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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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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凤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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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彩霞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手摁在了彩霞的脑壳上,彩霞抬头一看,原来是根生的堂妹文娟,她不知道啥时候悄无声息的进了屋。

    “哎呀,嫂子,你烧得好历害。”文娟急得叫起来。

    彩霞头一偏,甩开她的手,嗫嚅道:“没事。”

    “嫂子,这样可不行,人死不能复生,俺哥已经这样了,你可不能想不开啊,您往后的路还长着呢。”文娟怯生生的说。

    彩霞听到这话,泪水不知怎么哗得一下决堤了,文娟看到彩霞这个样子,有些惶恐不安了,惊忙中赶紧扯过一条毛巾,为彩霞拭擦着,彩霞就顺势扑到文娟怀里,再也憋不住心中的苦恨,号啕大哭起来。

    文娟的泪也夺眶而出,肆无忌惮的掉下来……

    文娟这两天心里也不好受,根生出事那天,她正在县一中读高一呢,二龙的儿子张振东也在县一中上学,读高三,因为生活费不够花了,就打电话给二龙要钱,二龙就把根生的事说给了儿子,振东碰巧遇到了文娟,又说给了文娟,当文娟听到堂哥出事的消息,就立马给班主任董老师请了假,因为她很懂事,又听话,学习又好,所以董老师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老想认她做干女儿,自然很爽快的请给了她假期,她当天就慌慌张张的赶回家里来了,可是还是没看到堂哥一面,根生的尸体已经被警察拉走了。一想起小时候,根生哥领着自己玩耍的情景,她就忍不住流泪,她自小就是个善良的姑娘,心肠很软,见了不相干的人哭,都要陪着人家掉泪,更何况死得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堂哥呢?现在又看到彩霞这个样子,哪里还受得了。

    村西头的人家都听到了这凄婉的哭声,昂着头向彩霞家张望;连鸣蝉也停止了聒噪,似乎在静静的聆听;那被太阳晒得昏头昏脑的狗伸长了舌头,露出惊鄂的表情。

    桂香、翠平、春兰陆陆续续的走进了彩霞家。

    她们一一宽慰着彩霞,好不容易才让彩霞止住了哭声。

    桂香说:“可不能再哭了,妹子,根生兄弟要是听见你这样哭,怎么能放心的走呀。听话啊,妹子。”桂香边说边给彩霞擦泪。

    “是呀,妹子,不能多想,这就是咱的命,可咱还得活下去,还得自己给自己鼓劲,是不?”张建设的媳妇春兰随后说道。

    翠平紧接着说:“霞,咱俩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姐对你咋样?你还认我这个姐不?你要是认,就听话,不能再哭了,你还年轻,先过了这一关,以后的路以后再说,不怕,到时候,姐给你做主。”

    彩霞始终低着头,抽搐着,不言不语。可是她们的话彩霞全都听到心里去了,就像一个将要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对于沉侵在悲伤海洋里的彩霞来说无疑感受到一丝温暖和欣慰。

    彩霞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

    盛夏的阳光流进来,在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下,彩霞心底的冰块仿佛在一滴一滴溶化,虽然是那么缓慢、艰辛、疼痛,阳光真是个好东西,有时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它能照到人的心里去呢。

    不一会儿,文娟捏着一瓶药跑进来了,原来,文娟发现彩霞发烧后,就大跑到村北赤脚医生“胡不得”家拿药去了。“胡不得”其实真名叫胡福德,因为发烧、感冒这样的小病看得挺管,因此得了个外号叫“胡不得”。也正是因为这次拿药,引发了后面一段更悲情的故事,该讲时,我一定讲给你听,咱们先说说当下这个故事。

    当文娟气喘吁吁的拿出药来时,几个女人才知道彩霞烧得历害,赶紧倒水上彩霞吃了药,伺候彩霞斜倚在床头柜上。

    这时,张建坤家的婆娘李玉儿提着一块猪肉,颤颤微微地走了进来,他粉红的花衬衫已经湿透,两个房晃晃悠悠,若隐若现。

    张大柱是张家这一门里主事的老大哥,其次是建坤、友军、文涛、根生、建设 、根山、文娟,除了张大柱大一些,文娟小一些,其它的几个老堂年龄都相差无几。张大柱的父亲排行老大,因病亡故了,老二张友军的父亲因车祸亡故了,老五是文涛、文娟的父亲,得了癌症也去世了,只剩下老三和老四,老三是满堂老汉,老四是建坤和建设的父亲,也就是以前的村主任张德印。年轻人这一辈里面排起来自然桂香是大嫂,也是最会操心的一个人,她一看人都到齐了,就对彩霞说:“妹子,下午根生就回来了,我们要撕孝布、布置灵堂,所以要在你家吃饭了,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距。”

    彩霞点点头。

    “那好,咱姐妹几个分一下工。文娟,你去彩霞家后园里摘菜;翠平,你先烧点水,给彩霞先冲一碗鸡蛋茶,等文娟摘菜回来,还是你做菜,这一行你最拿手,让文娟给你做下手;我和春兰负责收拾好堂屋,别耽误了下午的正事;玉儿妹妹听说你最近正吃着汤药,身子虚,就在这儿陪彩霞唠唠嗑吧,大伙看这样行不行?”桂香吩咐了一翻。

    大家都说好,就分头行动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彩霞和玉儿,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媳妇,命运是多么不同啊,太阳的羽毛把屋里扫得亮亮堂堂的,日光是越来越毒了。一只蚂蚁陷在日光燃成的大火里,左冲右突,焦急得寻找着出路,它的内心一定在岂求着上天的护佑,除此之外,它的小脑袋里还能想些什么呢?它有人类那么多的悲苦吗?

