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相见（三）
季华裳时不时地停一会儿，断断续续地把她知道一切都说了出来。楚戈一直想要真相，她就把她所知道的真相都告诉他。
“出事的时候柳靖在军中，柳安和永王妃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事后才听了个大概。我也试探过柳相，他应该是当真不知道真相。”楚戈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背，肯定地道。
“他当时被蒙蔽可以理解，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就没有怀疑过？”季华裳很是委屈。
“你是太尉千金，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他当初也不会下狠手。同样的道理，若是之后没有十足的证据，也改变不了他的判断。何况虽然柳相最看重的儿子是柳靖，最疼爱的却是柳安，人不在了，他轻易不会揭开这块伤疤。”楚戈叹了口气道，有些话他想劝，可他也不好说出口。
“也是，如果换作我，既然已经盖棺定论了，不想再伤心，轻易就不会再提了。”季华裳点点头，抬
头挤出一抹微笑看向他。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都懂，就像我怨过曲大人，但说恨还差那么一点。曲茗薇设计那一切的时候，我相信曲大人不知情，他若知情，他不至于让曲茗薇做到那一步。”
“你觉得他一定会阻止？”楚戈微微挑眉，他倒不觉得这是必然的。
“他至少没有理由一定要我死，他这个人特别爱重名声，他也不会允许曲家蒙羞。他若是要把曲茗薇嫁进永乐王府，只要早上一年，给我安排一门亲事就可以了。”季华裳了然地笑笑，那目光就像在说“您不用哄我”。
“我真的想得明白，柳相当年是怎么让成家、赵家、王家等等几夕之间，或人头落地，或全族流放，这些我清楚，曲大人一定比我更清楚。事到临头，他没有证据，柳相不会相信，曲大人也不可能把曲茗薇一起毁了，他更不可能赌上曲家全族人的性命和前程来保护我一个人。”
“现实就是这样，如果他保护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可以成全父女之情，可是那些被连累的人就会遭罪甚至丧命，他们会骂他不顾全大局，枉顾他人性命。他牺牲了我，保全了大家，但若是让那些人知道真相，他们一定会骂他贪图富贵，畏惧权贵，牺牲了无辜的亲生女儿。”
“他怎么做都是错，两相其害取其轻，他选择牺牲我，我不怪他，可我也不会原谅他，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不是我的父亲。你放心，面对曲家的事，我不会拎不清。”季华裳还是不自觉地落了泪。
楚戈帮她拭了泪，放轻了声音说：“你想把这把真的匕首给柳相看，让他发现当年那把是假的？派人把添福接过来了吗？这件事我和柳靖商量一下，之后去找柳相。”
“您很信任柳小将军？”季华裳隐约觉得楚戈会对柳靖有更大的安排。
“我和柳相之间的交情几乎都是靠他维系的，不过谈开了之后，我和他在某些方面还是能谈到一块儿的。至于柳靖，有件事可以提前告诉你，父皇打算在太尉之上加设大司马，我想让柳靖做这个大司马。”
楚戈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有一抹浅浅的笑。
不知道季华裳会不会反对这一决定，就算她对柳家人也谈不上恨，但反感想必还是有的。
如果季华裳反对，楚戈依然会坚持他的决定，因为柳靖无论从能力还是背景、势力、人脉上都是最好的选择，柳靖少的只是资历和积累威望的时间，但大周也需要一位能征善战、勇于开拓的大将军。
但如果她反对，楚戈也会注意日后来往的分寸，他不会强迫季华裳去接纳柳靖，不喜欢就不要来往好了。
“哦”。谁知季华裳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你不反对？”楚戈好奇地问道。
“这牵扯到大周千千万万的百姓的安危，我能说什么，我又不懂。对大周有益，对您有益，那我怎么会反对？何况您这不也是在帮我报仇么？我一想到曲寿这个太尉形同虚设，我就高兴。”季华裳心里还没放下早先的事，但还是配合着楚戈笑了笑。
“您不知道，他这辈子的一大宏愿就是在太尉这
个位子上寿终正寝，好给曲家打下一个日后有可能成为世家甚至氏族的底子。”
“曲大人不是一直自诩寒门清流，不与氏族大家同流合污么？”楚戈挑眉，他知道曲寿的心思，可就是想让季华裳亲口说给他听。
