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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立着的古董钟上不停运转的时针再偏离几分就将指到数字7。
三人纷纷在玄关穿上鞋两脚跨到701门外。
周楚旸把书包另一边的肩带也提了上去,这个人,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书包也背得整整齐齐。
邻居爷爷说得不算对,少年人就算穿着一身黑,只要站得挺拔眼底坚定有光,那也是极为精神,是这个年纪特有的生气。
俗气点讲,就是少年人与生俱来的魅力。
“那我先走了?”周楚旸把门一带,对他俩挥了挥手。
秦阙点头致意。“再见小房东。”
凌原里也跟了句:“再见小房东。”
周楚旸刚下了几个台阶,转头说:“再见。”
秦阙怼了怼凌原里手臂,挑了挑眉。“人家不是和你年纪差不多,你说什么小房东?”
凌原里留下一句“就是爱叫小房东,不可以吗”就从秦阙手里挖出钥匙开了702的门,门好像和701的不太一样,外观相似,但开门的声音大一些。
“可以,小房东好像也没说不行。”秦阙回。
凌原里刚刚在701的次卧看到周楚旸贴在墙上的一张暑期课表。从刚考完试没多久到现在,一周只休息一两天,其余时间,从早到晚,课都是满的。
他当时也就扫了几眼,好像一三五早上是……什么视什么耳和乐理,二四六是“琴”,下午晚上是数理化。课程旁边还写了上课的地址,老师的电话,应该带的教材资料课本。反正密密麻麻一大张,看着都挺累。
他再想了想他自己,除了偶尔失眠,他活得还挺滋润的。
702的家具被清得很干净,没有看见任何上一任主人的物品,从木地板的颜色就能看出上一个住户一定,非常,爱干净。木地板和701是同一款,只是被擦得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的。
“702上一任住户在这住了很久,两周前刚搬走。”秦阙带上了门,这个门关门的声音也比701来得大得多,听着不太舒坦,凌原里想和他对门换个门。
凌原里正蹲着看颜色深浅不一的木地板,头也不抬:“啊,你怎么知道?”这个语气,显然是自己毫不关心秦阙是怎么知道的,或者一猜就知道怎么知道的。
秦阙还是回了他一句:“小房东和我说的。”他又补充。“上一任住户有严重洁癖,经常用消毒水来洗地板。”
凌原里吸了吸鼻子,闻了闻,已经驻扎在这里的消毒水味道和画室那儿的办公室挺像的。
他越闻越满意。他本人挺喜欢消毒水的味道,因为任爱喜欢,她之前巴不得哪个品牌赶紧出个消毒水气味的香水
水。
凌原里和秦阙去看望她的时候,也会用稀释后的消毒水仔仔细细将她的墓碑擦一遍。
“还别说,秦哥你看这个木地板颜色擦得挺艺术。”凌原里笑。
秦阙把蹲着的他揪了起来:“得了凌老板,别看啥都艺术。搬家公司一小时后就到,你看看你新屋能不能搞得艺术点。”
搬家公司来得特准时,几乎是约定时间一到便就把成套的家具家电和凌原里收拾好的成箱物什载来了。搬家师傅们还特有激情特有干劲,一进门就根据刚刚凌原里画的家具位置草图忙活起来。
照这个速度,还不用等天黑凌原里就可以入住新家。凌原里再环视了一圈,可能中午就可以完事了。
从原来的家搬来的大件家具家电就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大冰箱。除了在画室顶层办公室,他极度认床。本身睡眠质量就差,换个床就更差了。
“对对对,放那里就好了,辛苦辛苦。”凌原里对着搬家师傅点点头,用手指了指电视柜旁不到一平米的地儿,示意他把小书柜放那。
秦阙拿着另一份依旧出自凌老板之手的房间家具放置图,站在主卧门口安排着。
凌原里念着这尽收眼底的高效率,心里满是感慨,下回画室有什么需要搬家公司的,就认准这一家了。这家名字叫什么来着,他仔细看了看员工t恤后边的字——慢慢搬家。
好一个,不如其名。
“辛苦了辛苦了!”秦阙和凌原里给搬家师傅们挨个倒冰水递一次性毛巾,师傅们已满头大汗,结果毛巾就在脸上脖颈上胡乱擦几把,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再接过冰水畅饮两口,活过来了。师傅们也纷纷道谢,带着堆在客厅地上快成小山的纸箱告辞了。
凌原里瘫坐在沙发上,挺像那个咸鱼表情包的。
他望向依旧在倒水的秦阙,原本都快不聚焦的视线忽的清晰起来,他突然来了一句:“秦哥,谢谢啊。”
“这一两年,你最辛苦。”他低头。
“不辛……也还好吧,分内的事儿。我俩什么关系,说得这么见外。”秦阙拿着上面化出一层水雾的玻璃杯,将水一饮而尽,杯壁上的水雾才慢慢褪去。
“真要说辛苦,那还是以前接你放学最辛苦。”秦阙笑。
凌原里和秦阙俩人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这里面或多或少有秦阙看着凌原里长大的缘故。
他以前还在画室学画时,偶尔摸鱼给凌原里拍照,带头喊他“凌老板”,上大学的时候呢每逢长假就会回来画室当助教,比人家回家还回得勤。
他每小半年回来都会发觉凌原里高了一节儿,凌原里那时还总嚷嚷长大要比秦阙高好多好多。
他就这
这么看着凌原里从一个矮冬瓜小学生长成现在这个高个儿帅哥。
凌原里也时常想,要是自己真的有个亲哥,那一定是秦阙这样的。和自己一样拽,玩得时候挺疯,打人又贼疼,可关键时候极为靠谱,有事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没他不行。
