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明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深夜，城南书府，某个院落的房间之内。
书影放下手中写着《把酒问天》全诗的原稿，叹息道：“好诗，好字。”
此时的她半倚在罗床之上，一身茜色罗裙，发髻散落，雾雨般的长发柔柔地搭在肩头，愈发衬的肌肤如雪，那眉，那眼，那唇，那一举手，一投足，无一处不柔美，这分明是个妍丽的女子，哪里还有先前那清秀书生的半点影子。
“就是作诗的人是个断袖。”
佛儿亲昵地抱着书影的一只胳膊，挨着她坐在床上。她倒还是一身书童打扮，只是她此时眼波俏丽，声如黄莺，哪里还像的男孩子了。
书影闻言却忍不住掩口一笑，手心朝外，纤纤玉指，翘成了兰花状，“什么断袖啊，人家分明是对兄妹。”
“兄妹？”佛儿闻言一愣，“沈灵是个女儿身？”
“怎么，就只许我们女扮男装？”
“可我一点也没看出破绽啊，师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在街上时我就发现她没有喉结，本来也没在意，以为她只是年纪小，不明显，可在酿春楼里的时候我凑近了她，发现她不仅没用喉结，耳垂上还扎了耳洞，尤其是我以男子身份故意亲昵她时，她那种不自在的表现，更加坐实了我的猜测。”
佛儿听得长大了嘴，好一会儿才由衷地感叹道：“师姐你真是太狡猾了。”
书影轻轻打了她一下，笑骂道：“你个小猴子，好话到你嘴里也变了味。”
佛儿嘻嘻一笑，把头枕到书影肩上，伸手捻起诗稿，看了看上面那龙蛇乱舞般的字迹，疑惑地道：“这字怎么像要飞出来似的？而且仔细看，怎么给我感觉怎么有点熟悉啊？”
“是符。欲画成符，下笔需有灵，下笔有灵，方可临摹天地之势，化入符中。我听山长说过，书法练到深处其实是和符法是有共通之处的，都需要书写者给笔下的东西注入灵性。”
“书道……符道……”佛儿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熟悉，我们就是学的符法啊。不过照这样说，那那些书法大家岂不是都有成为符道大师的潜力。”
书影摇摇头，“且不提修行资质的问题，这两者本身也是南辕北辙，符道临摹的是天地之意，将天地威力化入我之笔下，而书法一道提现的却更多的是书写者自我的感情和意志，真要让某个书法大家去修习符法，他一落笔，自身的意志跟天地的意志碰撞，天地灵气反噬……”
“砰！”佛儿双做了个爆炸的手势，“非得变成一个大号爆竹不可。”
书影拿起诗稿，“这沈墨沈公子的书法已经登堂入室，而且寓情极深，这种人是万万修不得符道的。”
佛儿悠然道：“修得了也没用，咱们凌霄书院可是不收男学生的。”
“是啊，不收男学生的。”书影点点头，“可我们肯定要有一个小师妹了。”
佛儿闻言精神一振，“你是说沈灵？”
书影点点头，“就是沈姑娘。”
“师姐看不出了什么吗？”
“在酿春楼的时候，我用紫意灵眸看了那沈姑娘一眼……”
佛儿惊讶地道：“哇，师姐，你什么时候连紫意灵眸都修成了？都不告诉我。”
“也不算是修成了，只是前几天临摹朝阳破晓、紫气东来的意境的时候终于有所得，摸索出了一点皮毛，只能运用几个呼吸的时间，而且所见颇为模糊。”
“那也很了不起了，这可是有资格记载于《神通志》里的大神通啊。”佛儿崇拜地道，随即颇为好奇地问道：“那你都看到些什么有趣的了？”
书影露出回忆的神色，“顶上灵光三尺……”
“什么，三尺？”佛儿惊叫起来，“我才二尺而已，已经被山长夸赞为百年难得一遇的资质了。”
“而且纯净无色……”
佛儿点点头，“嗯，性如琉璃，真是个性格单纯的好姑娘。”
“一时化作兰花……”
“蕙心兰质。”
“一时化作灵芝……”
佛儿：“……”
“一时化作宝剑……”
“……”
“一时化作折扇……”
“……”
“最后敛成光洁的满月。”
佛儿的声音都开始哆嗦了，“灵光三尺、芝兰之资、心有慧剑、伴生宝扇、圆满无暇之心……这是什么见鬼的逆天资质？”
“这位沈姑娘的资质的确惊人。”书影点点头，然后坚定地道：“所以我们一定要把她拉入我们凌霄书院，这样无论对她还是对我们书院都大有好处。”
“她哥会同意吗？”
“看今天的情况，沈姑娘的兄长对她甚是宠爱，对她妹妹有好处的事情，想必不会拒绝的，必要的话我们甚至可以把山长请来，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山长？”佛儿吓了一跳，“有必要吗？”
书影笑了笑，“只是最后的手段罢了，相比不用到那一步的。我已经拜托钟家帮我打听沈家兄妹的情况了，等明天有了结果，我们就去拜访人家。”
“那到时候我们以什么面目去拜访啊？不如就用书影公子和他的小书童的身份去吧，想想就有趣。”
书影伸出一根葱白的食指点了点佛儿的小脑袋瓜，“你啊，就调皮吧。”
“那师姐你是同意了？”
“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耶……”
“小猴子……”
……
沈家小院。
沈墨当然不知道有人在打他妹妹的主意，这个时候他正在应付突然化身小迷妹的沈灵。
