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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山书苑这段时间仿佛一连跨越了好几个月,如过年大伙儿齐走亲戚般热闹,人很多,包裹也多,大大小小整整齐齐或不整整齐齐地码在绿化带旁。
小区里的高三生高考完大多都亟不可待,带走专属那一两年的特别回忆就匆匆搬离这里,准高三和准高一又会搬进来。
人群来来往往,有的人推着堆了一大堆东西的车出去,又有人以同样的形式抱着同样多的行李进来。
像什么交接仪式一样。
它离市一中只有百来米的距离,虽说是世纪初的老小区,不过环境不错,绿化也做得挺好,门卫爷爷和他老伴悉心照顾着小区里的树木花草,可以说是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二月山茶三月杏四月樱花到了八月还能桂花飘香,也不失本地的摄影师会在花开时来取景。
墙体米砖屋顶红瓦,一号楼的二单元顶层还附着一层小阁楼,尖屋顶落地窗,无论是阳光还是雨点,飘洒在屋檐上都很赏心悦目。
何况,景山书苑出租的三栋楼的租金,比起周边学区房,便宜了不止一点。所以大多数陪读的家长都提早一两个月联系房东和上一户即将搬走的租客,让他们把房子预留出来。
七八月份的空房实属难得了。
“怎么样,环境还行吧?格局好像是一厅一卫二房带个阁楼。”声音来源是一个右耳戴着一只黑色耳钉,身着白t恤鼻梁上架着副金边眼镜的男人,蛮斯文的模样,看着年龄也就二十出头。“只是今天房东不在,原本该带你上去看看的。”
“唐哥说房子不错,就相信他。谢谢秦哥。”站在他旁边的凌原里冲他竖个大拇指,“明天就搬?”
秦阙点头,“搬家公司什么的都联系好了,明早八点。但明早六点半得先带你去拜访下房东,看看房。”凌原里摆弄了下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上:八月二十二日八点搬家。八月二十二日六……
“六点半?”他问,边向小区门口走。
秦阙倒能理解他的疑惑,“啊,我之前让小唐打电话给房东,房东好像挺忙,只有大清早的有时间,所以和我们约了六点半。”他也挺无奈的,毕竟他也是个作息不太规律的人。于是他补了一句:“确实是挺早。”
“那就这样,晚上我把行李打包好,明早让搬家公司来取。”凌原里希望今天晚上可以早些有困意,大不了磕点安眠药。
秦阙“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抓出车钥匙摁了一下。“那明早六点去你家楼下接你。”
凌原里向他行了个抱拳礼:“秦哥您辛苦。”又像个熟练的管家一样替秦阙开了驾驶座车门。“您请。”
秦阙也替他开了后座车门,“凌老板您也请。”
凌原里一坐上车就开启了戏精模式,拉了拉并不存在的领带,清了清嗓子。“小秦啊,去o画室。”
秦阙倒也习惯,应了一声:“得令。”他一边打开车上的音箱一边冲他说:“那凌老板这个月
月工钱不结一下?”
“切,上周不是刚发?”凌原里刷起了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他手机页面其实干净地过分,软件只有一个绿绿的一个黄红相间的,其余都是手机原配软件。他的手指最后停留在一个美术博主发的一些木炭画上。炭笔勾勒涂抹出的人头像,破有几分水彩的感觉。
车里响起了悠扬的钢琴曲,车外是车水马龙人潮拥挤,车内却只能听到钢琴声静淌,车里车外被分为两个世界。
“这首怎么那么耳熟”凌原里问。
秦阙打了个哈欠,前几个音节听来有点含糊。“莫扎特,《c大调第十六号钢琴奏鸣曲》。我不是练这首练挺久都没弹好嘛。”
o画室离景山书苑还是有段距离的,就算是开车且不堵车也要二十分钟左右。
“说实话,要是我妈知道你现在学琴,天天听古典音乐,肯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秦阙笑笑。
“是啊。如果她能知道就好了。”
之后一路上秦阙和凌原里并没有讲话,都沉默着,互不干扰,一个静静地开车,一个静静地看画,倒也和谐。
他俩到画室的时候,手表上的时针已经快走到五了。画室一般下午五点二十分下课,此时画室里的学生已经收拾收拾准备嗨了,还没上楼他俩就能听到教室里的吵闹声。
有两个男生打架打到楼下大厅来,见着凌原里和秦阙就光速收手,还假惺惺搂着对方的肩膀,一副好哥俩哥俩好的模样。
“秦哥下午好。”“凌老板也下午好啊。”
秦阙从央美毕业后就正式回来画室任教了,因为长相帅气给画室拉了不少女学生。他以前是这个画室老板任爱,也就是凌原里他母亲的学生。
“看你们打架我们不太好啊。”凌原里笑着说说。
凌原里还在上小学就经常来画室,因为觉得画室挺有烟火味的,大家都活泼闹腾,和家里比起来着实热闹得多。有时候背着小书包到画室自己专属的座位上写作业,还会有哥哥姐姐开玩笑:“凌老板来视察学习成果啦!”大家后来就都称呼他为“凌老板”,尽管这小名儿听起来年纪不太符合他的实际年龄。
