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09月10日，星期六，上海，23c~25c，阵雨，东北风，3~4级
从睡梦中醒来，昨夜的场景历历在目，吴哲在床上待了许久，忽而坐起去洗澡，洗衣服，收拾凌乱不堪的屋子，所有用不到的衣服、手机、电池装袋扔到楼下，将鞋子洗刷好后放在窗台处晒干。
二个小时后，屋子焕然一新，地上残留着他特意撒的水渍，空气中都弥漫着洁净的芳香，听着电脑里的歌，吴哲张开双臂躺在床上，他力所能及的改变已经做到了，卓有成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可是也许一个星期、一个月，屋子又恢复了原样，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我可以将身边的事都安排的很好，可是依旧做不了心中想做的大事，得不到喜欢的女人，纵然将方方面面处理的井井有条，生活依旧是一成不变。
吴哲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想，所谓改变，不应该是这些的。可是舍此之外，还能如何？
工作认真仔细，嗯，这份薪水的极限是年薪二十万吧，就算拿到了又如何？
从此不打游戏，早起爬起来看书，又有何益？
我缺少的不是这些，吴哲自言自语说，那我缺的是什么？
满腔的热血却无处挥洒，让吴哲郁闷得很，高中的时候曾以为，二十五岁便是自己人生事业的起点，明天就是我生日了。二十五岁，不多不少，我的起点会在哪里？
吴哲忽而翻过身来，打开手机，找到了彩票，买了十注大乐透，买了十注双色球——这是他唯一的稻草了。也许命运会因为生日而额外眷顾，这是他仅存的支撑，明知道不可能，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愿望，一个走下去的动力。
睡过去吧，明天是新的一天，所有的不愉快和失落都将过去，即便是一个谎言。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
不要心急
犹豫的日子里需要镇定
相信吧
快乐的日子终将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就会成为永远的回忆
“我们又见面了！”他说。
吴哲听到声音后，才看见眼前的那人，似曾相识，犹豫一下问道，“我们见过吗？”
“相逢何必曾相识。”
“那你为何总是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
“对你而言，更重要的不该是，我为何而来吗？”
吴哲思绪一滞，“那你找我做什么？”
“不是我找你，而是你找我。”他道，“我没来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在呼唤、祈求吗？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听从你的祈求而来，是你要找我做什么？”
吴哲凝眸良久，陡然一震，喟然而叹，“郭靖师从江南七怪，学得一手不入流的功夫，离开大漠去中原赴约，路上遇见了黄蓉。他真心对黄蓉，黄蓉于是也对他好，让他成为了侠之大者。我常想，郭靖资质平庸，本该平平无奇，只因遇见黄蓉一生因之而变，让人羡慕。我最喜欢郭靖，无论多么失望失意也总是等下去，便是等着遇见一个人，改变我一生。”
说到这里，吴哲苦涩的望着他，“原以为会是一个女人的。”
“哪会事事如你心意。”
吴哲点点头，“既如此，我人都在这里了，你改变吧！”
“我应约而来，自然会竭尽所能，只是你既然这么想改变，就做些力所能及的吧！”
吴哲苦涩的摊手，“力所能及的，我全都尝试过了。”
“那些不过是外在的，算什么改变呢！”他道，“溪流中的水每时每刻都在变，可是溪流依旧是溪流。要做，就做那些无法挽回的改变，比如离开你的工作。”
吴哲一惊，“离开了之后，我吃什么，靠什么活下去。”
“那你现在有的吃，活得下去，不依旧要改变吗？”
吴哲真的犹豫了，眼前这人是他企盼而来的，违拗了他再回到过去，不如杀了他爽快，可听从他贸然去做，又缺乏那份胆气。
“等你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再来找我吧！”
那人一晃而逝，吴哲醒来，发现不过是一场梦，可又颇为真实，让他无从取舍。取了预订的蛋糕之后，他将买好的啤酒、蛋炒饭、烤肉全都摆在餐桌上，看着电影熬到了九点半开奖的那一刻。
命运果然不会因生日而眷恋。
人行道上，身边穿行着许多上班的人，忙忙碌碌，犹如自己之前一般，明知道这份工作不会给予多伟大的前途，依旧需要去上班，由内而外牵扯出微笑，酒桌之上，为一饮而尽的人喝彩。
其实都很讨厌的。
从工作位上起身，吴哲望了望专业负责人的位置，深吸口气走了过去，打了招呼之后坐在他旁边的位置，“孟工，我想离职。”
原本还漫不经心看着电脑图纸的孟工猛然回头，眉头微皱，“什么？”
“我想好了，我要辞职。”
“想清楚了吗？”孟工稍稍有些促局，“我们去会议室谈吧！”
隔墙有耳吧，吴哲起身到了会议室。
“是什么缘故呢？找到新工作了！”
