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去了几日，虽然两人相处气氛带着一丝尴尬，话也不多，但风楚翊还是很好地体现了什么叫口是心非。
嘴上跟谢尘缨坚定地说会离公子远远的，不会给他希望，会保持距离，等进屋看到妘霄蒙着眼走路，心里又揪着疼，然后手动得比脑子还快，飞快上前去扶着人家。
于是这几日，风楚翊除了帮妘霄按按腿，还以“随意转转”为借口亲自检查他屋里有没有缺什么用的。只要是在屋里，妘霄要去哪儿，风楚翊都必然要扶着他，跟看着个瓷器似的，生怕碰一下就碎了。
妘霄起初还非常假意地拒绝道：“风少主不必麻烦，屋里我都走熟了，磕碰只是偶尔的事。”
风楚翊单纯如斯，看不出假意，只觉得那是真的，于是不听不听，随你念经，摇头道：“那也还是会碰到，妘公子腿上的淤青刚好了些，别再添新的了。”
妘霄便快乐地没再推拒，由着他走几步路都得过来扶着。
这日过来的时候，妘霄桌上放着一张九州地图，他虽看不见，但和离洛四人交谈时，仍能循着记忆准确地指出他说的位置。
风楚翊和谢尘缨在门边看了眼，风楚翊尴尬道：“要不你们先聊？我们过会儿再来？”
妘霄却笑道：“和冀州有关，这不是风少主要办的事吗？不如一道过来谈吧。”
风楚翊便也到桌前去，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其实这事不急……妘公子大可先把眼睛治好，再谈也不迟。”
妘霄挑了挑眉道：“可是风少主递信来的时候看起来可是很急的，而且风少主的处境也不像是可以从容度日的吧？”
风楚翊：“……”
“冀州我这几年关注不多，最近才慢慢理了下局势，大致清楚了情况。”妘霄说得很是云淡风轻，对于为何关注不多丝毫不愿多说，手指在冀州版图上点了点，道，“按道理冀州现在应是在妘焱晖手上的，但风夫人把冀州的一半给了叶晚萧。一个原因是风夫人确实是在分权，豫州她也是一半给嬴少寰，一半给任渊，那么冀州也是一样的。但冀州却实实在在是妘焱晖一手奉上的，分一半给别人换谁心里都不舒坦，不过妘焱晖似乎也没多说什么，那么这第二个原因自然就是叶晚萧身份特殊，他占冀州一半没人敢说个不字。”
风楚翊站在他对面，静默片刻，说道：“妘公子说得没错。夫人确实是在分权，她自己和义父稳占兖州，冀州和豫州她都是分给两个人一起管。至于叶晚萧，我对他算是了解过一些，他曾是兖州南华君府上的……娈宠，兖州易主时，南华君送给了夫人，算是夫人的……呃，男宠吧，而且不知为何，夫人确实很喜欢他。他虽然有冀州一半的实权，但平时很多时候都和夫
夫人待在兖州，关系自然是非同一般，因此妘霖也不敢说什么。”
“叶晚萧当年在破开封印时代表的是神农氏之后，他和冀州神农氏应该有些渊源，但我问了我小舅，他说完全不知情。”妘霄说道。
风楚翊道：“叶晚萧一直对我有种我也说不上来的敌意，我也查过他，但他和和神农氏的渊源确实没查出来。他在南华君府上之前，又在湖陵君府上，而且听说都很得宠……”
妘霄习惯性又用两指交替小幅度地敲着桌面，说道：“若我没猜错，他是奚城出来的吧？奚城专门会为权贵培养娈宠，湖陵君府也算兖州有名的世家，府上娈宠应当会找奚城出来的。”
“是，我查到湖陵君是从奚城手上要来的。”
“风少主信中说叶晚萧和你的师门覆灭有关？不知风少主方便说这其中原因吗？”妘霄把桌上离洛递过来的茶推给了风楚翊，问道。
风楚翊捏了捏手指，嗫嚅道：“我、我……我可以不说吗？”
妘霄立刻淡笑道：“无妨，风少主不愿说便不说了。”
风楚翊似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低着头半晌都没说话。
“要杀叶晚萧不是不行，但我也要提前说一下，这事绝对不简单，得从长计议，不是几天就能办好的，甚至要好几个月。”妘霄把地图卷起来让鬼卿收着，说道，“叶晚萧手上攥着风夫人从慕雨时那儿抢走的一半千钟门杀手，又在冀州有自己的势力，况且风少主自己也说了，他常年在兖州王宫陪着风夫人，在那里肯定不好下手，得挑他回冀州的时候。”
妘霄想了想，又说道：“冀州还有个妘焱晖，虽然他这几年混得一年不如一年，风夫人并不信任他，他手上没什么底牌，够不成什么威胁。这点风少主想必也有数，所以和我说杀了叶晚萧就把冀州送我，那就意味着叶晚萧一死，妘焱晖没那个实力吞下整个冀州，我们接手是轻而易举的。”
风楚翊也赞同，纠结了会儿，他还是磕磕巴巴问了想了许久的问题：“我想知道妘公子……为何会答应同我合作……妘公子一、一直被幻境所困，闭门不出，怎么突、突然愿意亲自过来……”
