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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原里提着三袋脑白金,站在小区门口时,脑袋还是恍惚的。
他昨晚的梦里时不时就在一片漆黑中出现几句母亲的叫唤声。母亲的声音不算温柔,但喊他名字的时候却意外的很温和,很动听,他也很想再多听几遍。
但他早上被闹钟吵醒时发现自己流了一身的冷汗,刘海粘着额头不肯松手。
于是照例刷牙洗脸后冲了个澡,洗了个头,把头发吹干梳顺……望着昨天备好的今日衣服出了神,昨天拿出来放衣架子上的上衣裤子,无一例外都是黑的。
老人家大概都不大喜欢黑色吧,老思想总会觉得黑色不太吉利。他邻居爷爷就常对他说少年人别太经常穿黑色,没精气神。昨晚收东西的自己仿佛一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把什么都给忘了。
衣柜里还剩十来件没装进行李箱的衣服,大片黑色中间交织着一件还包在真空袋里的粉色棉质衬衫——任爱以前嫌他衣服颜色太暗,托秦阙去商场买的,秦阙果不其然不负众望地选择了凌原里绝对不会穿的颜色,也不清楚是不是故意的。
他犹豫了三秒,还是换上了。照着镜子发现,这个颜色似乎也没有以前看着那么难看。宽松的款式,颜色比较嫩,倒还有几分精神小伙的感觉。
耳畔有鸟叫声,叽叽喳喳,也不知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还是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就算是夏天,清晨的阳光也并不过于炙热,倒也是柔和地笼罩万物生灵。空气也清新,夹着点水汽。
风一阵一阵吻过他的发丝,刘海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表情不太精神的小伙脑子算是清醒了点。
其实早起的感觉还不错,至少新一天的起点比平时更早一些,时间被拉得更长过得更慢。
秦阙相比平日,今儿也是起了个大早。他曾以熬夜修仙派的大师兄著称。昨天他在会议室待到凌晨,回家前去视察了一圈集训部的男生宿舍。
功绩不少,抓到三个在斗地主的,四五个在打手游的,毕竟是排位,他特意站在门槛边等他们“victory”才把他们手机没收起来,并在手机备忘录里把他们名字全记上,看来凌老板的新制度可以从他们这几个人里优先开始施行了。
他在等红灯的间隙从副驾驶位置上把手机捞起,解锁屏幕就弹出凌原里几分钟前给他发的微信:
【我到小区门口了。】
他打字速度很快,右手搭着方向盘,左手大拇指在手机键盘上敲击。
【我差不多再两分钟就到了。】
绿灯了。
待他把车停靠在凌原里小区门口时,目光还在四处乱晃寻找凌原里的身影,直到凌原里敲了敲秦阙的车窗,秦阙看清凌原里的脸认出他来。
凌原里一上车就听到了自己早就意料到的那句话。
“今天不太对劲啊。”秦阙说。
凌原里把头靠在禁闭的车窗上,左臂曲着撑着脑袋。“毕竟接下去得租房东三年房。”下半句他直接给省略了。
毕竟接下去得租房东三年房
房,第一印象不留好,那不太行。
三袋的脑白金此刻躺在他身侧,蓝色显眼的袋面随着树荫一会儿闪着光一会儿又变得黯淡。
第一印象要好,首先礼要送好,其次人要给对方有眼缘的感觉。
这两点,凌原里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达到,尤其是第一点。
秦阙笑笑,又打开了他的音响,今天放的不是他练了挺久的《c大调第十六号钢琴奏鸣曲》,是一首平缓,听着有清晨感的曲子,如肆意的清风一般。很适合这个时段听。
凌原里开了半边窗,窗外树叶随风轻晃,沙沙响,夏蝉鸣鸣,风一缕一缕冲进车窗,耳边钢琴曲静淌。
夏天真好啊。
现在正逢暑假,许多户人家都开车自驾游去了,景山书苑小区门口这些两个四个空着的车位看着实属亲切,秦阙没少遇到停个车要走好几里地的事儿。
“我们先不吃早饭吧?”秦阙和凌原里同时关上车门,车门闭上的一致声音听来很舒服。
凌原里“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左手提了一盒脑白金,右手提着两盒,还挺像去姥姥家过年的小模样。
他和秦阙都想着先拜访完房东再去吃早饭,或者索性不吃了,开车各自回各自家睡个回笼觉,睡到下午画室上课再起床。
秦阙才刚瞥到凌原里手里提着的脑白金,一副憋笑的模样。
凌原里停下脚步:“?不好吗?”