“就是想换个工作环境，这里收入太低了，交了房租剩不下来什么了！”
“哎呀兄弟，你才来一年还在学东西呢，后面项目做得多了工资肯定会涨的。”孟工道，“我很理解你们年轻人的，我儿子今年也毕业了，也在设计院，每个月只有三千，比你还少。他也说挣得太少，其实都在学东西呢，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上海的房价一直在涨，花销也大，如果定居肯定要考虑买房，后面还要谈女朋友，真的撑不住了！”
谈了很久，孟工愿意替他向领导说说给他加工资。吴哲有些懊恼的离开，原来离职也这么难的，若是真给我加工资我是不是就要留下来了，可是我离开的目的又不是因为钱，自然钱少是自己祈求改变的源点，但工资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犹犹豫豫的等到了十一点，孟工约吴哲去会议室，表示跟领导谈过了，领导会考虑的，也表示公司的薪资在行业里算不错的，还是让他再想想。
吴哲松口气，知道孟工的劝说所长并没有采纳，回去之后写就了一份辞呈，甚至懒得自己写，网上下载了一份格式，将所有的“您”都改作了“你””，因为个人原因要离职，再写些必要的感谢，送交到所长。
“工作都交接好了吗？”所长问。
吴哲点了点头，他想说我已经持续一个月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被同事戏称为老干部，每日里喝茶看新闻。
“是工资太少了吗？”所长问。
吴哲点了点头，其实是我对自己的期许太高。
“由于各部门签字牵扯到流程，可能一个月才能办下来，这一个月里还希望你能多帮帮忙，把手中的项目交接好。”也或是不再存在身份上的差别，所长显得客气了些。
吴哲点了点头，该是我的责任，我不会推卸的。
了结了此事之后，吴哲松口气，已然无法挽回了，那就顺其自然吧。走在路上的时候，想起毕业前的自己，茫然无措，不知前途何方，浮萍般飘零，任由风儿吹动，落叶生根。
毕业后最穷迫的时候，身上只有一堆积攒的硬币。每日里工作加班，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为了混上一顿晚饭，直到孟工友善地提醒自己事情不多时不必加班。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因为只剩下骨气了。
附近每一处商店都有他曾经留恋的印记，烩面的老板对自己说，“自从你吃这个白切羊肉烩面之后，很多人都开始点这个了”，武汉热干面里标配的笋尖热干面、虎皮蛋，一杯豆浆，从八块钱吃到十二块钱的陕西辣子面，水果摊前，四个香蕉五个橘子。世界这么大，我的空间却只有这几个，每次去外面吃饭都会感到额外好吃，因为是轨迹外的美食。
回到屋中后，将口袋中的钥匙和手中旋转的手机放在桌上，吴哲躺在床上，一切都结束了。
“你后悔吗？”他说，“很可能我是在骗你。”
“后悔什么？对我而言，现在的每一天似乎都是一种煎熬。这不是在上学，每一次哪怕是极小的测试，能够名列前茅就代表着你比别人强。这种量化的东西搁在这个物质化的社会，总是显的浮浮沉沉。今天我比比人快了点，或许第二天，就已经远远的被甩在后边。
更很可笑的是，我一直在追求成功，直到现在，我依旧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又很清醒的明白，现在的我实现不了自己的愿望。就是这份工作，驱使我每天早早的爬起来，然后再把一天的时间浪费在其中，生活本不该这样的。
我知道这份工作不会带给他任何前途，或许会买自己的房子，或许会娶一个女人，或许会有孩子，但是绝不会有太大的选择余地。一个人的痛苦在于，明知道一个东西不能带来你所喜欢的事物，却又没能力去改变，只能在消磨中度日。”
说到这里，吴哲叹口气，“故而我选择重新洗牌。”
“纵使结果更糟？”
“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又怕得谁来？”吴哲摊开手，“人生如逆旅，不进则退，这样待下去，迟早会有一天退无可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潇潇洒洒一把，也不会悔恨。”
“说不定你会变得穷凶极恶。”
吴哲摇摇头，“我曾经在路上碰见一个小孩，骑着脚踏车，摔倒在路牙。我上前问，你是要站起来吗，顺手将他扶起。我向来知道自己是一个好人，可是又如何！一个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变的穷凶极恶。”
“那你有没有想过变成那类人？”
“我想过，但不知道。”
他看着眼前迷惑的吴哲，平静的说，“你的生活如何？”
吴哲沉思了一会，有些无奈的说，“我以前觉得，我的生活没有遗憾，因为即便在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依旧会那么选择，课堂上看手机，玩游戏，我最大的改变是，又一次晚上有课，我突然想着，我不想自己的时间在被浪费下去，于是我去了图书馆，找了本自己喜欢的书看了一晚上。到了工作，才发现这些都微不足道，我竟然要把以前忽略的课重新捡起，这是对我的惩罚吧！”
