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相见(一)
“听永王妃说尊夫人是心悸而亡,我祖母也有心悸,这病通常是长年累月积下的,若是平常注重保养,汤药不要断了,若非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也不至于突然就…”
心悸病发作若是到了致死的地步,多数之前就有过严重的症状。太尉府不是那种缺医少药的地方,若是陶氏有什么不妥,医者和脉案那里都会留下痕迹。
何况季华裳记得她在的时候,陶氏就有心悸的毛病,但医者说过不是大毛病,平日里多注意休息,在吃些补身的汤药就可以了。若说陶氏年纪大了,病症更加严重也正常,但这么快就不对了。
季华裳说着说着便发现曲寿的神色变了,她假作不知,继续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我认识的一个阿婆就是被闯入家中的贼人惊吓,没等到把医者请来,人就没了。不过这里是太尉府,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曲大人,您怎么了,不会觉得我的话太多了吧?”
“没有,没有,是老夫年纪大了,身子骨不中用了。老夫累了,要歇着了,季姑娘请便。”曲寿面上绷得紧紧的,慌忙下了逐客令。
季华裳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找楚戈了。
对付曲寿和曲茗薇这种疑心重的人,与其直接让他们面对她给出的真相,不如把怀疑的种子种到他们心里,让他们自己去查,这样得到的结果比旁人告诉他们的要更可信。
季华裳出来的时候显得心事重重的,楚戈没有问她要不要回季家,直接吩咐回昭王府,一路上他也没有问她刚刚和曲寿说了什么。
马车在昭王府门前停下的时候,季华裳终于开了口:“王爷,丧仪那边可以送些吃食过去么?”
丧仪一应外客的吃食自是主家准备的,可关系近的人家也可以给主家准备些吃食,以表慰问。
“可以,你要送给曲寿?”楚戈没有反对。
“嗯,就做些简单的粥饭,我亲手做。等送过去了,我有话想和您说。”季华裳深吸了口气,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
楚戈虽然不明就里,但没有阻止她,让人带她去了府里的厨房,交待一会儿负责送饭菜的当着太尉府的人的面查验清楚了再回来。
季华裳用香菇熬了菜粥,又从回来后给府里腌制的酱菜里每样取了一些凑了一个什锦盘子,一起装进了食盒。
年纪大了,用些清单简单的反而舒服些,从前曲寿生病的时候,只要他在府里,她都会亲手准备这些。
她刚刚在准备这些的时候,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只是心境已然不同了。那时候纯然是孝心,如今她虽然也还存了些照顾曲寿身体的意思,可更多的却是为了达到目的。
曲寿对她有愧疚之心,在陶氏新丧的时候,再次经历丧亲之痛,会使他的愧疚之心更盛。这时候若是
他身边出现一些熟悉的东西,将他这股心绪勾住,让他深陷其中。
这种时候曲寿最容易对导致这两个人悲剧的始作俑者越看越怀疑,往日的不顺心,因为一腔父爱而忍住的,都会在这时候爆发出来。
季华裳特意叮嘱了送饭菜的人要交给曲寿,之后将多备的那份盛好给楚戈端了过去。王府的晚膳自是缺不了佳肴,可她若不给他备一份,她怕接下来的几天他都要爱答不理地对着她。
季华裳过去的时候,楚戈面前的确摆着一桌子的菜,往日没见他摆王爷的谱,回来了也依然是行商时的那一套,这一回倒是难得。
季华裳站在门口,盯着那一桌子的菜看了好一会儿,她从前吃过宫宴,王府的饭菜还没吃过。
宫宴嘛,很多名贵、好看,但味道并不怎么样,这王府的餐食倒看着不错,不过可能也和楚戈走南闯北有关系,应该是改过的。
“过来用膳。”楚戈眼皮都没抬一下。
刚才楚戈是动了几下筷子,不过在季华裳进来之前,他一口都没用,直到她进来,才夹了一大筷子烧鲈鱼,然后他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季华裳的喉咙吞咽了一下。
季华裳最爱吃的就是鲈鱼,眼看着鱼背上最嫩的一块一下子就没了,手里端着的东西更像是多余的了,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拿的什么?”楚戈细细地尝了一口那鲈鱼,汤汁浸的很足,不过今天这条鱼有点小,她若是不快点,可就没了。
“没什么,我自己吃的。”
季华裳看了看他,又看看那条就快没了一半的鱼,把原本给她准备的碗筷移开,再把手里的菜粥和酱菜摆下。
他都有这么多好吃的了,一定不会在乎她这些清粥小菜了,反正她已经拿过来了,他不吃是他的事,跟她没关系。
其实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那十几年里,的确都是
陶氏在照顾她的衣食,若说她今天特别畅快,那一定不是,多少还是有些感慨的,
季华裳想着想着就喝了一大口粥吃了两筷子酱菜,虽然不是她喜欢的鲈鱼,吃起来胃里却很是舒服,想到她根据《百酱谱》捣腾出来的酱菜也有二十几种了,将来它们会被送到北疆补充军需,想想她就更有动力了。
“放下,拿过来。”
季华裳美滋滋地想着,手背上就被另一双筷子敲了一下,不轻也不重,刚刚够让她撒手,然后她就看到她那碗菜粥被楚戈端了过去。
“我今天想吃素,你…你吃这些吃的惯么?”