妘霄两手撑着桌子，低头沉默了会儿，勾唇笑道：“幻境是幻境，我为幻境所苦是因心中有心结未解，但我若每天都困于幻境，会和刚开始一样……差点疯了。这块黑布是雍州名医窦淮烨设了法诀，可完全遮挡视线，阻挠幻境，我确实差点被幻境逼疯，但最后也许是觉得现世还存着一丝希望吧，因此在不愿看见幻境的时候就用黑布遮挡。”
他伸出手指在并不宽的桌子上往前摸索了一阵，碰到风楚翊放在桌上的手，在他手指上轻轻一触，像是安慰又像是撩拨，又说道：“至于我为
为何会答应风少主亲自来一趟……这个问题有两个答案，就看风少主愿意听哪个了。”
妘霄的声音越说越轻，还带了调笑意味，风楚翊已经非常没骨气地耳朵尖红了。
“一个答案是，风少主给的筹码确实很诱人，冀州是我母家，四年前冀州易主，冀州王是我小舅，他现在还待在我那儿等我哪天把冀州拿回来呢。”
风楚翊不想再被妘霄的手指状似无意地一下下触碰，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坚决不再放桌上了。
“还有一个答案，”妘霄本带笑的嘴角慢慢收了笑意，轻轻叹了一声，道，“我虽在幻境中不愿醒来，但在清醒的时候也会思念一个人，而且很想很想，一日胜过一日，风少主说我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在那个人主动来找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去见他。
幻境是苦，可还有相思之苦，也是日日折磨，日日煎熬。
逃避了四年，可还是忍不住想要去他身边，即使是让他看到这么不堪这么狼狈的自己，一切顾虑和胆怯都抵不过“相思”二字。
妘霄心想，所幸是见到了，一切都变好了，可以陪着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风楚翊紧紧攥着拳，两手都在颤抖，良久才平复心绪，刚想要妘霄坐下开始施针，妘霄突然问道：“敢问风少主叛出伏羲氏，最终目的是什么？我想风少主应该不会只想要一个冀州，也不会只想同我一个人合作吧？”
屋里静了良久，风楚翊想着最后那事还是需要妘霄帮忙，说道：“四年前，夫人寻了六个上古氏族之后人解开渡君山的封印，把神力强注入我体内。我从义父那里知道，渡君山的阵法还在，且可以做出更改。”
“若我也能寻到六个愿意合作的上古氏族之后，把阵法改为倒着画，我还是在阵眼之位，每人取一滴血启动改了之后的阵法，我自毁心丹，神力释放，那么神力就可以重新封印回渡君山阵法之中。且这回我们还可以再设一道阵法加固封印，那么后世要再打开封印就会更难。这样渡君山的神力从此就算彻底回到传说之中。”
妘霄马上明白了风楚翊的意思，问道：“所以我是风少主想要拉拢的六个人之一是吗？”
风楚翊点了点头，但想起妘霄看不见，便出声道：“是，妘公子代表祝融氏之后。”
“神农氏可找我小舅，轩辕氏本就氏族庞大，可找的人很多，风夫人当时找的便是旁系任家，我们也可以找扬州祁家，但扬州祁家的三公子祁涵山母亲是伏羲氏后人，应该是风夫人同宗之人，只是不算嫡系，他是有一半伏羲氏血脉的，因此拉拢他作为伏羲氏后人最好。那么轩辕氏便直接找姬家，姬子骞和我交情不浅，我有把握。金天氏自然只有嬴家，且估计唯有嬴少煊
煊可以试着拉拢。”妘霄在短时间内就把可以找的人详细道来，顿了顿又道，“最后这个华胥氏有些麻烦。华胥氏衰亡，后人所剩无几，据我知道的可只有慕门主一人。”
风楚翊接着话茬说道：“我本就是靠义父暗中帮助才能逃出来的，义父的父辈是伏羲氏旧臣，因此他早年间愿意替夫人做事，但后来他已不愿再帮夫人做任何事。夫人对他曾经有情，不会轻易对他下死手，但却一直用丹药和术法控制他，我打算找个时机把义父也带出来，这样华胥氏后人也有了。”
妘霄先前对慕雨时和风玥玲的关系也有所耳闻，此时算是心里有了底，说道：“既然风少主能保证慕门主暂时是安全的，那我们就可以慢慢打算，先剪掉风夫人的几片羽翼，再找机会把慕门主带出来。”
风楚翊意识到妘霄从一开始就在跟他说“我们”，已经把两人划进了一个密不可分的阵营，并替他粗略安排了后续对抗风玥玲的计划，他心情有些复杂，几次话到了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但最后还是低声说道：“妘公子不必计划得如此周祥，后续是我的事，和妘公子……没有关系……只要妘公子现在愿意一起杀了叶晚萧，最后愿意帮助启动法阵，我就很感谢了……”
