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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江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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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太阳会照耀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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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义民和刘草草走出了闸北贫民区,立即就换装了,刚才还是破烂不堪的叫花子,顷刻,一个变成了阔公子,一个是阔小姐。两人几乎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这时感到饿了,正好天要亮,划过晨空宁静的,从四处弄堂里传出来的一声声非常嗲的上海腔的叫卖:卖馄饨哩!买醪糟哩!卖豆腐脑哩!卖桂花汤圆云片糕哩!刘草草多长时间没听到这样亲切的声音了,感到高兴,说明上海人的精神尚在。韩义民没来过上海,不知道上海本来的样子,刘草草一直凝结的脸今天好像泛起点了红晕,韩义民心情也有点解开,今晚没有白来,知道了组织还在工作。韩义民表示感激地说,你通夜没睡,不仅风吹夜露、忍饥挨饿,还明知敌人有布署,事关生命危险的,还来这里。刘草草笑了一下道,感激我,弄了半天,你还是把我当外人!韩义民马上道,对不起啊,我不是这意思,再亲近的人哪有不感激的!

    刘草草:那好,怎么感激?

    韩义民:我请你去吃早点,你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刘草草:这算什么感激!

    韩义民:那怎么感激?

    刘草草:亲我一下。

    不仅韩义民听了脸红了,刘草草也不好意思起来脸也红了,还是韩义民解开了尴尬道:这我不敢!

    刘草草:乡巴佬!

    韩义民:你瞧不起我。

    刘草草可又重复道:我就说你乡巴佬,怎么啦,可立即上去搂住了韩义民要亲。

    两人沿着叫卖声走去,叫住了汤圆担,叫卖者在弄堂里停了下来,放下了板凳,两人坐下,吃起热腾腾的桂花汤圆和云片糕来。韩义民吃着说着,桂花汤圆我还从没吃过,好吃,真香。刘草草道,这是上海的名吃,可也是家常早餐、夜宵,都知道香,百吃不厌。刘草草问小吃主:师傅,天还黑乎乎的,你怎么出摊得那么早啊?小吃主道:不早不行呀,现在不是过去,晚了日本兵、皇协军、黑狗子都出来了,遇上他们就遭啦,不仅白供他们还不够,弄不好跟到家里来叫你做,以后天天逼到家里来吃,你就没有活头啦,所以必须在八点半前收摊。刘草草听了叹道:是这样!韩义民问:你这样早出来就没有危险啦?叫卖者道:当然也要留神,这些人没有定规。韩义民:那你为什么还要出摊,为了生计吗?叫卖者:不全是为了生计,我本来不是搞这一行的。韩义民:那你不避远一点?叫卖者:这是上海市民固有的日常生活,现在人心慌乱,没有了不是就更加消沉,应该还必须保持这种日常生活,这样使市民感到还有活头,还有希望,就有信心了,有力量了,其他的慢慢来么。韩义民听得有滋有味,沉思起来,觉得他不是平常话,而是话里有话,正想问下去,这时天大亮了,市民们浮动开了,开始涌向摊来,他只好停下口。

    韩义民和刘草草边吃边聊着,韩义民说他从没有吃过桂花汤圆,在江北,我家到底是农村,只知道上海的云片糕好吃,我也爱吃,可只在谁家人结婚,接新娘来,红箱子里压点云片糕,近亲娃们家才能吃上几片,很稀罕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韩义民提到江北的时候,叫卖者停下手里的活儿,盯着韩义民倾听,韩义民也注意到了,可赶来吃的男女老少越来越多,他只得重又忙起来,两人都想等机会,一个想听韩义民还说什么,另一个想看叫卖者是否还注意他。

    来的吃客中有人神乎其神都谈论起来,像说书,说昨晚有一男一女两个神秘人,到闸北贫民区找地下党,到了地下党头原驻地,一男先前往探找屋里有无地下党人的动静,突然被暗藏埋伏在那里的日本兵和皇协军包围了,人家众多,他成了饺心,寡不敌众,多么危险,好像没有逃脱的希望了,狗腿子用枪顶着他脑袋,他骂狗腿子猪狗不如,狗腿子就向他开枪,看似他命在旦夕间,其实他心里早已笃定,并没在乎,否则他一个人怎么能敢闯险,脊骨眼上他神速一闪,子弹从他耳边檫过,射中了他身后的狗腿子,这狗腿子倒下,激起四旁的日本兵和狗腿子们一片哗然,闻枪声和哗然一个日本兵头紧急过来,知道情况后,要把一男带走审讯,狗腿子们要围上来押他,别看都是他们人,个个端着枪,刺刀明晃晃,他可不仅不胆颤,忽蹬下,一个铁扫帚,狗腿子倒下一片,两手又一转扭,日本头的手枪到了他的手里,他同时又拔出自己的手枪,日本头就抽出腰刀,可没有那一男麻利,刚举起,就中一男的枪弹倒下,同时一男手里的手枪像划弧地转了一圈,日本兵和皇协就倒下了一片,尽管敌人人多,可没等他们灵性,他就飞檐走壁上了房,而日本几个特工赶到,他就遇到对手了,人家人多,俗话说双拳难抵四手,相持不下,正艰难间,暗处的一女看在眼里,突然射击,几个日本特工莫明倒下,其他特工不知是怎么回事,还蒙头转向时,一男已纵身投进苏州河,无影无踪了,而后谁也看不见地从水下射了几枪,又击中了几个特工,日本军可找不到目标,狂犬似地乱奔……。听得人们兴奋地惊叹不已,韩义民和刘草草也暗自好笑。