任爱当年像捡着宝似的领秦阙来画室,免学费教他画画的时候,凌原里还挺看他不顺眼。以前onte画室规模还没现在这么大,但任爱的忙碌依旧不减几分,本身陪伴自己的时间就少,还要分一大部分去照看秦阙。
啧,不爽。
后来和秦阙干了一架,秦阙都还没使力,凌原里就输了。凌原里才尝试着去接受这个嚣张猖狂个高力气大抢妈妈爱的哥哥。
——毕竟这个哥哥在妈妈忙碌的时候,一直在陪伴自己好好长大呀。
凌原里倏忽想到自己个子刚长到一米七就和秦阙约架,就在画室的小操场上,气势汹汹地应战,结果输得心不甘情不愿,压根打不过人家,约定十年后再打一场的过往,噗嗤笑了出来。
秦阙也笑,笑得眼睛都有点红了。
“那我们凌老板,继续好好长大吧,让你秦哥不要更辛苦。”
凌原里站了起来,和他碰了个拳。两个大小差不多的拳头相撞,碰撞的声音像是许下的誓言,有那么一瞬间回到了一米七时期,只是那时的拳头比现在要来得小一圈。
“那必须啊。”
快到正午,头顶的太阳已赫赫炎炎,又毒又辣,地表温度高到可以煎鸡蛋和全熟牛扒。站在树荫底下乘凉等车的人不在少数,周楚旸就在其中,尤其扎眼。
他把帽檐往下压了压,帽檐扫出的阴影往下挪了一寸,正面看是看不清他的双眼的,不过一旁几个看起来像还在读中学的女生还是你推我拉,不敢上前搭讪。
微风卷着热浪袭来,旁边女生们不停用手扇着脸,拿出手持小风扇,嘟囔着什么防晒又要补涂,什么夏天脱妆快,什么真麻烦。
周楚旸也没好意思偷听别人讲话,往树干那退了一步,正要插上耳机,播放老师刚发不久的早上听音题干,手机铃声遽然响了,《carnaval, op9》在炎热天气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新。
他把手捂在手机屏幕上,看清来电人后,第一反应是把手机强制关机。
手机尾号369,他父亲周泊德的。他考虑几秒,最后还是把手机放到耳边,鼻腔重重吐出一口气,接了电话。
“喂?”他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听着有几分请求之意的声音:“旸旸,明晚到爸爸家和你爷爷奶奶一起吃个饭吧……你妈妈,她也会回来。”
周泊德怕他拒绝,
,加上了一句他妈妈也会来,还添了一句知道明天他没课。不但如此,周泊德唤的还是他小名,一整句都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这种亲切的称呼,但周楚旸的“不”字还是差点挂在嘴边。
他沉默许久,最后还是张张口,应了一声:“嗯,好。”
明天一天他都没排课,没法像平时找有课这种理由拒绝,周泊德这件事倒是打听的仔细。
最近周泊德联系自己的频率有点高,周楚旸甚至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用手指头想都能想到,大概率是不久之后会有一些沙龙聚会之类的活动需要带上自己去弹琴,给他撑场面。
周泊德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在外能脸上添光让他众合作伙伴惊羡的工具人来使用,仅此而已。那些嘘寒问暖的话也并非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真切关心。
一个人真不真心,稍微用点心就能看出来了,太容易不过了。
周楚旸刚到家,刚合上门就一边脱鞋——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后跟,光速且不用手的脱鞋法,就是有点儿伤鞋子,只是有些习惯一养成就很难改掉了,尤其是坏习惯;一边把棒球帽摘下挂在玄关柜上的架子上。
他额上的刘海被汗浸湿了不少,帽子一摘,黏糊糊的一团头发越发显眼,周楚旸从能看到反光的物体上看到自己的刘海变成一大缕一大缕的就浑身难受,顾不上吃午饭就先去洗头洗澡了。
洗完头洗完澡,舒舒服服瘫床上,他整个人呈“大”字敞开,右手在床头柜上胡乱摸了几下,确定这个有几个凸起的是空调遥控器,在上面摁了几下,把空调调到二十二摄氏度,才把手收了回来。
目光有点呆滞,脑袋一团乱麻。
每次周泊德给他打完电话,他都挺想放空一下自己的,不过商业聚会一类的都不难搞,隐藏一下自己对周泊德的情绪,弹个琴就好,对他来讲没什么难度,顶多看见周泊德那张假意的脸有点烦罢了。
但只要一提到他的爷爷奶奶,他脑子就会有点乱。
他真的不喜欢在真正关心爱护自己的人面前演戏,大概这档事儿也没几个人会喜欢。
还得演得真真切切,演得自己都快相信。
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不轻不重,节奏感不错。
周楚旸从床上滚了一圈,平稳落地,三步并作两步开了门。
——是他的新邻居,对门702的新住户,名字挺好听的,叫什么来着……
大脑思索三秒。
凌原里。
凌原里旁边站着秦哥,周楚旸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于是也跟着喊秦哥。
凌原里问。
“一起去吃个饭吗,小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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