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窗外桂树在秋风中被吹得树影摇晃,风楚翊沉静的双眼在秋色里染上了浓愁,而后浅叹道:“公子原来在四年前就什么都知道了,他知道渡君神是谁,也知道我体内皆是怨气。”
谢尘缨比他心大,此时照旧没心没肺地喝着茶,说道:“啧,既然知道了还亲自跑来这里和你……亲密接触,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风楚翊:“……”
郁翠微闻言也笑道:“按道理妘公子既然知道你是谁,他的幻境又与你有关,不是应该躲着你吗?怎么还找上门了?关键是他看起来还跟你相处得挺平静的,我还真是有点想不通。”
风楚翊其实也有点想不通,幻境里的妘霄那么痛苦,宁愿把自己一直困在里面也不愿面对真相,怎么就突然还跑到这里来找他了?
风楚翊烦闷地坐到谢尘缨旁边,把蹲在桌子一角的小星招了过来,挠了挠它的毛,说道:“郁神医,公子的眼伤明日就能开始治了吗?确定能治好吧?”
郁翠微瞪他一眼:“你对我的医术还有所怀疑?”
风楚翊:“没有没有。”
“诶,你以后打算怎么跟妘公子相处啊?你们俩还能好好说话的吗?”谢尘缨使坏去吹小星眼睛旁边的毛,把小星吹得有些痒,不满地“喵呜”了一声,而后窝进风楚翊怀里不愿出来了。
风楚翊抱着猫垂眸道:“心照不宣就好了,我不说破,公子也不会强行说破,反正习惯了就好。”
谢尘缨深深觉得这不大可能……
第二日一大早,郁翠微就被风楚翊半拖半拉地拐到妘霄屋里去给人治眼睛,顺便把寒疾也看看,生怕晚一瞬他家公子就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妘霄一向有晚睡早起的……不良习惯,此时已经起来和离洛四人在屋里谈事情,听见他们进来,笑道:“郁神医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有……风少主怎么也跟来了?”
因为眼睛还有伤,见光有些疼,妘霄此时眼上还蒙着黑布,而风楚翊心虚得还带着面具,瞥了眼妘霄,轻咳一声道:“呃,我左右无事,就来……看看。”
离洛先憋不住笑了一声,然后其他三个人也配合地笑了一声,谢尘缨笑得更加明目张胆,最后妘霄也笑了。
风楚翊:“……”
郁翠微一脸无奈,让妘霄坐在椅子上,解了黑布,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眼睛,说道:“治得有些晚了,刚伤到的时候治是最好的,妘公子怎么没先把这伤治好,这和幻境其实……没什么关系。”
妘霄沉默了许久,郁翠微以为他不愿回答而放弃等待,妘霄却又说道:“没觉得疼,就没治。”
郁翠微惊道:“烛龙镜毕竟是神器,被伤到肯定疼,妘公子挺能忍啊。”
妘霄这回笑了笑
笑没再说话。
不是感觉不到疼,只是这点疼和幻境里的折磨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风楚翊似是也明白了妘霄的意思,垂了眼静默在一旁,听得郁翠微细细把眼睛又看了一遍后说道:“我配两副药,内服和外用,而后再辅以针灸之法,在眼睛周围的睛明、承泣、四白、鱼腰、攒竹、瞳子鼹等穴位上施针,过个半月应当就能好得差不多。”
妘霄颔首道:“多谢郁神医,若能治好,来日郁神医有事需要我帮忙,定不推辞。”
郁翠微摆手道:“这倒不必,我跟某人更熟,他还人情会更方便。”
风楚翊:“……”
郁翠微端详了一下妘霄的脸色,又搭了搭他的脉,皱眉道:“至于妘公子这寒疾……我看确实是多年了,是不是有见凉就易咳嗽,入秋不注意还易得风寒?”
听到这个,风楚翊握了握拳,有些紧张地看着郁翠微,妘霄却神色淡淡:“郁神医说得没错。”
“妘公子的寒疾有一部分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属于先天不足,体弱多病,还有一部分是后天没养好,我猜可能是小时候易生病,又没有及时治愈,把身子骨熬坏了,这病完全治好怕是不能,妘公子常年应该没少喝药,我要不再开一副调理的药,这会儿天已凉了,妘公子可以喝到明年开春看看会不会好一些,有效果的话明年入秋再接着喝。”郁翠微再次细细把了脉,说道。
“有劳郁神医。”
郁翠微又说道:“还有风少主说过的腿疾,我想其实也和寒疾有脱不开的关系,这种病症我也没什么法子,没有药可根治,注意保暖最关键,疼的时候按揉穴位经络,疏通凝滞的气血,长久下去会慢慢好起来。”
妘霄谢道:“多谢郁神医了,我会注意。”
郁翠微拿出一根银针,看了看妘霄,又看了看风楚翊,说道:“针灸这事我得跟你们说好,我和妘公子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况且我屋里还有个病人得时时盯着,也不是每日都有空过来,这个针灸之法我今天演示一遍,以后你们谁来代劳?”
