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爷没了,一会儿回来。”早上七点半的时候难兽的父亲打来电话,难兽应当伤心的,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在床上缩着。眼睛看到了床头买的千值练地狱男爵手办,一天前这个手办刚被邮寄过来,在白天的时候自己还在和同事吹嘘着自己的过去。听到这件事,难兽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么就再眯一会儿,睡也睡不踏实,这样他一会儿刷刷抖音一会儿刷刷爱奇艺热点。老人的死似乎和他这个当孙子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姐和姐夫让难兽去指定的地方等他们一起回去,他们甚至为要不要去指定地点这件事吵了起来。
“让你给咱爷打电话,让你给打电话问身体……”在路上难兽一直听着姐在数落自己,是啊自己是个废人,什么都做不好的废人。天有点热,难兽任由姐说所有的话。车后面小孩子不知为何惹得姐哈哈大笑,难兽为自己应该怎样应对接下来的丧事而忧心不已。
“去,赶紧拿孝帽,孝衣,快把你爷看个。”大妈匆匆地对难兽说道。“给你爷上香,哭个。”大妈让哭。可难兽实在是没法留下眼泪,在边上的姐也不知道怎样哭。这样,这就让难兽和姐看了看老人的遗容。“爷……嗯……嗯……嗯……”姐不知道为何突然大哭喊出来,她拉着老人的手不停地摇晃,身边的人立即把她拉开。定是老人的遗容吓着她了,老人变得黑的很,他的脸像一块碳,难兽差点没能认出来他。大妈赶紧地把四方形的布盖在老人脸上,老人的边上是棺材,棺材边上是两大提卫生纸,香粗的很,上面画着道字。老人身上的被子上有一个大大的寿字。“死了也不用受罪了,你爷吃不了东西,前几天还能喝奶,嫌牛奶没味道,给热的酸奶。这几天啥都吃不了,喝一口吐的不行,这下也不用受罪。”大妈在自顾自地说,也有可能是对哄孩子的姐姐说,也有可能是对难兽说。难兽靠在炕头,在一个礼拜前的时候老人坐在自己边上他先是说了村子里有出息的人,其它村有出息的人,接着又给难兽讲了“咱这人没本事,给你寻不下媳妇。本来想把你招出去,怕你去了受欺负,年轻的时候可能感觉不来等到年龄大了,你一个人年龄大了受委屈。爷马上死呀,沟西边有个女的啥都好,就是有娃呢?爷怕你不爱……”
难兽的爸是胆小鬼他不敢晚上给老人上香,这样剩大伯一个。白天难兽在擦棺材,这棺材比难兽年纪大多了,放了有三十多年,大伯拿砂纸打磨着,棺材里放着木头屑和柏树叶,几个人围着圈把红色的布钉在棺材里。大姐说他买的纸花了多少钱,二姐说猪肉涨到30多一斤,姐在逗自己的小女儿。难兽反道不知道做什么,进来的人难兽不知道怎么称呼,称呼声有了也小的可怜,进来的那些人被大妈搀扶着跪在老人的面前大声哭喊,说是哭吧也不对,哭的只是声音大,一丁点眼泪都没有,难兽却不知道做些什么。后来大妈让难兽去砍柳树枝、杨树枝,他记得自己母亲逝去的时候自己拿着直直的杨树枝在和村里的孩子敲打。晚上大妈悄悄的对难兽说道“你要大声哭呢?你爷死了,得病让去看,你爷不愿意去,村上人都说呢?说是咱这人没良心,明天献饭的时候,你要不大声哭,村上人说咱这人没良心,你爷这一辈子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穿……”
有专门的人认识那些歌舞啊洋鼓洋号,有专门的人给杨树枝、柳树枝缠纸,剪出怎样的花,上下留多少。200块钱的大白公鸡在老人的棺材边上,大部分人靠着墙或者是坐在那里。他们各有各的位置,难兽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道做什么,也不知道呆在哪里,也不知道哪里能容得下自个儿。晚上为席上每桌多少钱一群人不停地争,然后接着烧纸,接着哭。难兽的爸和大伯都半跪着,他们怎么哭,难兽也跟着怎么哭。“你支支吾吾弄啥呢?哭连个声都没有。”大妈在那儿说着难兽,难兽不做声,他褚在那儿像个雕塑。“你快回去,没事你就块回去。”大妈这又催着难兽回去。刚来难兽的爸打电话来大骂着让难兽吃饭,那些人都围着桌子吃吃喝喝,难兽拿着碗悄悄呆着没人的锅边面无表情地木纳地吃。他想死的感觉愈发强烈,他想着自己有天赚60 万,给自己的爸30万用来断绝关系,给大伯大妈家30万来报答恩情。猛地想起自个儿现在的境遇,难兽想到了死。怎么可能还清了,想起棺材里的老人,边上的大公鸡,公鸡边上的香,那么多人半跪着,还有那种怎么也学不好的哭。难兽只想死去,什么也不想要,被车撞到连渣也没有,被雷劈死,被淹死,怎么个死法都是好死法。要是有下辈子那就当个没知觉,没感情,没想法的草、树、石头、烂泥什么都是好的,最最好的是什么都没有。这样就不会总是生气,总是被人讨厌,总是有人这样那样地说着自己。何况这脑袋造孽的很,想些不道德为人所不齿的事,何况这身子懒得很,没能比任何一个人强。
