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仪试探(三)
季华裳过去的时候,楚戈和曲寿刚刚要说完话,楚戈看到她就招呼她上前去。
“曲大人,这位是本王将来的王妃,之前的大周粮马采置图就是出自她手。若不是今日时机不合适,她一定会向您请教。”楚戈将季华裳介绍给曲寿,目光在她身上深深地停留了一会儿。
季华裳一直想接近太尉府的人,楚戈很想知道她是不是认识曲寿。
季华裳上前行了礼,轻声说道,“曲大人,虽然我不认识尊夫人,可听说她是一个慈和的人,请您节哀。”
“有心了。”
季华裳成为昭王妃的日子不会太远,眼下虽然没有位分,但曲寿是场面上的人,自然要接话。
那粮马采置图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若是实施下去,对大周军士和百姓是件大好事,可对于齐家
和曲家来说却足以打击他们已有的格局。
可是曲寿和陶氏感情很深,他当下没有精力去计较这些,自然不会花心思关注一个后辈,还是一个女子。
“本王和曲大人说完了,我们回去吧。”袖下,楚戈轻捏了下季华裳的手,示意她这不是说话的时候。
季华裳却轻轻地把手抽了回来,头一回在人前违逆了他的意思,她低声道:“我还有些事想请教曲大人,能不能让我留下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嗯。”楚戈看了看她,还是点了头。
曲寿见季华裳留下来很是意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起了个话头:“季姑娘虽为女子,可学识渊博,能有那样的设想,老夫佩服…只是内人新丧,眼下老夫无心讨论任何丧仪以外的事,若是你以后想知道些什么,大可以再来,或是老夫登门拜访也行。”
“我留下并不全是为了采置图,我和您府上其实
是有些渊源的。您可能不知道曲大姑娘算是我的一个授业恩师,我通晓司牧之事除了因为家父和司牧监里的师傅,您的长女也曾为我启蒙。”季华裳露出一些柔和的微笑。
她需要一个故事来接近曲寿,如果这个故事全是假的,曲寿一定不信,所以一定要半真半假。
“什么?你认识茗悠?这…这怎么可能…”曲寿老目大睁,惊讶地看着她。
“我一直在南疆,并不曾见过大姑娘,我通过大姑娘的贴身侍女翠儿认识她的。我和翠儿是同乡…”季华裳把曾经讲给楚戈的故事变了变讲给曲寿听。
故事里曲茗悠通过翠儿得知了俞氏的困境和病况,之后出手相助,还托人捎了些司牧方面的书册给季华裳,让她得以更好的启蒙。
“原来是这样,不过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她就是这样…她已经不在了,你还能记着她,让她在这世上多留下点痕迹,就很好了。”曲寿听了并没有起疑,他的茗悠就是那样乐善好施。
“您的夫人也帮过我,大姑娘说她给家母治病的药材是她母亲给的。虽然您夫人大概早就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了,但我也念着她的好,以后若是您府上或是永王妃有什么需要的,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季华裳见缝插针地道。
“她母亲…”
曲寿想说季华裳误会了,曲茗悠的母亲不是陶氏而是崔氏,可稍微一想,继母也是母亲,何况这样误会了让她多记他们一份人情也没什么不好的。
“王爷和永王爷之间是有些争执,不过我是女子,那些都不关我的事。我要报恩,报的是内宅妇人的恩,这不矛盾,您也不必对我太过避讳。”季华裳趁着他深思恍惚,又多说了几句。
“这件事你跟茗薇说过么?怎么没听她提过。”曲寿想了想道。
“那时候我还不是如今的身份,怕提了有巴结永王妃的嫌疑。不久前才刚接了婚旨,又这时候提了,两位王爷在前朝闹得不愉快,让永王妃怀疑我别有用
心,就还没有说。”
季华裳像是怕他怀疑,于是说道,“大姑娘还在的时候和我通过信,她说她书房里有卷她亲笔誊抄的《百草食集》,还说要找人捎给我,可是还没来得及,她就过世了。”
“这样啊,既然是她答应了的,那老夫就带你去看看。若是还在,就让老夫这个做父亲的替她完成这个承诺。”
曲寿面对着季华裳,不自觉地就生出些亲近之意来。他也想看看究竟有没有这本《百草食集》,借此验证一下季华裳的话。
“那是您长女的遗物,您就这么轻易给我了?”季华裳愣了一下,她只是想取信曲寿,并没有想到真能拿到这书册。
当然能拿到最好不过了,那上面写了百种治疗草食兽类疾病的药方,内容大部分是原书上的,可也有她和玄清子的心血,能拿到对她如今要做的事大有裨益。
可是曲寿就这样交出她的“遗物”,只为了确认一个陌生人的话。难道她之前的感觉是错的,他根本就不在乎她这个女儿?