她的眼神扫过离洛他们,这四人一个个齐齐低头,当没看见。
“懂一点穴位之道的就成。”郁翠微又说道。
离洛心想,就算他们懂穴位这玩意儿,往公子的眼睛旁边扎针,这想想就有点可怕,一个手抖扎偏了可怎么办,您还是另谋勇士吧。
于是郁翠微十分无奈而惆怅地回头看着风楚翊,说道:“我记得风少主不是对穴位和针灸之法都颇有研究吗?我看不如以后就风少主来代劳吧。”
离洛他们齐齐点头,甚好甚好。
谢尘缨也跟着点头,不错不错。
风楚翊:“……”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在郁翠
翠微满怀深意的眼神中,他认命地起身,叹道:“郁神医落针吧,我会记着的。”
郁翠微每刺一个穴位就细细讲解一番针入几分,要停多久,一遍下来,问道:“风少主可还有没记住的?”
风楚翊看得仔细,听得也认真:“我记住了。”
“哦,那以后就劳烦风少主了。对了,针灸后涂这个膏药,针眼马上就会消退,绝不会影响妘公子的俊颜。”郁翠微很满意地拍了拍风楚翊的肩膀,再把一小罐膏药丢到他手中。
妘霄笑了笑,对风楚翊说道:“那也多谢风少主。”
风楚翊僵硬笑笑:“……不必客气。”
三人从妘霄屋里出来,郁翠微又嘱咐道:“明日你去帮妘公子施针的时候,顺道看看他那腿,你应该知道按哪几个穴位吧?”
“以前我经常替公子按穴位,我知道的。”风楚翊点了点头,又苦着脸道,“就是……这接触是不是太亲密了……郁神医,你是在害我吧!”
郁翠微正色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能不能学学我,你这是在治病救人,我给病人看病有说过接触太亲密吗?你这就是自己想法不纯洁,才会把如此神圣的事情想得这么不堪。你这样是不对的。”
谢尘缨也板起脸附和道:“对,少主,你这是自己的问题,你看着很纯情一人儿,怎么天天都在脑子里想这些,你这样可不行。”
风楚翊:“……”让我死吧!
某人嘴上说着要和妘公子保持距离,当做无事发生,但一大早就亲自熬药,准时让青芜和景乔给妘霄送过去,并嘱咐要盯着他喝完才行。
午后估摸着妘霄若是休息也休息好了才带了银针和谢尘缨一道过去。
离洛和冷枫在里头同妘霄说话,见他来了,两人很快就出来,对他笑了笑,还十分贴心地帮他把门掩上了。
风楚翊:“……”这是以为孤男寡男在里面要干些什么吗?
妘霄坐在桌前练字,镇纸压着洒金宣纸,因为眼睛还蒙着黑布,他只能一路沿着镇纸写,每写一列就往前挪一点,即使这样,他的字看起来和以前也并无分别,苍劲隽秀的字迹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妘霄放下笔,从桌前走过来,笑着指了指一旁之前风楚翊让谢尘缨买回来的琴,问道:“风少主会弹琴吗?”
风楚翊:“……不会。”
“那我可以邀风少主下一盘棋吗?”
“……不行。”
“那风少主留一幅墨宝可好?”
“……不好。”
风楚翊心道:我琴棋书画都是你教的,琴技、棋风、字迹都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这就是在搞我吧。
妘霄终于在风楚翊打算落荒而逃的时候放过他了,正准备坐下
下让风楚翊针灸,风楚翊忽然说道:“昨、昨天是郁神医让、让我看看妘公子的腿……她有点担心妘公子这会儿入秋已经开始疼了,我、我对穴道略通一二,受她所托来帮、帮妘公子……看看……”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风楚翊越说越没底气,妘霄不知想起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坦然地坐在了塌上。
腿放平在塌上,风楚翊卷起左腿的裤管,全程手指跟僵了差不多。
风楚翊把裤管推到膝盖上面,却倒吸了一口凉气,妘霄小腿到膝盖上有不少磕碰的淤痕,有些还是新的,泛着红,有些已经有些日子了,但妘霄伤疤修复很慢,估计也没有抹过药,依然留着青黑色。
他用力用指甲掐了掐手心,才没有一下哭出来。他猜得到,就算妘霄能很快记住屋里所有障碍物之间的步数,但眼睛看不见总是与诸多不便的,他又总一个人待着,不喜欢有人在他身边,有时候难免会磕碰。
泪水根本忍不住,风楚翊无声地淌着泪,哑着嗓子说道:“妘公子这四年……很辛苦吧?”
