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书院只在立春招收学生,似乎是为了洪武是在清明前后招收弟子的这个规矩而特意改的。
先前它叫白露书院,虽也是二十四个节气之一,却和清明差了十万八千里,每每赶上洪武招收弟子,看着山前门庭若市却无一人走进书院,身为书院教书先生兼厨子的中年男子就十分的苦恼。
要是直接改名叫清明书院似乎又不妥,试问天底下哪个为人父母的会让自己的孩子去一所叫做清明的私塾上课?
长年穿着一身灰色儒衫的教书先生最后把牌子改为了立春书院,有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含义,一下子就抬高了许多档次。
借着今年洪武招手弟子的热度,立春书院又招收到了五名学生。
他们多半是被父母强行拉着上来来塞进了书院里面,近水楼台先得月,洪武镇就在洪武山下,是个有仙气的好地方,指不定那天就会有山上的神仙下来,一眼相中自己的孩子,带回山上去修仙修道,问得长生。
这些想法,多半是这位灰色儒衫的中年男子散播出去的。
镇上似乎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和名字,只是有一天镇上忽然立了一家私塾,也是镇上唯一的一家私塾。
那时尚且年轻,有着几分姿色的儒衫男子挨家挨户地敲门过去,给这些从未读过圣贤书,不知春秋为何,以为道就是条路的镇居民讲述读书的好处。
第一年,书院就只有三名学生,都是镇中稍有钱财的富商之子,整天在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父母也闲他们在家碍手碍脚,于是就送到了书院这里,权当是交了钱的保姆,替他们看管儿子。
学费也不贵,一年也才二十文。
不到半年时间,三个玩世不恭的纨绔竟然成了一开口就是儒家大道理的读书人。
三人其中一人,考上了举人,带着一家离了镇,似乎往最近的洛阳城做老爷去了。
另一人嫌这镇容不下自个才华,负籍而出,好多年多没个消息传来,直到家里以为他是死在了外边,哭丧着替他办完了葬礼后,才迟迟地来了封家书,原来他已当上了北境军中的参谋,在一次剿灭胡匪的战斗中,立下了军功,马上就要升官,以后就是大军师了。
最后留在镇子里的一人,倒仍是过着纨绔的日子,整日酒家青楼两点一线,风雨无阻。不过旁人也说不得他什么,每每饮酒之后,他便出口成章,才华冠绝堪比当代诗圣。
这三位行走的广告牌,自然让书院变得火爆起来,镇上只要是家中有点闲钱的,就会把孩子送到书院里去学上个两三年,虽然不指望能和最开始那三人比肩,但最不济也会写自己的名字,总不至于和自己这辈人一样,活了半辈子,连爹妈给的名字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静若止水的书房之中,隐隐发出一股淡雅的香气,房中端坐着一老一两人,老的坐着,的站着。
两鬓已有些花白的水镜先生用手捻着自己精心修剪的山羊胡,认真地读着学生们交上来的作业。
昨日他要求以春草为题,一人交上来四局五言律诗,不准找家中长辈帮忙。
“你是一株草,长得没我高。要想和我比,就要多吃饱。”
听闻一本正经的水镜先生很是认真的读出了一名学生的作业,一旁约莫十来岁,面容清秀的书童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出来。
儒衫先生笑了笑,摇着头道:“智孝,你觉得他写得如何?”
书童转了转硕大的眼珠子,似乎在想要不要替这位同窗留点脸面,“马马虎虎,还算凑合。”
儒衫先生苦笑道:“说他好吧,也太如了些。你要说他写得差吧,能用短短二十个字表达了自己对草的种望子成龙的期望,而且韵脚倒是压得挺劳,这五言律诗最讲究的,其实也还是仄声和韵脚,毕竟不比七言诗能表达的意思多,短短五个字,要想把心中所想都表达出来,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写的最多的是五言诗,写得最好的却不是。这和做人其实是一个道理,越简单的人,越是难做。这个我十分给七分。”
书童眨巴眨巴眼睛,看向窗外,“最简单的人,不也最容易做吗?”
