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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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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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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兽如何也想不通那些个从古到今伟大的人儿脑子里为何迸发出伟大的思想,这伟大的思想指示着他们的身体做了好些了不起的事啊他是这样想着这老天给自己的双腿灌了铅,给自己的脑壳装了紧箍咒,要不然你来看看,但凡知道廉耻的人都会想办法去赚钱,去讨生活,可难兽呢?他就像农村人养的猪一样,头低着,低了好大一会儿,也不知是脑袋太沉了还是他困了,他突然把他的脑袋抬起来如同龟壳里探出头来的老龟。难兽的鼻子和嘴巴在左边的空气中扎进去一会儿又从右边的空气里栽进去,他不敢看向正前方啊!老人正在眼巴巴地望着,难兽看了看老人的脚,老人脚上有块极大的骨头鼓鼓的像土豆,这样的脚把他直直地固定在难兽的前方,难兽感觉到压抑极了。

    难兽知道老人快要死了,甚至家里人把许多年没有联系的沟另一边的几个舅都找来私下里商量着后事。老人看起来只是更瘦了,他穿的衣服还是那种老气的,也就是裤带用布条栓住留着两个小的布解在裤裆那块。老式的上衣有夸张的口袋,难兽知道在自己很小的时候老人在口袋子里装着方便面袋子,方便面袋子里装着冰糖,方块的,相必前些年吃来也是不错的。老人的上衣衣服里面也有个口袋,当然知道这种衣服的人,就会知道这样的衣服里面是不会有口袋的,显然老人为自己缝了一个。难兽知道老人会把钱放在手帕里,那样斜着包起来,再把手帕放在方便面袋子或者盐袋子里,这种方便面袋子或者盐袋子翻过来也好不翻过来也好,老人会把手帕放在里面,再把袋子卷起来,再放进缝的衣服里。难兽想看见老人从上衣口袋里拿钱出来,又想着老人很久没给过自己钱了,或许是他没了那样的方便面袋子,毕竟过去就是过去了,现在的方便面是桶装的,你要是把方便面桶装在口袋里那该多有趣。家里人说老人得了肠胃癌,治不好老人也不愿意去医院,难兽忽然觉得老人似乎用不上医院,他也从未去过,他只是说着自己胳膊痛,腿痛。现在他却讲起了其他事,他大概不知道自己马上要死了。人死如灯灭,死掉了就是没有了,他也不说把自己用凉席卷起来扔在沟里的玩笑话,也有可能是这该死的冬天让他知道了冷,他依旧在自顾自说着,也不想想自己还有多少个日头好活。

    “爷马上死呀,就是这个冬儿的事。”老人冷不丁地讲了这么一句,然后和难兽一并靠在炕头边。老人这么说,难兽也感觉不到他的开心他的难过他开玩笑的成分。屋里人都是知道的老人吃不了东西,每天就喝着一袋酸奶,老人不喜欢喝纯牛奶这倒是和难兽一样。早些年难兽觉得能每天喝酸奶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老人明显的不这么觉得,他的身上发出坑、坑的声音,这声音不像是幸福。

    “你在外面给你想办法谈媳妇,咱屋里人没办法。沟西边有个女的比你大几岁,大几岁也没事,能过日子给你做饭就行,就是有娃呢?爷怕你不爱,咱屋里人没方子,媳妇不好寻,你当呢?还有个女的是离了婚的,离婚的都是些匪人,咱这人留不住……”老人说到这里便不再说话,难兽也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看哪里,他猛地想起,老人马上要死掉了,自己是不是要再看看他的样子。这样难兽刚抬头,老人正直勾勾看着他。

    “你到外面干啥着呢?听你爸说你送外卖,屋里人操不尽的心。”“没弄了,到西安印刷公司上班”“一个月多少钱,光自个儿混个自个儿,你这出去多少年了,你今年都23了,村里人都有出息,村长屋里两个儿子买了两套房两辆车,村里人在西安买房的,人跟你一块念书的,娃都有了,咱这人像到世上就不行……”老人把他的脑袋直直低下去,和难兽一个模样。

    难兽想着这些年自己都干着些什么,怎么就活不到人头了去。同样喝着水吃着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怎么就活不到人头里去,他这样狠狠地想着时间到了几年前。