大公鸡依旧在那儿,每到了饭点难兽便去给老人献饭,香一定要放在碗边上。难兽是横着放的,大姐说了他,碗上香都不会放,竖着放,你吃饭斜着吃吗?献饭不说话,咱爷咋知道你把饭端来了。说罢,她清清嗓子“爷,我给你把饭端来了,你赶紧吃。”几个在灶房的女的说道“一会儿把给你爷献过的饭给你吃,人都说吃了这饭好,要不是不让我们吃,根本轮不上你。”难兽根本不在意这个,难兽在意的是怎么样才能哭好,哭的村里人满意大妈也满意。“我刚进去换香,你猜怎么着,我给我爷献饭放在碗边上的两个香都掉了,我爷肯定能知道。”这样她把这稀饭拿给难兽,难兽也不在意,一口喝完。这下难兽要有眼色了,没眼色每个人都很会看到,都要说他。难兽给村里人上菜,端饭,收拾吃过的东西,大伯让他端盘子,大妈说道“你放下,你看不见你大伯在吃饭……”难兽一动不动,他看着大伯和大妈。
流程一定是要有的,不然不会有理事会执工名单。第一排是经理,接着是收礼的人,电工紧接着,立桌子、伺候乐人、叫人吃饭、迎客、挡客,执奠……早在前一天名单都列好了。晚上又要烧纸钱,难兽不能学会像大妈、大姐那样把声音拉的老长,只好“爷~爷~”这样把吊子拉长。“对了、对了不做样子了。”拉难兽起来的啊哒这样说着。村长和一群人坐在饭桌前,大声嚷嚷着明天的流程。“就这怂势子,商量不出来个啥,还一天天难伺候。你记着请那几个人当客难,请人家吃饭,你爸和我爸两个人请了四次,就那人家还不愿意上来。你要好好挣钱呢?以后娶媳妇谁也不请,花钱雇人一条龙……”大姐对着难兽说。“出去这么多年肯定挣了不少钱,我给你说你姐和咱大姐把肉钱掏了,肉涨价了,大头算是人家管了。咱爷得病不去看,现在改你尽孝心了,箍墓子三千多,平摊下来每人1750,我是你二姐我就拿1800块钱,你拿1700,也算你尽了孝心,不然惹村里人笑话。”二姐靠在黑色的柜子边随意地对难兽讲。“你肯定挣下钱了,出去这么多年,咱爷现在没有了,该你尽孝心了。”二姐越是这样说,难兽越是感到手足无措和内心的慌乱,他只能尴尬的笑,他想着借谁的钱,这年头钱不好借,况且就是借到了,自己也不好还,尽管是这样,难兽依旧是好面子的……
一群人围着搭棚子,丧联至少要有四对,老人的房门上,吃饭搭的棚子上,正门前,还有纸花上要烧的。字都是难辨认完的,每幅对联总有几个字让你不认识,横批却都写的清楚,无不是悲痛欲绝、亲朋垂泪一类的。难兽一时不知道做什么,他总是要被人指挥着干着事才能不那么胡思乱想。在这里厨子是很有面子的,不然你瞧瞧,村长看到了厨子,首先笑脸迎上去递上大伯买的一包烟。紧接着一群人都把手里的烟往前递,这场面像极了那大厨是这群人的神,有点儿众星拱月了,可是这些人不是星,大厨当然也不是月。大厨长的很是高大,走路慢吞吞的,竟有六七分像《德州电锯杀人狂》里的杀人魔。
依照流程这会儿要去坟里,挖掘机把坟墓挖的足够深,坟墓里有门,有房檐看起来像缩小版的房子。难兽和几个人把瓜子散给来的人,这群人拿着瓜子、花生和糖果顺着老人的坟墓正着转三圈反着转三圈。吹唢呐的这时候用的是银色的唢呐,他们两个人都是戴帽子的,即是《上海滩》电影里那些大亨戴的帽子也是《功夫》电影里那弹琴的两个人戴的帽子,他们都穿皮衣,都是瘦的很。唢呐吹完这道流程才算完。紧接着大伯和难兽的爸一人拿着招魂幡一人抱着老人的相片,在村头围着也是正三圈反着三圈。吹唢呐的一定是有身份的,他们的面前有两碟子烟摆的满满当当的,洋鼓洋号也要有,歌舞也要有。
夜里该是献饭了,大伯和爸几个姐一定要哭的格外伤心,难兽把头低的更低生怕别人看出来他没有留下眼泪。前面几个有不哭的低着头咧开嘴笑的无不被村上几个要命的已婚女人踹了一脚。有个村里女人在老人的相片前哭的很是伤心的样子,拉都拉不起来,这时边上跪着的手里攥着缠着纸花柳树枝的女人跑过去在哭着的女人腋下可劲挠了几下,竟惹得那女人哈哈大笑,这群人也跟着笑难兽自然也跟着笑。
