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
沈墨站在小院之中，面对那轮将出未出的红日，像只缺氧的大蛤蟆，玩命地吸气呼气。
看上去好像脑子有恙。
他脑子当然没问题，他在尝试修炼食气法。
具体功法是沈墨在夜色天女记忆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食气六法》，三百年前道门一脉最有名的修行功法。
“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故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阳为气，阴为味。味归形，形归气，气归精，精归化；精食气，形食味，化生精，气生形……
“六气者，朝霞、正阳、飞泉、沆瀣，天地玄黄之气……餐六气而饮沆瀣，漱正阳而含朝霞；保神明之清澄兮，精气入而粗秽除。”
简单说来，食气一道认为天地间有某种可以被称为灵气的存在，《食气六法》就是用六类灵气不断淬炼自身的体魄和精、气、神。而气的运行有亢有衰，这个规律又跟天时有关。
春食朝霞，即日出之赤黄气。秋食飞泉，即日落之赤黄气。冬食沆瀣，即北方夜半之气。夏食正阳，即南方日中之气。
至于天地玄黄气，那玩意属于传说中的存在，“万气之宗也，千年所未见”，吸一口好处无穷，可惜可遇不可求。
沈墨这会儿正在依《食气六法》所载的修炼方法，运转法决，呼吸日出赤黄之气，然而他喘的肺都要炸了，那传说中的灵气也没有降下一缕来。
灵气能不能被他所吸引，跟他的肺炸不炸当然没什么关系，他这样玩命呼吸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一开始他还是满淡定的，按照《食气六法》的记载，胸部微含气舒，正身寂定，百会、膻中、会阴意对一线，舌轻抵上颚，唇齿相著。头顶一轮明月在悬，自身凝神内守，体松如棉，缓吸长吐，按照《食气六法》所载，“短则二三呼吸，长则三十呼吸，灵气即为我所用也”，可是他呼吸一百多次了，也没吞到一丝灵气。
这种情况《食气六法》中也有说明，“浊气盈身，灵气自避，七窍不通，性灵蒙尘，非造化之功不可变也”，翻译过来就是“小子，你这就是一废柴，除非撞大运逆天改命，否则还是洗洗睡吧”，简单说就是他没修炼食气法的天赋。
沈墨不信邪，“呼哧呼哧又呼哧了半天，直到旭日彻底东升，日出赤黄之气消散，才放弃。
虽然不想接受，但沈墨还是得承认，自己貌似可能仿佛没有修炼食气法的天赋。但这并不能让他气馁，夜色天女的记忆里那么多修行法决，他就不信找不到一款适合他的。
“哥，你刚才干什么呢？”
沈墨修炼的太投入，没发现自家妹妹已经在旁边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盯了他半天了。
沈墨有点小尴尬，干咳了一声就开始扯谎，“这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呼吸养生之法，那天赵大夫不是要我有空锻炼锻炼身体吗。”
沈灵期期艾艾地道：“哥，你看的哪本书啊？书上写的也不都是对的，我觉得你刚才那种喘法只能把你自己喘成肺痨。”
这下沈墨更尴尬了，幸好这时候一阵扣门声解救了他。
啪啪啪，门环跟大门撞了三响，随后传来一阵唤门声。
“两位沈兄在家吗，书影特来拜访。”
书影？
沈墨一愣，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清秀纤弱的书生形象，然后书生脑袋顶上冒出来“断袖”两个标红大字。
沈墨不由打了个冷战，就像装作没听见，沈灵那边却已经惊喜地叫出声来，“书兄！”
门外的书影回答道：“正是在下，昨夜得见两位风采，心甚慕之，冒昧来访，勿怪勿怪。”
“不怪不怪……”沈灵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低沉了嗓音，作少年音调，“书兄稍等，我们刚起，先让我们整理一下。”
说着就往自己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小声嘀咕，“衣服衣服，我的男装呢？”
沈墨一瞧，得，这小丫头扮男人还扮上瘾了。
说起来妹妹也已经十三岁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了，这书影斯文清秀，谈吐文雅，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俏模样，正是少女们最青睐的那一款。
再想想昨夜酿春楼里，妹妹面对这小子的调戏虽羞却未恼的小模样，沈墨心里“咯噔”一下。
小妹不会对这小子有好感吧？
小妹到了这个年纪对异性有好感很正常，他也不会刻意压制，所谓堵不如疏，最重要的是帮她建立健康成熟的爱情观，可眼前这小子作为情窦初开的对象就太糟糕了，这大概率是个断袖啊！
小妹你变身少年郎打算跟人家演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殊不知人家想跟你搞断背山啊！
不行，他可得看紧这俩人，别到最后再搞出什么狗血悲情剧来。
沈墨在这脑补有的没的，新晋“断袖”书影姑娘正领着佛儿满心期待地等着见未来的小师妹。
她想把沈灵引入凌霄书院，可没打算一上来就跟沈家兄妹表明想法，那样未免显得太生硬了些。她计划着先花一段时间跟沈家兄妹混熟了，取得信任，再找机会表明身份，必要时露两手神异的手段，这样更容易成事，也不会在人家心里留下什么芥蒂。