“又打架大家都是好兄弟不要打架,除非是为了女人。”秦阙过去拍了拍他俩的肩膀,把他俩的手叠在一起,强制性握手言和。
两男生面面相觑,重重点了点头,配合秦阙的表演。
凌原里扫了那三双手一眼,有点儿想笑,留下一句“为了女人也别打架,不值得”就独自上楼了。
o画室规模也是不小的了,在省内别的市区有三个分部。本部的规格是两栋宿舍楼一栋食堂两栋教学楼还带着一个小篮球馆和一个操场。
两栋教学楼楼层都不高,六层。一号楼一层是大厅,二到五层都是教室,顶层是一间办公室、一间教师休息室和一间挺大的会议室。二号楼是集训部的教室。
去年母亲去世时
时,凌原里就时常在办公室里待到第二天拂晓。
有的时候会画点画,有时候会看点书,更多时候索性就缩在墙角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是想这么呆着,看着太阳逐渐落下,街道路灯一盏盏像多米诺一样亮起亮成一条线。
“哟,凌老板。”说话的人名字叫唐眠,秦阙一直管他叫小唐,但对着那魁梧的身姿,t恤袖子遮盖不住的青龙纹身,喊出小唐,倒也是真不容易。所以学生一般都管他叫“大哥大”。唐眠之前也是任爱的学生,比秦阙晚入职一两个月。
凌原里点点头:“唐哥好。你觉得是不是应该给画室多添上几条制度,比如说打架至少罚个二十张速写之类的。”他眼角浮上笑意,看着还怪温和的,和不笑的时候差得挺多。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就一个字,拽。
唐眠假装思索:“嗯,可以。再比如说七夕和情人节,请假出门约会的色彩结构图二十张。”
“天天头痛发烧肚子疼也应该发个十张八开素描慰问一下。”
“干脆过年大家的福利就是考试低于二百三的,差几分色彩素描速写就各几张,发一个绘画大礼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凌原里建议马上施行这个新制度,默默记好了刚刚的对话,打算今晚就在画室微信群宣布这个好消息。
画室那群偷听到对话的同学们,脸色煞白,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顶层的办公室收拾地过分干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柜子一个画架,除此之外没什么大件东西了。看着挺冷清。
大大的落地窗,一尘不染的玻璃和木质地板。房间里隐隐有一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很空旷。去年冬天凌原里会铺上毛绒地毯,再叠上两层软噗噗的棉被,躺在办公室的地上睡觉,呆在这里让他感到很心安。
他插入钥匙,慢慢旋开门,再轻轻地锁上。顺着木门坐在地上,左腿曲着,另一条腿的腿肚搭着左脚踝。熄了屏的手机又恢复了光亮,他点开命名为“莫奈”的相册,翻起保存许久的画作照片。
他时不时就会翻一下这个相册。
他的母亲任爱生前最爱的画家就是莫奈。办公室的柜子里存有好多莫奈画集图册,基本每一本任爱都会买上两套,颇像现在的追星女生,一本看,一本收藏。
这也导致一些画集看起来有阅读很多次的痕迹,边页微卷,而一部分又像全新的一样。只是无论是哪本,凌原里都不怎么去碰。任爱留给他的,只有这些画集,和这个对于任爱来说像家一样的画室。
凌原里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看画看着看着就不小心合上了眼,睡着了。他的梦,也全是一片漆黑,不见什么光亮。
“凌老板,在里面吗?”秦阙的声音。
凌原里身体一颤,眼睛随即睁开,他敲了敲门,“咚咚”的声音在回应着秦阙。
“八点了,出来开个会,三个分部的负责人和总顾问都到了。”
参与会议的算
算上凌原里有十三个人。三位是分部负责人,一位是总顾问,剩下的都是本部的老师。
主要还是讲一些关于招生纳新和招聘新教师的事,大家的想法都比较可靠也很灵活,但会还是开到了晚上十点。
“那就这样吧,麻烦大家了。”凌原里再怎么超乎年龄的成熟,到底也还是个少年人,大多画室的事都只能交给现在正在同他开会的成年人们去负责,他们办事往往效率更高,更妥当,也更容易与合作伙伴建立互相信任的关系。
大家互相说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也就收拾东西各奔东西了,唐眠提前替总顾问和分部总负责订好了动车票,打好了去动车站的的士。
十点十五分。
凌原里收拾好纸质材料后,叠好放在柜子角落,望向还在整理会议记录的秦阙,挥了挥手。“秦哥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
秦阙也朝他挥挥手,“嗯好。对了,明早给你房东带点见面礼吧,你这租房至少也要租个两三年,第一次见面空着手不太好。”
“嗯,我明白。”
秦阙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电脑,打字的手也没停下。