    韩义民还没有等到与叫卖者相顾的机会,突然人们嘈杂起来,逃窜般地四处奔跑,韩义民和刘草草还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两坐在那里并没有动,叫卖者也没有动,只往街上张望,这时人们也止了步,似乎在看什么,要看个究竟。人们又从四处趋步走向街心看,韩义民和刘草草夹在人群中也前往街心。

    原来是日本大队伍的草绿色军用大卡和大队的日本军、皇协军,黑狗子,浩浩荡荡,绑着一名要犯,从大街经过。最前面一辆车。两旁架着机枪,车箱前五花大绑着一个汉子,塞着嘴,挂牌上写着“地下党头目施正林”,市民们怒目瞪瞪,无可奈何,韩义民怒火在心里燃烧,日本军大队领头的是何四宝与马文龙,刘草草一眼就看到了,要陶手枪,韩义民立即压住了她的手。刘草草道:孰可忍孰不可忍!韩义民道:沉着点。刘草草:我真想立即灭了这两人。韩义民:即使能灭了那两人,可这场合,会死伤多少百姓。韩义民又说:跟着,看把那人押往那儿。两人就悄悄地跟上了,一直跟到眼端端看着往日本特遣军上海司令部进去。刘草草愤怒道:日本特遣军上海司令部里的宪兵营成了我们多少军政高官的监狱。韩义民问:我们的军政高官都关在这里吗?刘草草道:就是。韩义民默默不语,深思着什么。

    两人虽是就能回到刘天的家了,但无心回去,这儿虽是日本人的窝,虽是何四宝、马文警惕的地方,但周围的日本人,狗腿、爪牙处处皆是,游弋于妓院、酒楼,和逍遥场所,他们对这里已麻木,都以为天妖和其他可疑分子大白天不敢来的,于是即使遇到与天妖想象的人也不会怀疑,刘草草和韩义民虽不完全是因为这层而敢于在街上和巷里漫步,而他们正是满腹仇恨之际,人到这一步,往往什么都不怕了,又有两个人在一起互相壮胆,何况都是满身绝技,所以无惧转悠。韩义民说:这个卖桂花汤圆的人好像老在我的眼前!刘草草道:是吗!怎么回事?韩义民:你主意听他话了吗,我觉得不是一般人说的话。刘草草:哦,你发现什么新大陆啦?韩义民:他说他本来不是搞这一行的这是上海市民固有的日常生活,现在没有了不是就更加消沉,应该还必须保持这种日常生活,这样使市民感到还有活头,还有希望,就有信心了,有力量了,其他的慢慢来么,我认为他做生意不完全是为了生计。刘草草听出了意味,边议边想道:是好像话里有话啊,你认为他是什么人?韩义民:在我说起江北这个词的时候,他特别地注意我。刘草草:你认为他是地下党?韩义民:他的那些话难道是无意说的吗,这不合逻辑呀。刘草草:完全有可能,打扮成搬运的、拉王霸车的、擦皮鞋的、做小买卖的、卖报的、甚至要饭的等等革命者,在码头、道口、大小街巷、杂七杂八的地方不仅过去有,肯定现在更会有。韩义民:我眼前好像出现一道亮光了!刘草草:是吗!韩义民:今天没有白来。

    要道口,一个报童激烈的声音叫喊着:“卖报,卖报,刚出的新报,特大新闻,上海又出了一个大叛徒!特大新闻,上海又出了一个大叛徒!”大家都在抢着卖报,刘草草和韩义民正走到过来,奔过去也买了一份,报上大幅登着天妖的照片,大标题写着又一大叛徒天妖投靠日本人了。刘草草一看,气得都要昏过去,韩义民忙搂住她说:“振作的,要冷静。”刘草草道:“硬把我往死里逼。我还有活路吗,现在全上海人都知道我是叛徒;全中国人都知道我是叛徒;军统部知道我成了叛徒;南京、重庆、广州都知道我是叛徒,他们会相信,都会灭我,我往那儿去?那儿还有我藏身之地?”韩义民道:别急,别急;冷静,冷静,我,还有我呀。我决不会丢下你!”刘草草道:“恶毒呀!恶毒呀!日本人恶毒啊!”韩义民安慰道:阳光会照耀我们的。韩义民搂紧着刘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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