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逍与赵世成自然不会去做那行侠仗义之事,自顾自地走进了一家崭新的酒楼。
本店的二是刚刚从隔壁生意不景气的酒楼里挖来的,眼睛毒的紧,来往的客官有钱没钱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有钱的赔上笑脸,点头哈腰地多用些奴才气,客人高兴了些许还会赏一点钱,这些钱可都是进自己口袋的,不用和老板报备。对那些他觉得不怎么有钱的客官,倒也不会摆一张臭脸孔去惹得人家的不快,就是态度稍稍的平和些,只问吃什么,要点什么,从不会多说上一句。
这会儿二正给一桌他觉得普通的客人上完菜,抬头一看走进来一黑一白两公子哥,顿时喜上眉梢,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这两位定是贵客。
他一抹脸换了副面孔,笑着迎上去,“两位公子里边请,要吃点啥喝点啥?本店鸡鸭鱼肉样样俱全,山珍都有,海味没有。我们还有洪武山仙人泉酿制的醇香米酒,保证您二位喝上一口,走路都飘着走。“
赵世成说道:“给我准备一张二楼的桌子,要靠着外边,能看得到街上的。”
二面露苦色,“两位公子,这二楼露台上的座,都已经被人给包了,人家今晚也是要来吃饭的,实在是没办法,您两位要不换个地儿?”
赵世成略有不快,一张银票就甩在了二的脸上,陆逍依稀看到上面写着一百两。
二何曾被一百两的银票砸过连,虽是一张轻飘飘的票子,可对他来说,这和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直接砸在脸上并无两样。
他一溜烟的跑了去,把银票交给了掌柜的。
掌柜是个模样精明的中年女子,这家酒楼是他丈夫所开,所以才叫了自己来当甩手掌柜,就当充个门面,每日只是收收银子,其他什么事都用不着干。
刚听说自家丈夫在外被人给一脚踢出了门,这位掌柜心里说不上是该怒还是该喜。赵胖子整日在外边拈花惹草,一年里光是妾就娶了三个,要不是自己制夫手段高明,家里还不变成了野生的养鸡场了?
不过既为人妇,自家相公收了欺负,做妻子的不帮忙出头总归是说不过去,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带着菜刀出门,帮那孬种相公讨回公道的时候,自己二匆匆跑了进来。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过是这种繁琐事,说换不了就换不了,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人敢在老娘的店里不按规矩来的?”
女掌柜眉飞色舞地说了几句,忽然问道:“你说他给了多少?”
二唯唯诺诺,“一一百两。”
“规矩可以改嘛!”女掌柜眼里几乎要冒出绿光来,“你赶紧看看,今晚上订在二楼的有哪些人。”
二赶紧翻了翻账本,“有玉石店的章老板、裁缝铺的牛老板夫妇,出了名的纨绔杨商,还有一位,狄有凉公子。”
女掌柜听到狄有凉这三个字,眉毛往上一扬,可不就是为了自家媳妇的一张碧脸出手殴打自己相公的外地佬么。
女掌柜是个有原则的人,做生意决不能亏了本地客户,像那些章老板,牛老板,还有风流才子杨商,那可都是自家酒楼的主要收益来源。虽说那狄有凉不久前刚在这挥霍了两百两银子,可不也换做自己相公身上的那几脚换回去了么?
于是她当即拍案,“去,把狄有凉的牌子撤了,我亲自去外边接待两位公子!”
二当即掉头离去,女掌柜摊开一百两银票美美地看了几眼,然后塞进了丰腴的胸脯里面,又跑到铜镜前照了照,补上了些胭脂水粉,仪态万千地走了出去。
“哎呦~是两位面生的客官啊~来来来,楼上请,你们别听那二瞎说,我们楼上的位置,空着呢,等得就是两位这样风流倜傥,貌比潘安的公子呢!”
