道:“夜深天黑,以为安全,但偏偏遇上麻烦,险些丧命!”

    便约略把到张才家的所遇讲述一遍。好在张良多谋善断,就在那一刻,他活棋走险步:他见过黔首的头目李掌柜,早已认识,便平平静静地对李掌柜道:“我是太公吕不平的家人,来此收账。”

    张才和他父母已被杀,要对证也没人。李掌柜就半信半疑,上下打量着张良。

    张良不慌不忙从腰带上取下一块佩玉,递给李掌柜:“只要李掌柜将这块玉佩交给太公吕不平,就会明白。”

    李掌柜思忖一下,就带着一个手下,前往吕不平家证实。李掌柜早已接到李斯的密信,若发现吕不平有异,杀无赦。

    李掌柜本名李时,原是李斯从上蔡招来的,初在李斯身边当个跑腿的,吕不韦一死,李斯掌权,这李时便一跃而为驻韩的商户头目,专门刺探韩国的情报,并执行李斯的暗杀计划,意在扫清灭韩的道路。

    张良得了这个空档,就与余下的两个黔首周旋。正在这时,张诚带着张能和张力从外突然杀入,当场杀死一人,杀伤一人。伤者逃走,但到底伤重,逃到吕不平的客厅,就倒地身亡。

    韩非很是惊惶:“他们三个人呢?”

    张良道:“已到后房安歇去了。”

    韩非道:“在我这里还是安全的。料想李斯不会做绝,我们到底是同窗,并且是好朋友。明天,我安排人去好好地安葬张才和他父母亲。”

    此时,李时正在行动。根据李斯的计划,要将全部反秦死硬分子消灭干净。

    早在这之前,李时就分别派出有关人员,分头对反秦人员进行贿赂收买,意志软弱的,就先后有十多人投靠了李时。李时一一予以重用,并通过这十多人,全面掌握了死硬反秦分子的名单,就在这天夜里,他发出了暗杀的命令。

    于是,两百多名黔首,按李时的计划,分头行动。一夜之间,除少数几个机敏的人逃出外,其余上百名反秦分子,全部丧命。

    李时到吕不平家的时候,行动还没有完全结束。

    不料,从张才家匆匆逃出一个黔首来,断断续续报告给他一个信息:也许就是张良出现,向他的人进行袭击,并且得逞。就急急忙忙赶回张才家,果见一名黔首死在内屋,背后和脖子分别挨刀,鲜血流得满地。而重伤死亡在吕不平家的人也是腹背多处受刀,显见是格斗时造成。李时气得咬牙切齿,赶紧调派人手来,将张才和他父母及自己的两个死去的手下人,立时处理,让所有痕迹消失无踪。后来,他又得报,有三个黑影潜入了韩非家,就又连夜下令,包围韩非家,严密监视,不让一个反秦分子走脱。

    他坐在盐店里思谋着,虽说不能暗杀韩非,可是给他点厉害看看,却是可以的。于是,他叫来几个黔首,密令道:“留下几具死硬分子的尸首,扔到韩非院子里,让他背背这杀人的黑锅!不,将全部尸首分别照这个样子处理。”

    大凡黔首杀人,是不见血的,一种是勒死,一种是溺死,还有一种是用湿纸蒙上人的面孔(作者注:秦时纸为绸缎),让人窒息而死。即便尸首来不及处理,也便于他们自己一身干净,及时逃走。

    韩非住宅一片安静,已是下半夜,包括张良在内,所有的人都已安然入睡。

    忽然,后院传来几声沉闷的响声,连地都微微地震动。警醒的人就立时听到了动静,爬起来,悄悄叫上几个人,到后院仔细一查看,就见四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花丛里。

    家人叫起韩非,张良马上得知,也连忙跑到后院。张诚、张才和张力也赶到后院。张能首先认出:“这不是临街我们联系的四个人吗?”

    张良星眸低垂,半晌无语。

    韩非道:“这不是惹出事端来了?”

    张良深恨道:“看来,我们小看他们了!我们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韩非战战兢兢道:“还是暂时停止行动吧!”

    张诚看着张良。

    张良对韩非道:“老师,恐怕来不及了!”

    谁知,次日一早,横阳君公子韩成就来到韩非家,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说:“我家后院,昨夜不知是谁丢进了好几具死尸……”

    韩成,是张良反秦的另一个后盾。

    不到一刻,公子韩信也赶到了韩非家里,报告的消息是一样的,他家夜里也无缘无故地出现了几具尸首。

    韩非显得六神无主,对着韩成和韩信,说不出一句话来,于是大家都看着张良。张良扫视着在座的三位公子,声音涩涩地道:“我们人中间出了告密者!”

    话还未说完,就见宫里派人来传令:“大王召集群臣,一致讨论决定,全国停止反秦活动,有违犯者,杀无赦!”

    看见有三位公子在场,又道:“大王非常震怒,说王室胆敢有人支持反秦者,严惩不贷!”

    韩信,韩襄王庶孙,长八尺五寸。虽说是一表人材,但为人谨小慎微。前些日子,张良忽然上门求见,言谈之下,就说到反秦的话题。公子韩信踌蹰再三道:“在王室,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我有什么影响呢?”

    张良道:“韩从景侯开国,至今170多年,开疆拓土,才有今日。但强秦一直虎视眈眈,”张良曲指道:“秦庄襄王元年,吕不韦派蒙骜攻打我韩国,攻取成皋、荥阳,设置三川郡;秦王嬴政三年,蒙骜攻打我韩国,夺取十二座城。”

    公子韩信道:“公子的意思是——”

    张良慨然道:“以公子王室之尊,以道义助我张良,张良就十分感激了!”

    公子韩信这才拍掌为定,愿意加入反秦行列。但张良一走,公子韩信就见黔首出现在门前,或对街,时远时近。公子韩信立时产生了惧怕心理,日夜不安。

    这天清晨,守门人发现有三具尸体躺在大门前。这是个可怕的信号啊!于是,他匆匆赶到韩非宅里。听到大王传令后,他回到家里,从此,杜门不出。不到半天,他收到公子韩成的信简:“我已到田庄长住,未及告别,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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