“那么说，你是觉得这样自己没有遗憾。”他反问道。
“或许吧，即便再来一次机会，我依旧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可后悔的。”吴哲叹了口气，这么说确实是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心得体会。
“那么你应该很快乐吧！”他漫不经心地说。
听着着他的话，吴哲心里踌躇起来，自己的说法怎么着都看起来不像是过得快活了吧，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反讽自己。
看着吴哲疑惑的面容，他说，“比起你之前辛苦努力的日子，你睡更多地觉，玩更多的游戏，有时间交更多的女朋友，这不算是幸福吗？”
吴哲有些愣了，找不到他说话的重点，只能听着他说下去，“在你最累最苦的时间里，你最想做什么？”
吴哲想都没想就回答道，“睡觉啊！怎么了”
“那你现在呢，九点钟才爬起来，这不是最想做的事吗？你为什么不满足。”
吴哲有点愤怒的说，“如果我的要求真的只是那些，你还会过来吗？”
“是啊！”他严肃的说，“这么说睡觉不能带给你快乐，那么什么能？金钱能！如果你有足够的钱，不就解决了你现在所有的烦恼嘛！”
“曾经我也这么想当然，以为花一些时间搞一个发明就好。”吴哲叹道，“想做事的时候，我从未考虑过钱，我做事也不是为了钱，可我每天都在为钱奔波忙碌。”
“这个社会是不公平的，不公平就不合理，不合理就有奇迹，你有很多设想，为什么不试着实现，反而守着这份工作。”他问道，“是你性格上的缺陷吗？”
“应该是吧！”吴哲认真点了点头，“我想过很多，有些人如鱼得水，八面玲珑，我做不到。”
“你不是说，如果你知道的话，自己就会做到，而你不知道自己前途在哪里吗？”
“你可以把这也当作性格的一项缺点。”吴哲说，“我每天会说很多话，为了推卸责任，我会找很多理由，用谎言来让别人不追究。我不想骗下去了，我骗了自己好久，让我相信自己会做成很多事，相信自己与众不同。”
“如果不是你与众不同，我也不会来找你了！”他微微一笑，“我要做的外人是下不去手的，只有我来。”
吴哲点了点头，“我一直在等待，之前我以为我还会等下去，好在你来了，虽然不是想的那样。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开始。”
“我也是！”他道，忽而换了种口吻，
“你知道你为什这样吗？你现在所保留的所谓信念，所谓价值观，是因为你遇到的人还不够坏，遇到的事情还不够惨，等到什么时候能够正视所遇到的困难，那是你才是一个真正的人。”
吴哲忽而睁开眼，发现自己立身于一条长长的街道中。昏暗的路上，仅有的几个灯笼随着风飘荡，整条街都变得是无比的萧索。吴哲慢慢的走着，内心却是惊疑不定，尤其是这里的氛围，额外的吓人。突然间旁边商店的门开了起来，吴哲连忙止步，那扇门似乎很久没开过，发出吱扭的声响，这更加剧了吴哲的恐惧，他不安的四处望去。
四周一丝丝的寒气入体，吴哲的身子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而后开始拼命的往前走，克服住自己回头的冲动，逐渐开始奔跑起来。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凄厉，吴哲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然后就是一个诡异的笑容，吴哲彻底瘫倒在地，双腿没有了丝毫的气力，只能一点点的挪动躯体，惊恐的看着那个红色的身躯飘了过来，连喊叫的勇气都没有。
猛然身前出现一个身影，挡住了所有的侵害，接着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吴哲这才回过神来，感受着阳光普照的恩惠，整个人如同恶斗完一样，瘫倒了下来。
“你不是说你准备好了？”他语气略带调侃，神情玩味。
“当然不算！”吴哲想要辩解，面色羞红，忽而摇了摇头，“算了，不找理由了，我确实害怕，害怕到腿都软了。我总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却总是遗漏。我总以为自己很厉害，却色厉内荏，胆小如鼠，又是好色之徒，好色却又没有胆色，整日里以骨气自居。哈哈，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我以为自己是大丈夫，以为自己有骨气，真的有吗？被人拿枪指着我，我会跪下来求饶吗，也许会。这就是我，我也是因此才要改变的。”
他听后哈哈一笑。
将一切坦然之后，吴哲反倒感到轻松，很多东西他都不敢面对，不敢掀开一角，其实掀开之后也就如此，安然许多，“这样一个我，会让你很头痛吗？”
“不会！”他道，“你听过脱胎换骨吗？我不在乎你之前是怎样一个人。经历过那些事后，都会变的。只是，我再问一遍，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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