秦阙连忙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往前走着,别停,莫耽误时间。
“其实还不错,尽管我六十七十岁不太想收到这个。”秦阙笑。
凌原里倒还挺想在七十岁能收到保健品的,多关怀他,多有人情味,还不是什么没用东西。
其实来拜访房东这件事,让唐眠代替凌原里来明显会更加游刃有余。
唐眠这人虽说表面看着不好惹,身上那青龙文身像是社会混子,但其实心思细腻,极其适合同陌生人打交道。
这位房东也是唐眠给联系的,唐眠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家长中抢到了一间房。但他今儿一早就跟着另一位画室老师去分部视察了,着实调不开时间。
何况租房的人是凌原里,而并非是唐眠。还是当事人去最为有诚意。
当事人此时和他秦哥走到一号楼二单元四楼了。
单元门是电子的,但被两块红砖挡住了,门没锁上,就不需要摁门铃。他俩也就呼哧呼哧上了楼。
“秦哥,你觉得我等等开头第一句说什么好?”凌原里不太有拜访长辈的经验,他平时过年过节要么在画室和秦阙还有他妈妈简单过一下,要么就是一个人待家里,看着好远好远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别说什么家庭聚会,他见到家里长辈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父亲那边的什么表哥表姐走在路上也彼此认不出来。
除了那位柴女士和她的儿子,这两位倒还认得出来。
秦阙略一思索,最后给了一句。“你随便呗,看着说,就是说话大声点,有的爷爷耳朵不大好……我也没怎么拜访过长辈。
”
凌原里差点忘了秦阙拜访长辈的经验肯定比他少这事儿。
房东住在701,他正好租的房东对面702那套,与房东约好在701见面。
此时701的门半掩未掩,像是在等待谁的到来。
他轻轻推开门,色泽很好看的木门只发出微弱的“吱呀”声响,不仔细听不大听得到。
刚推开门的凌原里有点手足无措,于是冲里面大喊了一句。
“爷爷好!”
喊得比喊自己亲爷爷更亲切,更用心,更嘹亮。
坐在里头沙发的“爷爷”本爷叼着盒鲜牛奶,略微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滑了下手机屏幕把音乐暂停。
顿了一下,他把牛奶盒放桌上,缓缓开口:“……你好。”
当“爷爷”看到他提着的三盒脑白金时,似乎没那么好了,面部表情有点难解,挺复杂。
凌原里见状把脑白金往身后放,双手怼着自己的脊柱,但脑白金那显眼的蓝色袋子还是怎么也挡不住,就算挡住了那位“爷爷”也看到了。
秦阙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头。
原想的是,他俩二人打完招呼,坐下,和房东爷爷开始泡茶,再来几句清晨的问候,最后送上凌原里买的三盒孝敬老人专属脑白金,爷爷将他们送到门口,两人笑着同爷爷告别,非常和谐又完美。
可现实不骨感一点又怎能与想象区分开呢。
他们三分别坐在三个沙发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凌原里还偏偏正对着“爷爷”。
能被凌原里认证为帅哥的人屈指可数,秦阙算一个,这位“爷爷”也算一个,且是目前几乎能排到他心中颜值榜榜首的那一个。
他下颚线清晰,脖子的曲线也足够好看。额头到鼻尖,再到下巴,无论正侧脸,轮廓都像雕塑家精细打磨的,估摸着女娲捏他的时候请来了米开朗基罗。
戴着顶黑色棒球帽让少年气满到快溢出来,却又属于强势型的少年气。
大部分人都还没张开的时候,他就已经能被称作大帅哥了,是走在路上回头率极高却又没人敢上前搭讪的类型。