任爱走的这一年多,凌原里心里不好受,他也不好受,他虽然年纪轻轻,但现在却担着画室最重的担子。或许有了他这般负重前行,凌原里才能过得自在轻松一点吧。
此时街上人依旧不少,远处是灯火霓虹,头上是繁星万里,身侧是人间烟火。
大多街上的人也都是两人挽手三五成群,嬉笑声听来挺热闹的。一盏盏路灯把凌原里的影子彼此递送,此时能陪伴他的不过也就只有这些昏黄路灯,不过这也足够,他身边要是再多个人天天和他一起回家,那还不习惯呢。
他家离画室很近,不过两百来米。独自步行回家的路上他不怎么听歌,但会戴着耳机。
他想到刚刚秦阙的话,脚步停了停,换了个方向往西边走,拐进一家超市。
这家超市的规模挺大,商品应有尽有,每个区域的物品都排列地整整齐齐,强迫症看了十分舒爽。凌原里穿过零食区走过文具用品区,最后停留在了保健品区,小时候看电视时某句广告词太深入人心。
于是他抬手就是一盒脑白金。
转念想想,还是三这个数字来得吉利,二三得六,六六大顺,三三得九,天长地久。于是他就提着三箱脑白金,排在长长付款队伍的最后头。
排他前边的老奶奶和蔼地对着凌原里说:“好孩子,是送你爷爷奶奶吗”
凌原里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嗯,您这些也是买给孙子孙女的吧”老奶奶购物篮里都是些膨化食品,某牌子超市有的味道全都买了。
“哈哈是呀,我那小孙女可爱吃零食了,尤其爱吃这个牌子的薯片。她明儿就从外地回来了。”奶奶笑得很爽朗,语气里满是小孙女回老家看望她的欢喜。
“嗯,我小时候也挺爱吃的。”他应了一句。
一
一时间凌原里竟有些羡慕她那小孙女。能被家人记住自己的喜好,真挺幸福的。
凌原里提着三盒脑白金,在超市门口兜了一圈,又拐了回去,买了包青柠味的薯片。
他站在零食柜旁选了得有三四分钟,毕竟他也不清楚哪个味道会好吃,他还没吃过薯片,这句话说来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小时候任爱并不是很喜欢给他吃零食,可以算是严令禁止吃这些高热量食品,家里也不做饭,他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在画室的什么绿色营养食堂吃的。那些家里的饭菜香,和膨化食品的高热量带来的满足感,他都从未体会到。
原本黑屏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在只有昏暗路灯的路上显得有些刺眼。
是秦阙的消息。
“明早六点去你家接你,你晚上把行李先打包好,可以吗?”
他发了句语音过去。
“好,谢谢秦哥。”
他东西多数都提前打包好了,打算一同搬走的冰箱和床也包上了防磕的硅胶边角,只差衣服和一些日用品。物什一箱箱堆在客厅。一箱是画册,一箱是绘画工具和颜料纸张,一箱……是相册。
任爱的学生经常拿着画室那台索尼相机给凌原里拍照,因此凌原里从小到大的照片放了四五本相册,满满当当的。四五本相册里,他和任爱的合照掰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要是任爱还在的话,应该要多拍几张,然后小心翼翼藏入相册封存。
凌原里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接上充电器就开始收拾衣服。
他衣柜不大,但衣服多,有的衣服只能见缝插针地塞。大多是黑色,一片黑里难能出现几抹不同的色彩。和他的梦一样,几乎是一片漆黑,偶尔出现一抹白色,但很难看到别的颜色。
他效率很高,没一会儿原先在衣柜里躺着的衣物已经换到行李箱上躺着了。
收完衣服他如释负重地靠在窗边,拆了刚刚买的那包薯片,袋装薯片很薄,上头的香料也均匀,咬一口都嘎嘣脆,他就着窗外依旧来来往往的车吃了不到半包,把剩下的用封口机封好,放一旁。
有点腻,其实应该买最小包。他吃不太惯这个,就像他爸最近时不时就打个电话给他一样,接电话的时候总是不习惯,再接多少次都不习惯。
深夜是寂静的,万家灯火不再通明。只是远处霓虹依旧闪烁,写字楼的灯似乎还隐约亮着一两盏,路灯也不眠休,它们会一直守到天光乍现,守到已不需他们的点点光亮才能驱散黑暗的时候。
凌原里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看了眼时间,再翻了个身。“01:35”。
床板发出“吱呀”的声响。
他手垂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第一个柜体,木料与金属滑轮间的摩擦声在此时显得很大,穿破宁静夜晚,昭示又有人失眠。
他拿出一板只剩两粒的安眠药,掰开,生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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