妘霄笑着摇头,仿佛四年多少风霜都浅淡地化在了眉梢间,说道:“不辛苦。”
风楚翊闭上了眼,怎么会不辛苦呢?
在他看不见的这四年,风楚翊知道妘霄一定都是这样独自待着,不管有多难都只想一个人扛着。他成为了所有人认为他应该成为的样子,却没有人知道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一遍遍跌倒又一遍遍爬起来,把所有的难堪和胆怯丢在没有人发现的角落,用坚硬华丽的外壳包住伤痕累累的内里。
他不要他的公子这么坚强,他不要他的公子受伤,他想永远地把公子护在怀里,就当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懵懂贵公子,风雨来了有他撑伞遮住,剑影刀光由他关在门外,公子什么都不用管,他就可以一直看到那含笑的眼睛再也不会有忧愁。
风楚翊缓了缓神,飞快地在几个穴位上按了按,见妘霄微微皱着眉,他知道这是有点疼的意思。他又在膝盖下方一点的阳陵泉这一穴位上用了几分力按了下去,妘霄痛得脸色一白,牙关紧紧咬着,手指一下攥住塌上的软垫。
撤了力替妘霄轻轻按揉了几个穴位舒缓疼痛,风楚翊低声道:“妘公子的腿疾有些不大好,多注意保暖。这段时日,如果妘公子腿疼,可以……叫我……”
妘霄笑道:“不妨事,就严冬会有点疼,其他时候都还好。”
风楚翊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忍不住说道:“妘公子你别自己强忍,郁神医说这样反而会拖得更严重,你能不能……多心疼一下自己……”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风楚翊低下头按着穴位,不敢再说话了。
妘霄却很听话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
风楚翊更加不知道说什么了……
帮妘霄两只腿上的穴道都按了一回,妘霄刚想把腿收回来,风楚翊止住:“妘公子等等。”
风楚翊起身循着记忆去屋里一个柜子里翻出之前备着的跌打损伤的膏药,重新坐回去,手指上抹了清凉的膏药搽在妘霄腿上各处淤青上。
妘霄怔了怔,笑道:“多谢风少主。”
“妘公子身边总要有个人照顾吧……”风楚翊看着哪些淤青,心里就揪着疼。
“习惯了,反正眼睛快好了。”妘霄说着又挑起了剑眉,“而且我心上人知道肯定会不开心的。”
风楚翊:“……”
把膏药也抹完了,妘霄坐在椅子上,风楚翊取出银针,一根根按着郁翠微昨日说的刺进眼周穴位。
风楚翊俯着身,两人离得很近,呼吸在狭小的天地内纠缠在一处。
一根针刚刺入承泣穴,妘霄忽然伸出手试探着摸到风楚翊的下巴,手指刚开始磕在面具上,他感受到了那冰冷的面具上被施了一个法咒,旁人倒没法轻易摘下来。
他的手随后往下,沿着下巴莹润的弧度来回刮蹭了一下,那比羊脂玉还要滑上几分的手感让他觉得似乎意犹未尽,于是趁着风楚翊大脑空白全身僵硬,他的手再往下游走,沿着脖颈在喉结上碰了碰,顺便轻轻掐了掐细白脖颈,似是感受一下这脖子到底有多细。
风楚翊在妘霄的手碰到他喉结的时候全身都麻了一瞬,他手上还攥着一根针,没敢动,怕一动就扎偏了或是力道弄错了,只能僵在原地,艰难开口:“妘公子……你在……干什么?”
妘霄满意地收回手,君子坦荡荡地说道:“没什么,我手痒。”
风楚翊:“……”
偏偏他俯着身能清晰地看到妘霄五官的每一点变化,那道剑眉挑起时的戏谑,眼睛眨一下睫毛的颤动,还有薄唇勾起时含着的那抹笑意,全都让他越来越滚烫。
他觉得郁翠微绝对就是故意的,这差事简直是要他的命!
非常难捱地在屋里做完了针灸,风楚翊说了句好好休息就溜了,猛一推门,门口五双眼睛齐齐看着他红透的耳朵。
风楚翊替妘霄把门关上,离洛压低声音颇为关心地笑着问道:“风少主的耳朵怎么这么红,里面不热吧?”
鬼卿在另一边坏笑道:“按道理是不热的,不过发生了些什么突然变热了就不知道了。”
玄灵不爱说话,此时只意味深长地安静笑笑,冷枫虽然依旧有点懵但还是配合地也笑了笑。
谢尘缨在他正对面笑得人畜无害:“以后还得天天来呢,少主第一天就觉得热可不行。”
风楚翊现在只有一个想法,一剑把这五个人全都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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