陆逍和赵世成见了丰腴的掌柜热情似火的样子,吓得都往后缩了一步。
对这位女掌柜,陆逍印象深刻。
她似乎是整个镇上唯一没有给过三娘脸色的女人。
不仅如此,她还常常会把酒楼里面一些剩余的糕点肉菜偷偷塞给年幼的陆逍,让他带回家去。
有时镇上几个三五成群的妇人对着黄脸婆指指点点的时候,这位稍微有些胖胖的女人还会叉腰过来,狠狠地说上那些个多嘴婆几句,因为她是李老板的老婆,那些妇人敢怒不敢言,摆摆手都散了。
这位粗大身材的女人,陆逍并不讨厌,即使这女人是李胖子的亲娘,他也觉得她是整个镇上对自己家最好的一个人。
四年多不见,她似乎又胖了不少。
陆逍只看了几眼,便马上偏转了头去,这女人是镇上为数不多可能认得出自己的人,他并不想冒险。
女掌柜带着两人上了二楼,走到紧靠着露台的宽敞干净桌子边,此处凉风徐徐,往外能看到云雾缭绕的洪武仙山,往下能看得到半个繁华热闹的洪武镇,应当是所有位置中视野最为开阔的一处。
赵世成甚是满意,点了点头坐下,把手一挥,“想吃什么随便点,你放心,大家都快分开了,这次我不会坑你。”
陆逍苦笑一声,自然知道这是两人最后的一顿饭,明天过后,他们二人之间便再无瓜葛,此生能否再见,只看缘分如何。
“那我就不客气了。先来一斤米酒,再来两盘辣子鹿肉,不要辣子,一条葱油鲈鱼,要四两以上的,葱拌豆腐个来一份,还有梅干菜焖肉,梅干菜一定要是成年的。暂且就这些,不够再要。”
女掌柜一一记下,忽然问道:“公子之前来过咱么洪武镇?”
陆逍赶紧摇了摇头。
女掌柜疑惑道:“公子可知道,您点的都是咱么洪武镇最出名的几道菜,要说您是之前没来过,那真是太巧了。”
陆逍尴尬回应,“真是那样,也确实巧有些巧了。”
“说来还有更巧的。”女掌柜忽然凑近了看了看黑衣公子的脸面,“公子长得竟是和我们镇上的一个孩子颇有几分相似。唉~可怜呐~”
赵世成饶有兴趣地问道:“可怜什么?”
女掌柜眉间多了几分惨淡,“那娃娃命苦,八岁那年他娘丢下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好在他三娘家把他收留了,不过那孩子的三叔是个嗜赌成性的酒鬼,不但把那孩子家的房子输了去,还差点把自己家都赔了,不仅这样,那男人还经常动手打孩子和妻子,两个可怜人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我看着都可怜。”
说起别人的伤心事,女掌柜自己倒像是亲身经历般流出了泪来,她拿出手绢抹去眼泪,继续说道:“兴许是上天有眼,早早地送那男人下了地狱,可怜了这对母子相依为命,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谁想那孩子还是个闯祸精,三天两头就要捅出个篓子来,次次都得那苦命的寡妇来替他擦屁股。我见我儿子常常欺负那孩子,心里头很是过意不去,就经常那些酒楼里剩下的饭菜给那孩子,平日里也明着暗着帮衬了几次。后来孩子也渐渐长大了,虽说还是调皮,却也能提他三娘分担些活了,这一家的日子才算安稳了起来。唉~可怜呐~”
赵世成又问道:“可怜什么?”
之后的故事,似乎极为悲惨,女掌柜还未开口,就已经泪如雨下。
她抽噎好久,才又说道:“后来就是天下皆知的事,魔头傅归山上了洪武,把山上的神仙杀了一半。后来官府追查下来,居然在那苦命孩子家里搜出了魔头傅归山的佩剑。我儿子曾回家和我说起过此事,我告诉他不要声张不要声张,谁想他和官府的黄副官见了一面后,官老爷就带着许多官兵出了门。那天我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我丈夫死活都不让,我也不知道最后到底如何,只是听说那苦命的寡妇遭黄副官一刀给刺死了,那娃娃倒好像没死,说是被一个什么白妖给救走了。唉~可怜呐~”
赵世成这回不再问可怜什么。
他知道了哪可怜。
他只是奇怪,说故事的人哭得泪如雨下,那是因为亲身经历,有所感触。
可对面那人无端哭得比女掌柜还要断肠凄凉,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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