“有些人说自己是清流，不与别人同流合污，那是真的。可他不一样，他是因为没办法被氏族接纳，才不得不自诩清流。其实我一直觉得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不说别的，曲家的人丁太稀薄了，如今曲恩这一支也倒了，这么几个人想成为世家，没有五代恐怕很难。”季华裳没好意思说下去。
到底她曾经姓曲，不好把话说得太狠，就因为一个曲茗薇，恐怕曲家的氏族梦就要破了。
楚戈笑了笑，将她搂入怀中，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她的，压低声音亲昵地道：“这件事交给我处理，相府那边等我把话说开了，再让你见他们。不过你…我是说重生这件事，除了玄清子和墨姣，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这是为你好，知道么？”
他能够接受她的一切，可不表示其他人尤其是世
人会接受，就算他们会接受，章帝和这亦都的上上下下也都不能。
他愿意为她承担一切，可很多事不是他愿意就能办到的，她依然要为此经历很多艰难。他不想让她受苦，就要把这些从源头斩断。
“嗯，我一定不会说，但再有人说我是异人的话，还得找人帮我圆一圆。”季华裳笑了笑。
襄城公堂上的那场戏，若不是他安排了大巫望月的弟子为她作证，如今的她恐怕不会有这样的日子过。
楚戈被戳穿了，也只是笑了笑，然后不无担忧地道：“我说的是曲寿，曲大人，我怕你有一天你会一时忍不住，把一切都告诉他。”
看来白日里发生的事还是让他忧心了，提起来，季华裳也是有些怕的，她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好，我一定忍住了，我说过我不会原谅他的。”
楚戈和季华裳这一番话说完，桌上的饭菜都凉了，楚戈让人又做了两道新菜上来，盯着季华裳吃下去，至少要吃下一小碗饭和一小碗菜才行。
季华裳这一日都不好过，他再不帮她缓缓，就怕她这股气积了下来，不肯怨别人，反倒把自己气病了。
二人正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互相夹着菜，外面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丁夜顾不上分寸，到了门口就大声道：“王爷，出事儿了！”
院子门口还有别的护卫，丁夜也担心服侍的人会突然进来，没敢把事情直接喊出来。这么大的事儿，一旦说出去，恐怕会引起很大的恐慌。
楚戈直接让丁夜进来，淡淡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慌成这样。”
丁夜看了季华裳一眼，见楚戈没有反对，低声道：“送往北疆的赈灾米粮出了事儿，整整五十车，被人统统换成了沉米，看年份至少是三年以上的沉米，而且还是碎米！”
北疆这一年的冬天格外长，眼看立了春，还不能下种，而百姓手中之前的存粮都因为行路不便，寸土寸冰，都提前给兵士们征用了。
眼下百姓家里的存粮恐怕已经见了底，就是兵营
里也只能以清粥度日，赈灾的米粮一共装了八十大车，够北疆六个城池百姓一月之用，如今竟有五十车变成了沉米碎米，这该如何是好。
而且这一次的米粮运送是由楚戈承担的，这是章帝给他的历练机会，原本也方便楚戈借此熟悉北疆情况，深入如今由齐家和万家把持的地界。
可这样以来，楚戈非但不能达到原本的目的，更谈不上功劳，恐怕查实下来，他甚至会会被褫夺昭王的爵位。
楚戈神色一凛，连着问了丁夜几个问题之后道：“从户部拿了条陈之后就去保济仓提粮，中间查过两次，都没有发现异样？”
“后面两次都是抽查，查验的恐怕都是那三十车米粮，这中间被安插了人。属下派人去拿人的时候，那两个粮官都已经自尽了。”丁夜比方才镇定了许多。
是谁动的手一点也不难猜，一定是楚贺那边的人，可究竟是齐家、万家还是曲家出的手，他们还不得而知。
而即便他们有了怀疑，这三家都不是轻易能动的，若非有了切实的证据，都不好搜检拿人。这一来二去地耽误下去，证据恐怕都已经被销毁了，米粮也被转移走了。
还有贡马终评安排在了半月之后，若是楚戈倒了，楚府也将彻底失去对北疆的控制，而日后巩固柳靖在军中的地位也会因此难度倍增。
“找人盯着沿路的车马，先确定米粮大概在什么地方，我这就进宫面见父皇。”楚戈目光微沉，冷静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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