该说不愧是诗仙李白的作品吗，瞬间就俘获了一个文艺少女的心。
“青天明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月光长照金樽里。哥你可真厉害，就是看了一遍我的词，就作出一篇和它相互呼应的诗篇来。”这时沈灵已经换回女装，飞仙织出品，雪白襦裙，鹅黄半臂，翠绿绳结，沈墨不得不佩服颜丹玉的眼光，这一身穿在妹妹身上真是合适极了。
“哈哈哈……谁让我是你哥呢？”沈墨老大不要脸地道。
沈灵的《木兰花慢·可怜今夕月》跟他前世的名篇《天问》颇有想通之处，而李白的《把酒问月》上承《天问》，下启《明月几时有》，正好可以拿来和这首《木兰花慢》呼应，对朝补那帮人的打脸效果翻倍。
“对了哥哥，你不是总说自己不擅长写诗吗？原来都是骗我的。”
沈墨身子一僵，额角留下一滴冷汗。
糟了，把这茬忘了！
“这真是太好了，以后我写的诗词就可以拿给哥哥看了。”
沈墨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心里涌上浓浓的愧疚，虽然他继承了前身所有的记忆和情感，严格来说就是沈灵的哥哥，可他总忍不住觉得自己是个鸠占鹊巢的小偷，偷了别人的身份，偷了别人的妹妹，偷了别人的亲情，这让他在面对沈灵时常常会有一种补偿心理，总想把好东西塞给她。
这时他又犯病了。
沈墨伸手入怀，掏出个狭长的小木匣，木匣里面有一支精美的发簪，正是他前天买来的那支。
一开始他见这支簪子在慧眼下散发着圣洁纯净的白光，颇为不凡，于是买了下来，想研究一下其中是不是隐藏了什么秘密，结果买下来后他研究了整整一天，连滴血认主这种前世网络小说上看来的狗血法子都用上了，最后不得不承认，这玩意似乎就是个普通的发簪，至于会发光什么的，就跟有的人有异象大部分人没有一样，只不过恰好让他看到了。
那么现在这根发簪就只剩下一个作用了，那就是哄女孩子开心。而沈家就一个女孩子。
沈墨朝沈灵招招手，“小妹，你过来，哥哥给你个好东西。”
沈灵正在看夜空中不时升起的烟花，闻言蹦蹦跳跳来到沈墨跟前，好奇地看向沈墨手中的小匣子，“什么好东西啊？”
沈墨笑着打开匣子。
“好漂亮的发簪！”沈灵赞叹着拿起发簪，对着月亮观赏起来，白玉雕成的玉兰花花苞在月光下仿佛有了几分生动，活了过来一般。
沈墨笑道：“快戴上给哥哥看看。”
“嗯。”沈灵笑着把簪子插到自己的发髻上，仿佛在头发里栽了一朵小小的花，漂亮极了。
“怎么样？”她笑着问。
沈墨微笑着伸出双手大拇指。
沈灵欢快地提着裙摆转了一圈，又去看烟花了。
沈墨看着妹妹的背影，心中一动，想起她身上的清光紫霞，如今加上发簪的白光是不是更漂亮了。
于是他打开了慧眼。
然后惊恐地发现慧眼所见却和他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黑色！
黑夜！
黑暗！
玉兰花苞此刻已经绽开，绽放的却是莫名的黑，如暗到极致的夜色缓缓晕染开来，像某种苏醒过来的无定形的生物般，急不可耐地蠕动着它黑色的触手，向沈灵包裹过去。
沈灵身上的紫霞清光仿佛也感应到了莫大的危险，紫霞化作光幕抵住了黑色，清光一抖，化作兰草、灵芝、宝剑、宝扇、明月，纷纷加入战场，挡住黑暗的侵袭。
然而紫霞光幕也好，清光化作的诸般事物也罢，只能延缓黑色的侵袭，却不能击退它，甚至在黑暗的缓缓的晕染下有被同化的趋势。
沈墨看的目眦欲裂，毫不迟疑的冲过去，一把将发簪从妹妹的发髻上拔了下来，同时扯动的还有那片黑色。
紫霞清光仿佛也意识到了机会，纷纷暴涨，往外一顶，竟然把黑色顶离了沈灵的身边，沈墨抓住机会快步远离沈灵，手一扬就要把这鬼东西扔出去。
黑暗倒卷，还没等发簪脱手，黑色的触手瞬间包裹住了沈墨的脑袋，然后顺着他的七窍涌入他的体内，沈墨的动作一僵，然后就那样举着手，变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像。
而在他体内，那黑色穿过血肉，透过脑髓，席卷过心灵大海的每个角落，片刻不停，直往最隐秘的灵魂所在。
心灵的大海在源源不断的黑色晕染下竟是毫无抵抗之力的被污染、同化，那黑色不紧不慢，一直蚕食到心灵深处，灵魂所在。
隐隐间似乎响起嘲弄般的狞笑声。
仿佛被惊动般，幽幽中，有深沉的喘息声传来。
仿佛曾在黑暗中沉眠千年，渴望苏醒却无法睁眼，在沉沉无边的黑暗中，只有他孤独一人。只是他决然不愿，在这黑暗中孑然独行，然而除了黑暗，竟是无路可走。他悲愤，深心处有熊熊大火焚烧不止，于是他许下重誓：就算他身体魂魄一起化为灰烬，也要点亮这一点光亮，哪怕为此将世间所有，与他一同埋葬。
他仰天，长啸。
一丝戾气，升腾而起。
埋藏深心的呐喊，亘古以来曾一闪而逝的桀骜，突然再度升腾。
狞笑声戛然而止，黑色颤抖。
记忆之海掀起滔天巨浪，黑色的污浊忽然如幻象般消失，隐隐间似乎有一声惨呼来回回荡。
“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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