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几人纷纷侧目看去,章老板见是昨日的老顾客,自然记得他在酒楼随手一挥就是二百两银子,于是默默地转过头,冲身边受了惊吓的娘子笑了笑。
牛夫人一脸厌恶地看去,那公子长得并不丑,就是做人做事实在是与那副皮囊极为不搭,牛夫人年轻时也是镇上的一枝花,曾被多少要钱有钱要长相有长相的公子哥踏破了门槛,可最后她还是选了最为谦逊温和的牛老板。
陆逍与赵世成认得这家伙,前不久刚把一个大肉球从客栈里踢出来,想必那一脚得费不少劲,这不肚子就饿了,才来酒楼吃饭。
佩剑公子哥一把抓起二领口,凶神恶煞,“爷我昨日说好了要续订,我在这几天,你就给我续几天,今天你跟我说位置让了别人?你当我那二百两银子,是花出去买面子的吗?”
他扔下二,怒视向赵世成这桌,昨日他与婉儿就是在这张桌子上吃的饭,说要续订,自然也要是这张桌子,如今瞧着上面坐了人,还若无其事地吃着饭,原本的火气也就更加旺盛。
本来婉儿毁容一事就让他万分浮躁,结果那李胖子今天又来给他送不痛快,气得他胸口闷得慌,原本想着晚上吹着晚风,看着灯火好好喝上一顿,把这些琐事都扔到脑后去,没想到还会遇到另一件糟心的事。
老天爷仿佛刻意与他过意不去。
他指着赵世成怒吼着:“这是爷我的桌子!给我滚!”
赵世成安静夹起一块不加辣子的辣子鹿肉送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并不满意,“这肉太柴,一定是头老鹿。”
陆逍听了也吃了一块,“是有点,也可能是火大了些,这条鲈鱼倒是不错,难得的鲜美。”
气氛变得十分僵硬。
口品酒的章老板面露笑容,闻着逐渐浓郁的火药味,似乎十分乐意瞧见他们动起手来。谁让这个镇往日太过平静,自从镇里边卖鱼的蔡婆婆和卖菜的余婆婆这两个骂街泰斗走了后,这个与世无争的镇就愈发显得安静,时间一长,便觉得有些枯燥乏味。
牛夫人显得有些担忧,柔柔地看向自己的丈夫,牛老板还以温和的眼神,将她搂在怀里,哄孩子一般轻轻地拍打。
佩剑公子有些气急败坏,他不会想到这两人竟会直接无视了他的话,这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两人若是直接识相地走开,自己肯定不会追究什么,顶多再骂上二和酒家掌柜几句。可现在这幅局面,就是那两子自己不识抬举了。
他大步向前,伸出一只手想要一把掀翻桌子。
陆逍轻轻把手按在桌角。
佩剑公子猛地用力,却没能把桌子掀飞出去,而是自己整个身子往下一沉,手臂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从未想过这桌子是被固定在地上的,这一遭没能展露出自己的霸气来,却当着这么许多人的面闹了个大笑话。
他动了真怒。
一道寒光闪过,佩剑公子抽出腰间宝剑,重重削下。
“叮。”
一声脆响后,利剑并未把桌子懒腰砍为两段。
另一黄袍公子手拿竹筷,不偏不倚地夹住了他斩落的剑刃。
“狄有凉,你在我洪武镇打算撒泼到什么时候?”
拿剑的公子哥想要把剑抽回来,剑却纹丝不动。
“杨商!我昨日还当你我是一路人,请你喝了好些酒,你不感激爷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和我作对?你活腻了?”
黄袍公子用筷子架开剑刃,冷笑道:“我杨商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似你这么嚣张跋扈,蛮不讲理。和我是同一路人?呵,你配么?”
“你放屁!”狄有凉怒道:“是他们抢我桌位在先,怎么就是我蛮不讲理了?你问店二,我昨日临走前,是不是告诉他要预留位置?”
二是真怕做这个出气筒,忙低下头来,“确实有这么回事,只不过只不过今天这位客官出了一百两银子掌柜的就说就说把公子的桌位给让了。”
楼梯上忽然响起了一声叫骂,“哎呀喝!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老娘白花十两银子把你买回来啦?干活不见你认真,卖主子倒是比赶你娘头七来的还要利索,你明天呀,就别来咱们客栈了。”
丰腴的女掌柜嘴里说个没完,缓缓走上楼来,见有人已经拔出了兵器来,不禁皱起了眉头,“狄公子啊,您莫怪我不讲信用,咱们做本生意的只讲究一个利字,咱可不似那些个大商贾,万事信当头,我们这是地方,不讲什么大道理,谁给的钱多,那桌位自然就是谁的,您要是有意见呀,您就给个一百零一两,我马上让人收桌赶人,帮您把桌位让出来。您要是出不起这个价,楼下多得是免费的桌子。”
狄有凉冷笑一声,把剑收回剑鞘,“真是些市井人,为了一丁点蝇头利就连人都不会做了,可惜,爷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种,你们要钱?爷我有!昨夜在你们这花了二百两,今天我再出二百两!赶紧让他们滚蛋!”
女掌柜面露苦色,从丰满的胸中掏出来三张百两银票,“可惜,刚才那位赵公子也加了一百两,这儿可是三百两,比公子您多了一百两呢。”
陆逍奇怪地看了眼赵世成,后者摇了摇头。
两人心领神会。
白白到手的二百两银子不赚,这和她刚才说的利字当头可是截然不同。
狄有凉瞪了赵世成一眼,开口就是四百两。
黄袍公子一挥袖,拿出两张银票来,“我替这两位再加二百两。
狄有凉眼珠暴凸,恨不得把那黄衣服的砍成四五段,再把他的头拼凑到屁股上去,尤其是看到自己在瞪他,他却还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狄有凉几近拔剑。
他终究还是忍住怒火,嘴角微翘,“我只知道你们镇上都是富足人家,只可惜爷我生来就在钱堆里,银子对我来说,不过是个随口一说的数字罢了。八百两!我八百两买一你这张桌子!”