季华裳不是没给曲寿找过理由,当年曲茗薇是瞒着他做下那一切的,他知道的时候,柳士铭已经打上门来了。
那时候柳士铭认定了事情就是她做的,谁的话都不听,曲寿若是执意为她伸张正义,恐怕搭上的不止是一个曲茗薇,甚至还有曲家更多人的性命。
虽然她很难过,可是她想过曲寿身为一族之长,他至少做出了损伤最小的选择,他更看好曲茗薇去做那个王妃,也是为曲家选了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可她总是觉得他心里还是心疼这个女儿的,至少还会有几分愧疚吧,却不想他会如此轻易地把东西送人。
“这就是茗悠生前的院子,每日都有下人打扫,你自己进去找一下吧。”曲寿站在房门口没有进去,背过身去,自己捶着酸痛佝偻的背。
到了?
季华裳抬头看着熟悉的门扉,门口的帘子是新换的,花色却与从前一样。屋内的熏香依然是熟悉的味道,一定是按照她留下的方子制的。
她惊诧地回头看着曲寿,曲寿却正面对着院子,背对着她,捶着腰背,望着天上的飞鸟长叹。
他还是想着她的吧?季华裳想笑,可她更不敢停留让曲寿看出异样,一步跨过了门槛。她先做做样子,在外间找了找,然后才进了内间。
书册果然还在原来的地方,一共三册,用锦缎做成的书封捆在一起,季华裳看着房内熟悉的一切,心里一阵一阵的疼,她不敢多看,拿好书册就立刻离开了。
季华裳将书册拿到曲寿面前,示意他看上面的字:“大人您看,这就是《百草食集》,我…真的可以拿走拿走它们么?”
“嗯,好…”曲寿回过神来,看着上面那四个字,她说的果然是真的,可是下一刻,他不自觉地就抬
手抓住了那些书册。
“季姑娘,你看这样好不好?这到底是她的遗物,老夫还想留个念想,你能不能拿回去找人誊抄一下,再还…给老夫。”
“您当真不肯给?”季华裳愣了愣,努力稳住自己的手,不让曲寿察觉她的异样。
“最好是这样,要不你把书留下,老夫着人誊抄之后给你送去如何?”曲寿直接就想把书收回去。
“还是我自己抄吧,您放心,最多半个月,我就给您送回来。”季华裳把书拿了过来,别开眼客气地道。
“大人父女情深,深让华裳感动,刚刚见永王妃为母伤怀不能自己,可见曲家家风慈和,平日里定是父慈女孝、母女和睦。只是逝者已逝,生者当珍惜前路,您也许应该多劝劝永王妃,切不可伤了身子。”
季华裳很快就从那悲风伤秋的感觉里走出来了,她可以允许自己对曲寿一时心软,但是决不能耽误大事。
她没有忘记,她来这儿是为了挑起曲寿对曲茗薇的怀疑,才主动送到曲寿这儿来的。
“茗薇她…”曲寿果然察觉了这话里的异样,多少有些担心季华裳这是在挖苦曲茗薇没有孝心。
曲寿心里对曲茗薇这两日的表现很是不满,的确丧仪没有出任何问题,一切都井然有序,可曲茗薇对陶氏过世的反应,还不如家里几个远亲。
这着实让他费解,脸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几个相熟的亲戚旁敲侧击地问起,他也只能说大概是王府事忙,曲茗薇两头跑,劳心劳力地累着了。
“她做了王妃之后,人就老成了许多,要时刻注重仪态,哭都不能失态。外人觉得她不悲不痛,其实她心里伤心得紧,你们将来是妯娌,你可不要像那些外人一样误会了她。”
“大人您别误会,我是说,永王妃正是将自己的悲伤藏得太深了,才会如此。可是长此以往,只怕会坏了身子,她总需要一些宣泄的出口。听说尊夫人过世之前不久,永王妃回来过,您想时间那么近,她没
有发现自己母亲的身子出了状况,那得多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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