儒衫先生翻开下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清秀工整,让人赏心悦目。
“新草如碧丝,朝花滴露汁。郎笑一深情,娘子红晕时。”
“好诗!好诗!”儒衫先生读完赞不绝口,忽然抬头看了眼洋洋得意的书童,怪异说道:“这立夏都快到了,咱们的智孝终于立春啦,快给先生说说,你看上哪个子了?要是我也认可,又是镇上的,我就出面帮你做个媒,定个娃娃亲。这样甚好,我还能收一笔聘礼钱。”
书童笑脸憋得通红,这才有了几分女子气质,跺脚嗔怒道:“先生你不要胡说,我才没有!”
“没有?”儒衫先生笑着又把诗读了一遍,“啧啧啧,好一个浪笑一深情,娘子红晕时!就是当代诗圣陆放翁听到,也需赞扬个几句,谁能想到这是个年仅十三岁的丫头写出来的?要我说呀,丫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点,学什么都快,这文采都快赶上老夫我了,再这样下去,我可没什么东西能教你了。”
书童高傲地哼了一声,又忽然嬉皮笑脸地绕道儒衫先生身后,轻柔的帮他锤起了肩膀。
“先生,你可是还有一个本领没有交给我呢。”
儒衫先生撇撇嘴,“不行不行!你要是把我最后这个本事学了去,那不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么?天底下就没有把一身本事都散出去的道理,你一个女孩子家,学了大道三千,佛经无数,琴棋书画样样具精,难道还不够?”
书童委屈地呜咽了一声,“不够。”
“水镜先生!水镜先生!”
学院外忽然传来几声粗犷喊叫,儒衫先生不由地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智孝,你在这替我打分,我去去就来。”
先生走出书房后,俏皮的书童学着先生的样子,正襟危坐,拿起自己的诗来,认认真真读了一遍,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学着先生的样子拿起笔,打了个十分。
书童嬉笑了一下,转头看向先生儒雅文静的书房中唯一感到违和的物件。
一柄青鞘细剑。
儒衫先生捶着脑袋走出书院,就瞧见了一团肥球左摇右晃地朝自己跑来。
“水镜先生!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当初就是你让我不要动疯婆娘一家的房子,这下可闯大祸了呀!”
李冰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抱住儒衫先生的大腿往上面抹上一把。
“我都听说了,李老板你先别急,我也正想去找你说这件事,要我说,这事不算大。”
李冰啊地一声,“这还不算大?”
儒衫先生点点头,“事,事,你不必那么紧张,那对男女看着嚣张跋扈,实际上不过是西域三洲之中两个没什么名气的宗门罢了,他们说的那个掌管西域江湖半边天的门派,根本就不会让自己的儿女来洪武山求学。西域多半信奉佛教,与中原道教大相径庭,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赶到洪武山来与道教求学?再者西域三洲有七十二剑冢,三十六刀冢,十八处佛陀金身所在,论气运比我中原武林只高不低,何苦放着本地大好资源不用,非要到中原武林来?只能是一种结果,那就是西域三洲的气运之地都被各个大宗门大教派瓜分殆尽,他们这些剩下的宗门弟子,就只能跑到我们这来狐假虎威。”
李冰听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对狗男女是在蒙我!我这就找人把他们扔下山去!”
儒衫先生忙拦住他,“李老板你怎么如此莽撞,他们二人本就没做错什么,是你有错在先,你不赔礼道歉,还要把他们扔下山去,你想他们回到西域之后,会怎么说我们中原的不是?你态度好点,买些珍贵的金疮药上门赔礼道歉,他们若是不领情,你就至多再赔上点银两,但记住不能太多,不然就失了面子。”
肥胖男子唯唯诺诺地听了,原本一副家破人亡的哭丧样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称妙地走出剑院,正巧有看到了那两黑色马车经过。
等我解决了那对狗男女,一定好好宰你们一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