    李玉儿拉上了窗帘。然后坐在彩霞旁边,顺手拿起了一把木梳子,给彩霞仔仔细细的梳起头来,彩霞任由她摆弄着。

    彩霞的头发不长,刚刚耷拉到肩膀,也不黑,黄而细,很柔软,乱蓬蓬的头发经梳子一打理,变得光泽而柔顺了。

    “你信不信命?”彩霞声音小的仿佛在自言自语。

    “唉,怎么说呢,人这命啊,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玉儿叹着气说。

    一时无语。

    只有梳子与头发相摩擦时发出细小的声音。

    “彩霞,人都是活出来的,俗话说,没有走不过的路,没有过不去的坎。你说是吧?”玉儿说。

    彩霞不说话。

    玉儿接着说:“有时候,就得忍,啥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俺娘临死的那天,给俺姊妹几个说过一句话,要俺们一辈子记着。她说,人这一辈子啊不容易,碰到再苦再难的事也不能瞧不起自个儿、作贱自个儿,得好好儿活,她还说,像咱做女人的呀,更应该记住这句话……”。

    见彩霞没有说话,玉儿接着说:“一家不知道一家人的苦,不过,啥事啊,回过头来想想,还不是那样,日子还得过下去。俺娘说的对,人最要紧的是不能瞧不起自个儿,作贱自个儿。”

    彩霞听到这儿,用手挑开窗帘的一角,热腾腾的阳光立马钻了进来,彩霞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把阳光都搅乱了。

    玉儿手一抖,一头的秀发染上了阳光的色彩。

    “你见过鬼吗?”彩霞突然问道。

    玉儿一愣,说:“俺娘说过,这鬼呀,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都在人心里呢。俺信俺娘的话。”

    彩霞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彩霞,说实在话,根生这辈子,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是他的造化,可惜根生没这个福份,不能和你过到老,这也是命吧,不怨你。”

    “命?命!”彩霞嗫嚅着。

    “对,命!”玉儿肯定的说。

    文娟端进来一碗鸡蛋茶,彩霞不想喝,可文娟把碗端到彩霞的嘴边,不放下,彩霞没办法,再加上两天多不吃饭了,生理上的饥饿感在香喷喷、热腾腾的鸡蛋茶的刺激下嚅动起来,就接过碗慢慢喝了。

    玉儿和文娟没有再说话,都静静的在想着什么。

    院子里,桂香和春兰在搬、挪、扫,忙得不可开交;厨房里传来剁肉和洗菜的声音,想必是翠平开始在做菜呢。

    村南的二大娘又在叫她的傻儿子“捣蛋”吃午饭了,天热得不像话,估计已到正午了吧。

    不多会儿,饭菜一一摆上了桌子,熬的是红薯稀饭,一开锅就一股香甜甜的味道扑面而来,炒了两样菜,一样是猪肉炖茄子,一样是肉丝炒芸豆。翠平害怕不够吃的,也不管几样菜了,又添了一样凉拌黄瓜。

    大家都招呼着坐好了,准备吃饭,突然,桂香说,坏了,忘了满堂叔了。就派文娟赶紧去后院看看。

    文娟跑去一看,果然满堂还没做,正傻坐在屋里发愣呢,文娟好说歹说满堂老汉才答应过来吃饭了。

    满堂来了一看都是女人,就盛了半碗菜,拿了一个馍蹲到院子里的那棵老枣树下去吃了。“胡不得”的药就是管用,彩霞退了烧,出了一身汗,下床和几个女人围成一桌吃了饭,都吃的汗水涔涔的,彩霞打开了电风扇,大家静静的享受着风扇带来的惬意。

    吃罢饭,彩霞觉得自己从心理上和生理上都好受多了,李玉儿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回响。既然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无论前方的路多么艰难,都得走下去。

    太阳白花花的,地上像燃起了一场大火,蝉依然在聒噪,狗依然在愣神,孩子们依然在静默,人们依然在猜想。

    村里那个最伟大的朗诵家虎子,又在对着月芽河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怒吼着属于他的唯一的诗词:

    喇叭,锁呐

    曲儿小腔儿大

    官船来往乱如麻,

    全仗你抬身价。

    军听了军愁,

    民听了民怕。

    那里去辨什么真共假?

    眼见得吹翻了这家,

    吹伤了那家,

    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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