此时又阳光倾洒,落在他半张面庞上。看着还有点像游戏建模,长得不太真实。
凌原里掐了掐自己左手臂上的肉,有点疼,不是在梦里。
但叫他爷爷,似乎是凌原里被占了便宜。
“咳,我年纪不大。”他倒是穿的一身黑,从头到脚的黑,更衬得皮肤冷白。他背脊压着的书包也是黑色,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一本书的一脚——秦阙倒能认出来,《车尔尼299》。
凌原里嘴一瓢:“那爷爷你……那你爷爷……你怎么称呼?”说错两次总算表达出他的本意。
秦阙默默地听着他俩对话。
“爷爷”说话的时候会看着说话人的眼睛,明明是认真听人家说话的模样,还体现出几分尊敬,但莫名凌原里不太敢回视他的目光。
他那双眼睛,比他的五官轮廓更为精致,近似于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却
又多夹着几分锐气,甚至有点儿冰凉的感觉。
“周楚旸。”他边拿起一支笔,在手背上写了三个字。
——周楚旸。
字迹潇洒狂逸,不过好在还是能看懂具体是哪个楚哪个旸。
楚汉相争的楚,新旸破晓晴的旸。
凌原里点头,“嗯”了一声,向对方伸出右手。
“你好,凌原里。”
周楚旸这位看起来和凌原里年纪相仿的少年,的确是他们要拜访的那位房东。
他家上一辈是搞房地产生意的,他妈妈继承了他外公的几处房产。再后来把房产证改成了周楚旸的名字,房租也就给周楚旸当生活费了。
“我妈她在国外定居,就这样了。”周楚旸讲事情讲得很快,语速不快,但用词简练。
“可以……参观一下吗?”秦阙问。两套房子的户型是一样的,唐眠之前给他和凌原里发过户型图,但还是实体且有家具的看来更有感觉。
周楚旸点了点头,拉上书包的拉链,单肩背起:“可以。”
他也边向他俩简单口头介绍了一下房子的基本情况,一厅一卫,厨房不大但也够用,房间倒不小,再加上有层阁楼,一个人的确是十分舒适。
周楚旸家的客厅确实挺像爷爷那辈所喜爱的风格,有挺多古董,家具除了沙发外也都是红木的,看着质感不错。客厅立着个大柜子,几列过去都是什么奖杯奖状奖牌,只是所有都倒着放。
主卧却很简单,桌椅床柜,旁边一台yaaha的电钢琴。
“怕晚上练琴扰民才买的。”周楚旸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凌原里身后,又怕站在这儿一直盯着人家会让对方不自在,说完就回到客厅了。
凌原里“啊”了一声,点了点头。
次卧东西比主卧多了不少,一面墙的书,还有几只懒人沙发,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钢琴下垫着灰色的隔音地毯,凌原里算是能明白为什么有三角钢琴还要买台电钢。
毕竟老小区,房子隔音不算太好,他一弹琴怕是好几层的住户都能听到。
尤其在夜晚。
“那他大概今天就能搬进来了。”秦阙找周楚旸拿了702的钥匙,用大拇指指了指在空旷阁楼上正眺望着的凌原里,对着周楚旸说。
“好。”周楚旸应。他话还真不多,能简洁的都极为简洁。
凌原里从阁楼快步走下来,阁楼的视野很开阔,以他双眼五点二的视力可以看到他新学校超大字的烫金校训。周楚旸的阁楼上只排了两排书架,左右各一排,此外什么东西都没安置。
凌原里其实也不爱把家装得多复杂,简单一点更随他心,而凌原里刚看到唐眠发来的那些家具图,唐眠在为他挑家具这件事上显然费了很多心思,无一例外都是照着他的审美和风格来的。
改天定得请他唐哥和他秦哥好好搓一顿。他暗暗道。
此时的他能获得的关怀不比曾经少半分。
瞧瞧,这不也还是挺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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