一下加价四百两,足足超出了三百两的余头。
赵世成静静吃着菜,头也不抬。
陆逍知道这家伙多有钱,价值千金的柳下生绝笔纸扇毁在自己手里,他连眉头都不眨一下,转眼拿出另一幅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黄公硖的《寒山春雨图》。
就这两把扇子加起来,今个别说是一张桌子,就算买下半个洪武镇都绰绰有余。
这可惜,赵世成好像还没出手的打算。
也不知是为了卖李夫人一个人情,还是真的团结一致对付外人,一直看戏的章老板忽然拍出两张银票来,硬气道:“我章某替二位公子出二百两!”
牛夫人对牛老板眨了眨眼睛,心中所想全由一双媚眼传了出去,被看得心慌的牛老板轻声叹气道:“夫人,咱家全部的家产都在你的手上,你问我,我也没钱呀。”
只是经不住夫人千娇百媚的目光拷打,牛老板最终还是从鞋子里掏出两张有味道的银票来拍在桌上,“我也替两位公子出二百两。”
狄有凉面色铁青,指着在场众人惨笑道:“好哇!你们一个个的,昨天还对我有说有笑,敬我三分,今天就欺负我是个外人了?我是外人,他们难道就不是?!你们要和爷我比谁出手阔绰是吧?爷我不怕!你们可知道我爹是谁?别说是你们这个的洪武镇,就是买下整座洪武山,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女掌柜听他吹完老爹的功绩,接着道:“狄公子您还加价吗?不加的话,请下楼来。”
“一千!一千两!爷我今天不买到你这张桌子,我就配不上姓狄!”
狄有凉愤愤从腰间掏出一枚玉佩,模样是一匹仰天长啸的座狼,质地像是羊脂白玉,浑身上下无一丁点的杂质,内里还散出一股温润光泽。
传闻西域曾有一古国,名曰漠绝,其中便盛产这种由内散发光泽的白玉石,因其质地乃是当世玉中最为淳朴干净的一类,曾一度被世人赞为君子玉。也有了后来的君子当如玉的说法。后来世间沧海桑田,曾经靠着君子玉盛极一时的漠绝国,如今早已消失在了茫茫大漠之中,而其留下的瑰宝,却只有的几枚君子玉。
“这是西域君子玉,一两值千金,章老板是做玉石生意的,一眼就能看出来真假。你们若是不信,可以让他鉴别。我这块玉恰好一两整,抵得上一千两,再加上这八百两银票,总共一千八百两!还有谁要加价的?”
章老板听说那是一枚君子玉,眼里泛出绿光来,急匆匆跑了过去,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上下端详了一番,惊叹道:“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君子玉,温文尔雅,白若凝脂,而且也的确如书上所说,并无其他玉石的冰凉触感,而是一种暖暖的温润感。我干玉石这行三十多年,一定不会看走眼!狄公子,你这玉出一千两对不对?我买啦!我再加二百两,帮您凑个整,您看怎么样?”
狄有凉想了想,同意了,章老板于是兴高采烈地拿了玉回到桌上,吩咐手下一娘子回家去取银票,自己则安耐不住心中狂喜,趴在桌上仔细把玩起了那枚君子玉。
似乎大局已定的狄有凉双手抱胸冷笑道,“掌柜的,两千两银子,啧啧啧,这回只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十回咯~怎么,还不赶人?要本公子亲自动手?”
女掌柜面色难堪,看了看赵世成一桌,很显然,两千两银子的诱惑,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二楼所有人也都把目光凝聚到了另外两名外来公子身上。显然,他们能帮的都帮了,最后只能勉强地凑出九百两银子来。不过这已经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公子哥掏出一笔巨款,在别的地方,真是天方夜谭的蠢事。
此刻,一直闷头苦吃的赵世成与陆逍已经风卷残云地把桌上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那一斤米酒也只剩最后两杯,被两人有说有笑地碰杯喝进了肚里。最后各自打了个饱嗝,算是完结。
两人伸了个懒腰,缓缓从座位上站起。陆逍冲女掌柜招了招手,精明算到:“我点的梅干菜焖肉还没上齐,就暂且不要,退了,其余的,算算多少,那一百两银子,多退少补。”
谁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连一副傲气的狄有凉也没有想到,这两个着装华丽的公子哥,竟是连屁都不放一个就走了。
女掌柜极懂人情世故,马上应和道:“哎哎!马上清算!退了梅干菜焖肉就一共是二十五两银子!看两位面善,给打个折,就收二十两,那一百两银子退您八十两,这就下楼来退。”
她一边迎着客人下楼,一边指着二,“还不快去给狄公子收拾桌椅?”
待三人下了楼,二楼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
静到每个人都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那两个年轻公子哥,只花了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
镇随便一户人家下馆子,似乎都得二十两出头。
可这吃了二十两银子的一副桌椅,却卖出了整整两千两银子,这是在场所有人真真地用眼睛看着发生的。
狄有凉彻底傻了,呆呆倚靠在扶手上,面无表情。
他似乎是被耍了,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被耍了。
为什么?
他痴痴地歪着头,看着酒楼外一片赤红的灯火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化为一滩浓浓的浆糊,‘啪’的一声砸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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