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们几个安顿好,我便匆匆回司刑寺复职了。
周兴许久未见我,似乎对我格外亲切起来,一见面就跟我打招呼:“来老弟,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干爹去世,还请节哀顺变啊。”
我行了个礼,略带悲伤道:“多谢周兄好意。”
他拍拍我的肩膀:“你可是我们司刑寺的顶梁柱啊,一定要振作起来。”
“我会的,请周兄放心。”我嘴上应付道,心里面想着这周兴八成又有事情要吩咐我办了。
果不其然,只听他说道:“虽然现在说好像不是时候,但为兄确实有一事相求。”
“周兄的事就是来某的事,但说无妨。”
只见他神秘兮兮地说道:“洛阳女子彭氏,正关于司刑寺狱中,你找个借口将她放了。”
司刑寺狱中向来不关押轻犯,哪怕是女子监狱,也定是犯了大罪才收押的。周兴这个家伙很有一套,摸清了罪犯的底细,然后派心腹去和罪犯家属谈条件,尤其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像大牢里那些抢劫强奸杀人的罪犯,周兴拿人钱财,做点伪证,让我轻判两个人是常有的事。而且相比起判罪犯死刑来说,像徐有功这样的人更乐意见到犯人活着走出监狱,因此,这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我满口答应下来:“请周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周兴身为我的上司,又是太后的得力干将,我只能唯命是从。只是这个彭氏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一个女子竟然身处司刑寺监狱,且能引起司刑寺少卿的注目,想必有过人之处。
周兴满意地点点头:“你办事我就放心了,到时候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话说周兴虽然抠门,不过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挺拎得清的,每次该给的好处从来没有少给。趁此机会我开口说道:“周兄,其实在下也有一事想要拜托您。”
周兴喝了口茶:“来老弟有事请讲,你我又不是外人,何须客气。”
“我的干爹有个儿子无依无靠,我想着把他带来神都也好有个照应。”我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惜在下官阶低微,希望周兄能给安排个事情做做,不知是否唐突。”
“小事一桩。”周兴说道,“只不过下级官吏的名额都满了,让他先委屈下,做个狱卒吧。”
“可以可以,来某感激不尽。”狱卒也不是什么丢人的差事,先让他们有事可做,再图其他,我趁热打铁,“其实这次一共有三个人,周兄能不能都安排上?”
“好说好说,三五个不在话下,这点主我还是做得了的。”周兴说道,“明天带他们来找我。”
“多谢周兄。”了却一桩大事,我松了一口气。
当我看到彭氏的时候,我明白周兴为什么要放了她了,若说她是洛阳第一风骚的女子,可能也不为过。那含情的眼神,湿润的小嘴,婀娜的身段,玲珑的仪态,真是天生尤物,顾盼生姿。我想任何一个男人见到她都会想入非非吧。
彭氏前脚刚踏出监狱,后脚就被周兴纳为妾,两个人开始过上了没羞没躁的生活。
作为回报,臭蛋他们也得以顺利进入司刑寺充当狱卒。
一旦你爬上一个高度,还是很有好处的,眼界开阔了,交往的圈子也大了,认识的人也越来越有用。比如周兴,我若还是个万年街头的小混混,又怎能让他为我谋福利呢。尽管我也经常被他使唤,但这种交易显然是值得的。
臭蛋他们干得有声有色,虽然没什么地位,但还是有点油水可以捞的,比给地主扛活强多了。尤其是黑娃子,负责看守女子监狱,简直是如鱼得水,每天都美滋滋的。
没过多久,长安地区发生了大地震,死伤人数不少,大量灾民涌入洛阳。一时间,洛阳仿佛变成了难民营,犯罪事件不断增加。
朝廷的救援安置工作尽管已经展开,然而面对这种突发状况,又是大灾难,人手明显不够用。太后当机立断,临时抽调了洛阳部分官兵,协助处理长安事宜,并着手重建。我和徐有功也在征调之列,以应对突发案件。为了办事顺手,我自然挑选了臭蛋他们随我同行。
当我们抵达长安的时候,城内是一片狼藉,不愿背井离乡的本地人很多都只得露宿街头。万年还好,长安县尤其受灾严重,不少破旧的房屋已倒塌。人们为一口吃的可以大打出手,周边的鸡鸭兔等活物都被吃完了,走在路上看不到任何动物,连野狗都没有一只。好在朝廷及时调拨了粮食,暂解燃眉之急,然而大灾之后,往往有重大疫情,这方面的防疫措施却是不太好做。
当时的纳言,鸾台(门下省)之首,裴居道,一直在长安留守,此次全权负责赈灾事宜。原本长安城的多数机构已经关闭,为了应对紧急情况,徐有功受命负责长安制狱。本地县令袁华等人协同我们。
监狱里人满为患,臭蛋他们累坏了。我在长安太极宫的司刑寺府衙,将这几日和几位同僚一起处理的地震之后发生在长安地区的趁火打劫鸡鸣狗盗事件向徐有功做一个汇报。
有个卫士急匆匆闯了进来:“报,皇城外聚集了大量难民,称吃了朝廷发霉的大米,已有多人中毒。”
大米都是含嘉仓调运的,狄仁杰当时可是声称九年不变质,怎会发霉呢?难不成有人在建造含嘉仓的时候偷工减料?好你个狄仁杰,这下被我抓到把柄了吧。
“来之前,太后特别关照要抚恤百姓,朝廷发放的大米怎会酿出如此祸事。”徐有功皱了皱眉,“要小心安抚才是,我们先出去看看。”
我提议道:“来某愿前往当地粮仓,查看大米是否霉变。”
“是应该查一下。”徐有功道,“这几天我们吃的也是含嘉仓的米,并无异样,你要仔细查清楚。”
“是。”我领命出去,即刻前往长安县衙。
县令袁华,听闻我的到来,从后院出来迎接我:“来评事,又见面了,请坐请坐。”
这个袁华,大约四十多岁,脑袋圆圆,肚子滚滚,一看就是满嘴流油的货,倒真是应了他的名字,又圆又滑。他本不必如此,论品级,他是正六品上,比我级别高得多。不过这个袁华在赈灾事宜上还是挺积极的,非常配合我们。
“袁明公。”我也行了个礼,客气地称呼他为明公,这是对县令的尊称。
我开门见山道:“有人吃了发霉的大米中毒了,不知袁明公有否听说?”