书影等了一会儿，突然听到门闩响动，“吱呀”一声大门从里面打开，露出沈家兄妹的身影来。
看到沈灵一身男装打扮，书影不禁一笑，这沈家小姑娘的心思倒是跟她们不谋而合。
书影拱手一礼，“两位沈兄好。”
沈灵赶紧还了一礼，“书兄好。”
倒是沈墨，在一边袖着手，看着书影，凉凉地道：“书兄好本事啊，昨晚在下走的匆忙，貌似并没有留下住址吧？”
这沈墨似乎不怎么待见我啊，奇怪，我有得罪他吗？
书影笑道：“沈兄赎罪，实在是在下太仰慕二位的风采，这才托人打听，知道了二位的住址。”
沈灵笑道：“没关系的，书兄快里面请吧。”
沈灵都把人往家里请了，沈墨也不好再说什么，直到众人在花厅里分宾主坐了，他才再次发难，“书兄来的够早的，我们还没吃早饭呢。”
这沈墨是真不待见我啊，幸好我机灵。
书影微微一笑，“那太巧了。”
佛儿把手里提着的小巧食盒放到桌子上，笑道：“正好，我家公子带了府上做的几样精致的点心做礼物，说是想请二位尝尝鲜，大家正好边吃边谈。”
真是“精致”的点心，明明是入口就没的吃食，一块块漂亮的却都快赶上艺术品了，放文玩店里都毫无违和感。
沈灵一个小姑娘哪里抵抗的了这个，“哇”的一声，拈起一块，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里，却舍不得吃，满眼的星星。
沈墨老实不客气地抓起一块，扔到嘴里，嚼巴嚼巴咽下去，末了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还行。”
还行？佛儿真想脱下鞋子扔到沈墨脸上去，眼前的点心普通人家有钱也吃不到，你就一句还行？
书影风轻云淡的一笑，“能得到沈兄一句还行，在下也就放心了。”
沈墨有点牙疼，感觉这书影就像一只小刺猬，看着人畜无害的样子，却让他无处下嘴，再这样下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无事生非的小人了。
不行，不能再故意找茬了，得换个策略。
这时书影说道：“昨夜二位的两首诗词真让在下叹为观止，想来中秋之夜二沈问月，不久就将传为佳话了。”
一说起诗词，小丫头的兴致立马高涨起来，谦虚了一下，就跟书影讨论起来，书影一开始还只是刻意迎合，而后就被眼前的姑娘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令人惊艳的才华所吸引，二人顿时有相见恨晚之感，不一会儿沈灵已经亲切地喊起书影如幻，书影则称沈灵为梦心。
佛儿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师姐有个“如幻”的字了，她怎么不知道？
沈墨感觉牙更疼了，他看看书影，这小子看自己小妹的眼神都快发光了，那股狂热劲儿他就是瞎子也看的出来，这他娘的还不是断袖他就把鞋吃了。
再看看小妹……喂喂喂，你的眼睛里怎么冒星星了！
他赶紧打断了两个人。
他故意大声叹息了一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然后看向书影强行转换话题，道：“书兄的诗才在下佩服，可说于读书人来说，诗词终究只是小道，我等读书人，读圣贤书，明白做人处事的道理，往小处说是为了修持己身，往大处说是想治国平天下，可是书兄，你发现了没有，莫说治国平天下了，就算想以圣贤的道理修持己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书兄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书影一愣，一时答不上来。
沈墨暗自得意，来吧小子，诗才好没关系，这年月这种人多的是，我就不信你年纪轻轻的对治国之道还有什么高深的见解，就算有，我堂堂五千年文明古国文化的继承者，现代文明的受益者，穿越者沈墨也要把你驳的没有，暴露出你虚浮的本质。
哪知书影老老实实地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请沈兄赐教。”
沈墨眨眨眼。
这剧本不对啊，你读书人的骨气呢，这时候你好歹发表一点自己的见解啊，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驳斥你啊？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上善若水，夫为不争的境界？
莫非我眼前的还是个大贤？
沈墨突然有点好奇起来，不由打开了慧眼，要从另一个角度看看眼前这家伙。
继承了夜色天女的记忆之后，沈墨已经对自己的慧眼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了一个大概的见解了。
这是一种可以让人从另一个角度观察世间万物的奇异神通，被称为“异眸”，比如民间常说的“阴阳眼”，就是一类天生的异眸，能察阴死之气，再比如《异术志》中记载的一种被称为“紫意灵眸”的异瞳之术，修炼者练成之后可以观万物灵韵，看山得其势，看人见其慧，自己的慧眼则很像这门紫意灵眸，不过似乎比它更全能一些，还能看到人之的气运，比如周掌柜的福运蓝云，青年赌徒的霉运红云，小妹身周的福禄紫霞。
现在他想看看眼前的书影到底跟别人有什么不同，是同普通读书人一般，只比常人多了点灵性之光或者文气之类的，还是向小妹一样灵光逼人，龙凤之质呢？
慧眼打开，沈墨向书影看去，视线顺便笼罩了他身边的书童佛儿。
这一看，乖乖不得了，这对主仆到底是什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