季华裳看着碗里被夹了一大块鱼,又看看他一碗菜粥都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心里犯嘀咕,难道刚刚他在故意气她?
“挺好的,吃着舒服,这就是你根据各地不同的菜品腌制出来的?原来只想着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没想到味道还不错。”楚戈是当真没有想到。
北疆严寒,能运进米粮去已是不易,其余的能吃上就不错了,通常切上几颗白菜加点肉,有盐没盐的,也不加别的佐料,就够一个兵营的人吃一顿。
酱菜从前也不过是些咸菜疙瘩,能就着粥,给嘴里带点味儿就算了,却不想这酱菜真能变成菜,又好储存。
而且有了那采置图,这酱菜还无需在特定的地方腌制再运过去,根据各地盛产的菜品不同,腌制不同的酱菜,然后沿路运走。军马所需的草食和药材亦是如此,再无需出现如城这样把持一切的地方存在。
“您不是为了夸我才这么说的吧?其实我还会做肉食的,以后做给您吃。”季华裳笑了笑,想到之后要说的,笑意还没展开就收了回去。
接下来是良久的沉默,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也都没有动筷子,像是都知道也许很快他们都将要面对一件极难面对的事。
“你之前做过的那道八珍丸子,贵妃给父皇做过,父皇没有吃,赏给了我。”楚戈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言下之意,她是怎么会做的?
那还是在襄城的时候,楚戈那几日胃口不好,驿馆里什么都有,季华裳就亲自下厨做了那道八珍丸子,她那时记不得在哪里学的这道菜了。
如今回想竟是贵妃为了给楚贺选妃,拉拢她的时候请她吃过,那时候她觉得味道不错,就问贵妃身边的人要了配料方子。
如今想想的确冒险,在乌啼城的时候,认识楚戈之前,季华裳吃过最好的饭菜就是于家的,季家的条件更不用说,她是如何会做八珍丸子这道菜的就很耐人寻味了,恐怕从前她连用料都凑不齐。
“我的确是在贵妃娘娘那儿学的。”不等楚戈开口,季华裳就道,“我不认识宫里的厨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您,我怕您听了之后…”
“会怎样?打你一顿,还是把你抓起来要了你的命?”楚戈微微扬眉,打量着季华裳。
“我怕您把我当成妖怪交给大巫烧死…”季华裳苦笑着看着他,她是真的怕,因为她经历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
“您那时说要为曲大姑娘要一个真相的时候,我被您吓到了,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好像只在很多年前的宫宴上见过您。我这么说,您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我明明从未来过亦都,又如何进过宫呢?”
“这些话听起来不可置信,可偏偏这就是实情。您若不信,可以去问玄道长,因为就是他帮了我,帮我再世为人…没错,我就是曲茗悠,或者说我曾经是曲茗悠。”
接下来不理会楚戈的目瞪口呆,季华裳就把玄清子是如何帮助她重生在现在的她身上,他们又是如何重逢,她如何在西林海驾驭马群的事都说了,只是隐去了墨姣和胖宝的那段。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的…这就是为什么我明明出身季家,父亲只是一个小吏,却还是会对那些应酬的礼仪和那些方子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都了然于心。我
一直都在掩饰,可是我知道,很多事再怎么掩饰在旁人眼里依然蹊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