袁华说道:“哦?还有这样的事,袁某并不知情。”
“烦请袁明公带我去粮仓看一下,不知可否?”
袁华有点犹豫:“哎呀,最近案子实在太多,走不开啊。”
我坚持道:“袁明公若实在走不开,派县丞或者县尉带路便可。”
袁华道:“可是长安粮仓的大米都是从神都运来的。”
我说道:“是的,我想看看神都的大米是否出了问题。此事关系重大,徐寺丞要求查清楚,来某自然不敢怠慢。”
“既然如此,袁某亲自陪来评事前往。”袁华站起来吩咐左右备车。
带着满腹疑问,我们一路颠簸来到了长安县粮仓。当时的粮仓分为正仓、义仓、常平仓,同时朝廷为了某种特殊需要还设置了太仓、军仓、转运仓等。正仓供应官禄和兵粮,义仓负责赈灾救济,都属于文昌台地官仓部司管辖。
这个义仓现在储藏的正是从含嘉仓运来的大米,我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无发霉迹象。看来此事跟狄仁杰没什么关系?
袁华道:“之前的储存粮已经全部发放出去了,许是那批大米发霉了。”
看守粮仓的官吏辩解道:“袁明府,粮食出仓的时候下官也曾清点检查,并未发霉。”
袁华道:“可能有遗漏也未尝可知。”
我没有说话,走出了仓库。之前的粮食已经发放出去了,很可能都已经吃完了,要想查找也是难有头绪。
在回去的路上,我问道:“袁明公,长安还有其他义仓吗?”
袁华道:“来评事,公事固然重要,身体也是很重要的,眼下天快黑了,来不及赶路,不如到舍下用个晚膳吧。”
“岂敢叨扰,来某还要回去复命呢。”我推辞道。
袁华说道:“不知为何,袁某对来评事一见如故,很想结交你这个朋友,还望不要推辞。”
正好肚子也真的饿了,见他如此诚恳,我便遂了他的意,况且多交两个朋友也不是坏事,便说道:“既然如此,来某却之不恭。”
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贫民家在地震中都变成了破砖败瓦,残岩断壁。袁华的府邸看上去丝毫都没有损伤,亭台依着楼阁,小桥下面流水。
望着一桌的好酒好菜,我不禁有点感慨。隋炀帝杨广的大手笔,开凿大运河。不仅连通了长江、淮河、黄河三大水系,也连通了长安和洛阳间的水路。使得受灾期间,洛阳的物资仍可以源源不断地运来长安,而长安权贵们的食谱才未曾缩水。
旁边随侍的婢女,长得也是相当水灵,看来这袁华就跟土皇帝一样,日子过得是相当滋润。
一桌四人,袁华端起酒杯介绍道:“这是家兄袁润,这是三弟袁满,我们兄弟三人一起敬来评事一杯。祝来评事此趟皇差顺顺利利。”
说完他们三个站了起来,颇显正式,向我敬酒。弄得我很不好意思,赶紧站起来回敬他们。
“请随便用,不要客气。”袁华大方地指着桌上的酒菜。
我说着客套话:“袁明公家大业大,来某好生佩服。”
“客气客气,都是拖太后的福。”袁华说道,“来评事青年才俊,深得太后赏识,前途无量啊。袁某再敬你一杯。”
“哪里哪里。”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袁润也说道:“此次长安遭此大灾,幸得太后英明,派天将降临,才使得灾情缓解。让我们先遥敬太后一杯。”
我们四个站起来,朝东干了一杯。听他这么说,这袁家倒是对太后忠心耿耿啊。
婢女又帮我把酒满上了,我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眉眼生情,肤白貌美。
“再敬天将一杯。”袁润说着,又向我敬酒。
他这是把我比作天将啊,我只得陪酒。这一口菜没吃,我都喝了四杯酒了,酒是好酒,浓香扑鼻,就是烈了点,头开始晕乎乎的。
只听袁华说道:“来评事, 依你看,这大米事件该如何汇报呢?”
我吃了口菜,随口答道:“既然查无头绪,便只能如实禀报了,希望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吃了发霉的大米,到底会如何?”袁满问道。
我答道:“那得看大米霉变的程度,轻者腹痛腹泻,重则生下顽疾,难以治愈。”
“那还好,希望来评事此行顺顺利利。”袁满说道。
袁华又端起酒杯:“来评事,让我们祝长安早日度过此劫。”
众人频频碰杯,觥筹交错,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到后面就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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