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逍走马观镇，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十分陌生的故乡，心里百感交集。
初入镇门，他脑中就只有一个字，大。
原本少年撒开脚丫子跑上半柱香时间就能从镇门口跑到洪武山上那条直通青云的白石阶梯，如今远远望去，从镇门这里到上山阶梯，少说延伸了有三里左右。
那原本属于镇外的湖泊，约莫再过几年就要被围进镇里去了。
还有儿时镇里孩童最爱的一家糖人店，如今早已改了招牌，门前站着些许个狐媚女子，半敞着胸襟，仪态万千地朝着自己这边挥手。
邻居王伯伯家的裁缝铺，变成了一家玉石店，店主是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男子，时不时朝着隔壁青楼外的女子狠狠剐上两眼。
还有原先镇上那颗有着千年寿命的梨树，陆逍记得自己时候最爱爬上树去，冲着底下气急败坏的李胖子做鬼脸。李胖子肥头大耳，爬不上树来，就叫来三四条恶犬拴在树底下，依稀记得那次自己在树上呆了足足两天一夜，最后还是那黄脸婆拿着搅屎棍轰走了恶犬，才把自己给救了下来。
如今那梨树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段粗大的树桩，被镇上两个有些面熟的老先生当做象棋棋盘，正在面红耳赤地博弈着。
变了，一切都变了。
陆逍很想拐过街角，去看看自己的老屋是不是还在，想着如此繁华的城镇，那破屋子应当是不复存在了。
要是没了，他也不恨，那屋子连他自己都嫌寒掺，要是还一直留存着，还不成了整个镇子的笑话。
可少年还是想去，手中牵马的缰绳几度想要偏转。
最终还是忍了，他屋子还在，若还在，他必要走进去看看那黄脸婆，一看黄脸婆，他又得想到李胖子，黄副官，洪武三真人，仇恨就会再度席卷而来。
行至镇中，他拉停马车，转头对那老头说道：“洪武镇到了，你还不下车？”
老头嘿嘿一笑，跳下车，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兄弟，多谢啦，我家住在镇西，有空来找我，我请你喝酒。”
陆逍本想问问他自家老宅的事，听闻他家住在镇西，而自家在镇东，也就作罢，同时也怕赵世成生疑。
送走了老头，他转头看向赵世成，“赵大少爷，洪武到了，咱们两个怎么说？”
赵世成也不回答，指了指远处一条白线，那是通往洪武山的白石长阶，名曰万步青云梯。
陆逍十岁的时候，听了老人讲完山上神仙的故事，曾一大清早带着干粮和水登上那条高不见顶的白石长阶，不懂事务的孩童足足爬了一天，直到四周都一片漆黑，干粮和水都耗尽了之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精疲力尽的娃娃于是就坐在台阶上哭了起来。
后来熟睡的顽童被镇里的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在山腰上找到，背回了镇里，顽童后来才后来听说，是他三娘苦苦哀求，才让几个男人半夜提灯上山搜寻。
从那以后，陆逍再也没踏上过那道阶梯。
“怎么？还要爷我送您上山？”
赵世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洪武弟子么？”
陆逍顿时醒悟，“是啊，我是洪武弟子又怎么样，当初是你说的，到了洪武我们就分道扬镳，可没说要和你一起上山啊。”
赵世成略有些恼怒，“带着陈平赶紧滚蛋！”
黑衣少年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点太不近人情，于是改口道：“那么凶做什么，我只不过随口说说罢了，你救过我一名，又借我衣服穿，我就当欠了你个人情，陪你一道上山便是，只不过上山可坐不了马车，你金枝玉叶的，要是喊累了，我可不背你，我还要背陈平呢。”
“鬼话连篇。”赵世成冷哼一声，指着青石阶梯道：“我和你比一比，看看谁先到洪武教大门口，谁输了就跪下磕头叫爷爷。”
陆逍赶紧摇头，“不行！我还得背个陈平，这人少说百来斤重，你真当我是大力金刚不成？”
赵世成摇着扇子想了想，“我让你先走半日。”
“唉！这可是你说的！言而无信王八蛋啊！”
陆逍一听来了兴致，心想这赵世成今儿可算是栽倒他手里了，要说半天前，就算让自己先行一日，估摸着也得在半山腰上累死。可自从自己在体内无意中发现了那枚印记后，修为一下从丁品窜升到了丙品顶级，别说是背个人上山，就算是背头牛也不在话下。
赵世成心有成竹，“我说的，言而无信王八蛋。只不过今日不成。”