    高考刚考完的时候难兽18岁,不像小说中那样,也不像电影中那样。他没有女朋友,高中谈了个不怎么好看的,即便如此依旧没有在一起。此刻他正在工地上,老人托村里干装修的带着他。“农村人一辈子都没出息,爷给你寻的这人是装修吊顶的,你跟着好好学。当徒弟不容易,要处处有眼色,爷怕你受不了气,受不了气,怎么能学下真本事。以前的人为了跟师父屋里人给买烟买肉,有个手艺你这一辈子饿不死……”老人的话在耳边响个不停。难兽此刻为高考中语文那个默写古诗词中‘恨别鸟惊心’自己有没有在‘恨’字上加个点而忧愁。到底是写了还是没写呢?应当是写了轻微的一点,这样也可以认为是有这一点,也可以认为是没有这一点,这样真是好的很,这真是好极了。“叫你给我拿扳手,你发瓷想痞呢?扳手到你前面,你痞眼睛瞎了……”师父在大口骂难兽,难兽恶狠狠瞪着他,难兽刚开始想把这个人用钢管给敲晕,后来又想把他用扳手给砸死。现在呢?难兽什么也不管,也不去看这个所谓的师父,也不理睬他随便什么谩骂的话。

    师父长的丑极了,黑瘦的,眼睛斜着,可正是这样的人娶妻生子活的好不自在。难兽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他的自在呢?这个人每逢要吃饭时便扔下手里的东西大骂着“还干个锤子,吃饭,给有钱人装修他妈痞。”他骂的又粗鲁又起劲。每当他吃饭的时候必定吃蒜,必定喝酒喝酒也不喝好的,专门喝3块钱一瓶的汉斯小木屋果啤。这样就说他活的自在也不对,每当晚上,师父会对着玻璃朝马路上的人撒尿。他咧着嘴笑着“这些煞笔,这玻璃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从里面能看到外面,你看这些煞笔……”难兽在不远处看着,外面马路上时不时有人过来,难兽觉得那些人在走过这马路时自在,师父在朝着那些人撒尿时也自在。

    难兽喜欢一个人在那儿不停地和水泥,他能感觉到胳膊的酸痛,也能感觉到水泥在铲子里的重量,这样难兽就总能感受到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会生出肌肉会有着不一样的力气,这使得他越来越干的起劲。“把你狗日的累死去……”这样师父边在边上吆喝,至于为什么非要叫他师父,他的名字实在是记不起来了,一点印象也没有,只知道他是隔壁村里。现在就是把他单独和难兽放在一起,难兽也是认不出他的。

    “我今个和村上人打麻将赢了。”难兽他爸这样对他说。难兽回家了,马上到了过年的时候,难兽不喜欢过年也不喜欢家,不喜欢312国道上来往的前四后八卡车。“跟我打麻将的是村上赵成的媳妇,听人说喔媳妇还是个二本,打个麻将都不会,今个就像光她一个人输。”难兽的爸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些话,正如花朵不会平白无故开,草不会平白无故长成草,树不会平白无故长成树。“咱屋里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还不如趁年轻出去自个儿混自个儿。”难兽的爸这是要让他出去讨生活,难兽想出去远远地很多年了。他做梦都想着自己出去到没人的地方,没人管死掉了就死掉了,最好是在国外的某一个角落,在那里卖弄自己的力气。但这样不符合规矩,要是赚些钱,赚个30万,五十万,给自己的爸,这样就算还清了他所谓的养育之恩。想到这里难兽变得喜悦,连带着走路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过完年难兽才18岁,听难兽的爸说,他的姐在北京饭店里,让难兽去跟着姐姐见见市面。难兽就着急地买了一张站票,火车车厢里有很多空的位子,难兽坐在没人的地方看着外面,火车像巨人的肠子,人们在这肠子里蠕动,难兽一会儿走过来一会儿又走过去不知道应该开心还是悲伤。

    北京火车北站有一个大的钟表,难兽坐在台阶上等着姐姐。等到姐的时候才知道她并不在北京上班,她和男朋友在天津,在她男朋友的饭店里帮忙收银。难兽呢?姐带着难兽去丰台区一家饭店应聘服务员,这般难兽便在一家饭店给人当服务员。酒楼至于是什么名,一丝也记不起来,口号倒是很有印象。“宾至如归为己任,超前服务胜亲人”难兽被这酒店的装饰惊讶到了,一楼是吧台和水池子,水池子里有鱼有虾,鱼当然是清蒸多宝鱼和鲈鱼,鲤鱼这儿是没有的。难兽想起来村里死人的时候和结婚的时候都是要吃鲤鱼的,夜里一楼空旷的很,难兽要去买7块5一瓶的大桶冰红茶,他们住的地方是四楼,楼梯是木头的,摇摇晃晃,难兽每次上去都有怕的感觉,男生宿舍的人多呀,一个挤着一个睡,中间留着能容的下一个人过去的道道。早上洗脸怎么能展的开,洗头呢?洗脚,脚还是别洗了,难兽刚去的时候,那些送菜的每天为鞋子跑去哪里骂骂咧咧,难兽呢?难兽觉得每天晚上能喝着大桶冰红茶,这样,这样真是好极了。