“你认得我不,我从美国回来了。”难兽闻着声音望过去,这人是谁,他长了可以说是一张像切开葫芦那样的脸。“这货不认识我”那人立马对身边的人说道。难兽要赶紧打听这人是谁,好在打听清楚了,这人是村里人那啊朋的老爸这人叫岁狗,当然这是个外号。难兽想起来了这人早些年欠了好多钱,跑了,他的老婆因为他把大学生带回家里来过夜离婚了。这事都过去十多年了,难兽记得这人当年是个风流倜傥的种,把大学生当着难兽这群孩子的面扒光衣服。难兽被称作岁狗的中年人拉了出来。“你这下知道我是谁了没,我是你阿哒,你个岁怂娃。你跟我啊朋联系着没?”“嗯嗯,前几个月联系了一次”啊朋前几个月借难兽钱,难兽那时候没能拿出来。“你这都是亲戚,我是你阿哒,你记住以后要和我啊朋互帮互助呢?我这儿子有一年没联系我了,你赶紧给我联系下。”这岁狗依旧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啊朋一直是由他的爷爷奶奶养着,现在两个老人死了,留下这房,留下这孙子,这突然冒出来一个十几年没见过的爸。他盯着难兽看,难兽慌忙拿出微信联系着啊朋‘温瞳浅墨开启了朋友验证,你现在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发送朋友验证’“我娃怎么把你删了,都是一个村的,都是一个姓,咱都是亲戚要搞好关系,你怎么叫我娃把你删了”这个人仿佛长了一张驴脸,他要把责任推到难兽身上,难兽也不做声,就这样安静呆着。这人大概是觉得也问不出什么结果,迈着夸张的步子离开了。
难兽以为后面再也没什么事,这时村里一个平日里混的还不错整天板着脸的中年人拦住了他。“唉,你是怎么弄的,念书把你念成瓜子了。你爷死了怎么不给我娃说呢?他是你同学,你看你瓷不,自己村里人要常联系呢?见了我都不问个,见了人傻不几几的。”这人突然的数落难兽,难兽小小声的喊了一声“姑父”这男人难兽是知道的,大概也算不上是好人。他有一个女人两个儿子,早些年这人和村里‘轮得红’就在老村子里的麦苗地里光明正大且恬不知耻的。卧槽,‘轮得红’这公交站老了是无人问津了。这人他妈的买了好多黄色碟片,难兽知道的他的儿子在家里拿出一叠黄色光盘。难兽所知道的‘冲动的护士’难道不是拖了这个人的福,他家里的《楚留香传奇》、《乡村艳情》一类的黄色小说写的可是精彩。说起不问,难兽知道的这人一定是觉得自己不够尊重他,天啊,你可不能够这样想,我代表理想、金钱、以及未来要是有的女人和所能知道的一切,我尊重这个村里、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每一个有心脏的、有脾气的,能动的、甚至是安静存在的我都一如既往的尊重着。难兽这样想着,他也想有个自己的房子,摆满玩具,院子也不奢求了,要是有个厕所般大的地方,永久的无人问津也行啊。
紧接着做什么,大伯和难兽的爸、难兽几个人端着豆腐汤在老人的坟墓边上绕着撒一个圆。执事经理也就是村长大声嚷嚷道“孝子、孝子磕头。”大伯没什么文化,把这村长请来执事,这村长也许是有本事的这时他正大声喊着“孝子递蜡,大舅,大舅家点东南大蜡。”这样大伯跪在地上,头上顶着端盘子的托盘,盘子里是两个小的蜡,大舅是难兽不认识的老头他点燃了人腿那么粗的蜡。孝子们跪着,难兽感到浑身不自在,对面的大伯和爸那样侧躺着,有人坐着有人走了出去,难兽盯着四个大的洋蜡看,奇怪的是就连很小的孩子也没人去把蜡烛的烛油接来玩,这年2019年了,村里的小孩都被手机吸引着,过去的习惯啊、玩具啊蹦蹦跳跳的窜进了树林里。
“大家伙儿今个吃好喝好,其它的可以不吃,一定要把猪肉吃完,今年能吃的起猪肉的都是富贵人……”村长站的高忽然他看到了难兽“这孙子这次回来出力了,我知道,其他人可能没看到,我知道,给我端饭端菜我知道……”难兽似乎已经麻木,他无所谓这些人说的话,无所谓好的坏的。他在想什么呢?谁知道。姐和姐夫逗着孩子,难兽的爸一边擦孩子拉的屎一边开心地笑,难兽想永远离开,永远离开村子,村子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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