陆逍问道：“为什么今日不成？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赵世成答道：“这是规矩，外来洪武山的人不能在第一天上山，须得等待一日，等第二天洪武山上钟声响了才能上山。你明明是洪武弟子，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陆逍义正言辞，“我是被陈平硬说成洪武弟子的，从来就没进过他们的大门，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繁文缛节？”
他其实知道，自幼居住在洪武镇，他怎么会不知道。
每年开春都会有一大批外人涌入这个安静的镇，他们随时行色匆匆，却都不急着上山，而是都各自找客栈住下，有的客栈实在客满，那些人也会拿出些银子来，去附近百姓家里借宿一晚，等到第二天清晨山上响起十二声早钟，一群人才如过江之鲤一般涌上山去。
作为本地人的陆逍也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洪武定的规矩，那些道士整天忙于求仙问道，哪有功夫来管山底下怎么样怎么样。这些规矩本就是镇的那些商人们联合想出来的骗局。
想想每年开春如流水般进账的银子就能知道这个骗局有多么成功。
那些外人一听这是洪武上仙定的规矩，一个个肃然起敬，竟连万步青云的一级阶梯都不敢踏足，若是有谁不信邪非要第一天就上山，就会得到江湖公敌般的待遇，轻则被群起殴之，重则被赶下山去，再不准踏足洪武半步。
陆逍摇了摇头，没想到连赵世成这么精明的人都会相信这番鬼话。
赵世成四处看了看，惊讶道：“这镇虽是偏僻，却样样俱全，规格倒是比一些大城都要来的紧凑，真是个世外桃源。”
陆逍叹了口气，心想他要是知道镇之所以这么繁华，骗的就是像他这种人傻钱多的阔公子，会作何反应。
赵世成指了指一处酒家，“既然马上就要分别，那就吃顿好的，今晚我请客，想吃什么任你挑，吃饱好上路。”
黑衣少年浑身一哆嗦，什么叫吃饱好上路？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好好的请客吃饭，怎么说的和送行饭似的。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猪叫。
两人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肥胖的身影从一家客栈之中飞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连打了五六个滚。
客栈之中追出来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公子，指着地上的胖子怒气冲冲骂道：“姓李的！你真当我们是不懂人情世故的白痴？一百两银子就想打发此事，爷我在你的酒楼里就花出去了二百两银子！我未婚妻子如花似玉的容貌毁在你们镇上，你觉得这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还有你这个狗屁金疮药，我在街边药铺随便花一两银子就能买的到，还说是什么灵丹妙药，真当爷我是个初出江湖的羊羔不成？我告诉你！我们两大宗门数百号人已经马不停蹄地朝着洪武赶来，若是等他们到了你还不能给出个满意地答复来，就等着整个镇子化为灰烬吧！”
陆逍认得那胖子，是李胖子他爹，这父子两人长得倒是不像，体型却如出一辙。
看着死仇的家人受到屈辱，陆逍自然喜闻乐见，只不过当那年轻公子说要整个洪武镇化为灰烬时，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地一干二净。
不远处立春书院外，站着一名儒衫先生，看到此刻发生的这一幕，不禁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让李冰买上好的金疮药，他却买了最便宜的，让李冰赔些银两，不要太多，他倒是真的之赔了一百两。
古有扶不起的阿斗，今有扶不起的李冰。
儒衫先生忽的转头，看到一名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也无端侧过视线，看到了一位儒衫先生。
一老一少两人相隔百步，兀自对视。
终究
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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