谢尘缨都听得皱了皱眉，这话委实有些伤人，他寻思着妘霄想必被这位仁兄伤透了心，可抬头去看，却见妘霄神色平静，并无黯然神伤之色，他又不禁腹诽：说好的深情不渝呢？怎么回事？
“结盟吧，风少主。”还没等谢尘缨腹诽出个结果来，妘霄忽然十分严肃地说道。
风楚翊也惊住了，有点呆愣地下意识问道：“啊？”
于是谢尘缨又很想笑了，这严肃的气氛瞬间就被一个傻子给破坏了。
“我说，我们结盟吧。”妘霄再次郑重地说道，“风少主不管是要找姬家、嬴家还是祁家，应该都不方便，且不说他们愿不愿意信任你，单论利益问题，你能给他们什么？单靠你渡君山的神力吗？”
“而且我没猜错的话，风少主那个神力用起来想必不方便吧？”
风楚翊尴尬地咳了一声，拉妘霄的元神出幻境后，妘霄应当在模糊间看见了他在压制怨气，且他当时因气息不稳吐了血，出去时离洛也看到了，换谁也猜得出他明显操纵神力并不轻松，渡君神不过是个幌子。
妘霄见风楚翊半晌不说话，接着说道：“这九州可没有那么多个冀州够风少主拿出去随便送人的。所以，我和他们谈是最好的，我们各有利益需求，他们卖我一个人情，我可以相应地还给他们，各取所需。”
风楚翊知道妘霄说的确实是实情，他先前和谢尘缨纠结先去哪里落脚，根源就是他们孤立无援，手上没有任何底牌，寻求合作也要
要靠筹码，可他除了渡君山的神力，什么都没有。最后才会选择自己最了解的妘霄下手，往后的计划他确实是一团乱麻。
他不是常年接触这些计谋策略的人，肚子里那点墨水还都是从前跟着妘霄学到的一点皮毛，此时和妘霄结盟，让妘霄出面其实是最好的选择，可以解决太多麻烦。
可是……
“我除了对夫人和叶晚萧那几个人还算了解，可以提供一些消息，再就只剩渡君山的神力……妘公子和我结盟，我什么好处都不能给你，图什么呢？”风楚翊问道。
妘霄缓缓吐出一口气，忽地从桌前绕了过来，众人顿时觉得这架势不太对，纷纷退出老远，留给他们足够的发挥空间。
风楚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妘霄却已经循着轻微一动的脚步声到了眼前。
妘霄此时纵然蒙着眼，但风楚翊觉得那种威压仍然十分可怕，他本能地在桌子上寻求了一个支撑点，刚靠在了桌沿上，妘霄精准地通过气流变动知道了风楚翊的动作，毫无征兆地整个人压了下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风少主一定要我把话说破吗？”
“你说我是图什么？”他呼出的热气扑在风楚翊耳朵上，把耳朵裹成了浅红色。
风楚翊觉得自己这个姿势实在……有碍观瞻，结巴道：“妘、妘公子，你你你你……先……”
没等他“先”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妘霄自己直起了身，退了一步，说道：“风少主想心照不宣，我可以配合，但请风少主不要把你的那一套强加给我。”
风楚翊彻底懵了，妘霄以前很少对他说重话，还是这么严肃的重话，他先是觉得公子肯定生气了，他最怕公子生气了，这可怎么办呢？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他也没说什么啊，他这都是为公子好啊，越想越有点委屈，最后求助地看向谢尘缨。
被突然求助的谢尘缨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着，用唇语说了两个字：结吧。
风楚翊心里想了想，反正都这样了，破罐子破摔吧。
于是妘霄就听见一个闷闷的还有点委屈的声音传来：“不就是结盟吗？我结。”
妘霄心道：该委屈的人明明是我！
没有任何仪式，没有丝毫荡气回肠的感觉，史上最心酸的结盟以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很委屈而告终。
在开始今日过来的最初始任务前，妘霄想起一事，又问道：“风少主自毁心丹后会怎么样？”
风楚翊从委屈中缓过神来，张了张嘴，决定啥都不说。
“算了，我不问了。”妘霄坐到椅子上，轻笑一声道，“怕风少主等会更生气了，把我彻底扎瞎了可怎么办？”
风楚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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