    当服务员就要有师傅带,难兽看着和自己一样大的师傅,自己十八岁,师傅也是十八岁,师傅把高脚杯放在嘴边哈气。“我给你说,凡是玻璃的东西都要先洗一遍,再用清水过一遍,接着是用湿抹布擦一遍,再用干抹布擦,一定不能有指纹,经理抽查到,你就等着挨‘叼’吧……”难兽呆呆地站着他时不时看着师傅发育起来的胸部,还有黑色丝袜、极短的职业裤,裤子正好把屁股裹住,胸部明显的可以看到一大片,难兽想知道师傅是戴了胸罩还是没戴。他的鸡儿一会儿翘起来一会儿软下去一会儿又翘起来。“小色狼,没想到你人小小的,还是个色狼。我给你说追你师傅的可有好几个男的,给我宿舍我的床上买的瓜子、辣条我有时都不知道是哪个男的买的,再看就把你眼睛抠出来……”师傅作势把手在难兽的面前晃了晃。

    呆了几天对这个地方也熟悉起来,难兽成了跑腿的,女服务员似乎是看不起难兽,整日吆喝着难兽跑来跑去拿东西,传菜的每道菜都用塑料罩子罩着,迎宾穿着都是红色的衣服。有个服务员总是给客户拿好多酒却不退,师傅算长的好看的,客户会拍她的屁股她也不生气,客户会拉她的手她也不生气,客户会正大光明地看她的胸她也不生气。她的盒子里放满了从牛栏山白酒盒子里中奖得来的油笔,他总是说要留给念书的弟弟。师傅和这个酒店所有服务员一样总是喜欢偷吃,她让难兽靠在门上防止客户突然窜进来一会儿说这东西忘了拿一会儿又找其它的东西。她总是吃着虾、客人吃剩下的鸭子,难兽喜欢喝橙子汁因此被数落了,师傅称弃鼠是瓷锤,连东西贵和便宜都分不清。

    难兽依旧学着怎样点菜,记着每种酒的价格。师傅对自己讲着有位客户给了她超过一千多的小费,她每天都期盼着这个客人到来。难兽不会像这群女的一样见到客户笑嘻嘻的,他甚至看到有个女的就这样直接坐到客户腿上,她的声音发‘嗲’,她总是笑嘻嘻的当然这为她获得很多的提成。有天这女的这样对难兽说着“你看你老实死了,当服务员要有眼色,你怎么能干这个呢?脸定的平平的,这样客户怎么能喜欢呢?”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嗲声嗲气的,难兽知道这人有自己的声音的,她们几个女的小声议论的时候她们几个女的大声吵闹的时候,这样她就可以用自己的声音了。难兽考虑着自己怎样才能赚到钱呢?去干传菜员吗?难兽亲眼看到了有一个传菜的把剁椒鱼头那道菜摔在了地上,那人变得手足无措,经理狠狠骂了他一顿,扣了这个人的钱并让他赔了这剁椒鱼头的钱。难兽担忧着自己万一摔了菜可如何是好,可这服务员又是这般不适合自己,大家都是这样讲着,也不论自己每天都跑去给那些女的搬酒,也不论自己每天把泔水桶搬下楼去。

    这天,难兽的爸突然让难兽回家去,回去做什么。原来是那些不知道某一个大学联系到了这个正在打麻将的人。“我看邻家娃都上大学去了,这人给我打电话说是让你念书去了,你赶紧回来,回来把这事商量下。电话里说不清……”难兽这样被自己的爸招呼着回家,读书吗?难兽这次干了这二十天没拿到工资“你想要工资我是理解的,可是现在是你没干到一个月,我怎么给你发工资,你干到一个月酒店肯定给你发……”难兽被经理叫去听着这个人高谈阔论,凡事要讲究道理,我们签了合同的,没干到一个月怎么能够发工资呢?这样难兽身无分文的回到家,和他来北京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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