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日,上午。
天气晴好,阳光普照。
就是有点热。
沈墨带着沈灵把《梦川奇谈》第二卷的稿子交给周掌柜后,随便聊了两句后,告辞离开,也不回家,领着她在大街上逛。
贩夫走卒,叫卖喧嚣,眼看就要到中秋节了,街上也要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沈墨随手从街边小摊上拿起了一支木簪,举到眼前端详起来,随口问道:“多少钱?”
摊主立马热情地道:“一文钱,你瞧这雕工,多漂亮。”
沈墨笑笑,一文钱能有什么雕工,这老板还真好意思说。
沈灵拿着一串糖葫芦,凑过来看看,直言不讳,“雕的真难看。”
老板也不生气,笑道:“瞧您说的,咱们小本生意,东西当然比不上那些铺子里的,但至少是物有所值。”
沈墨屈指轻轻在小丫头脑门弹了一下,“就你话多。”
说完,换了根雕工古朴的乌木发簪,又问道:“这只呢?”
“您真会挑,这支可是我这个摊子上最好的一根发簪,五文钱。”
“那就要这根了。”沈墨数了五文钱给老板,把发簪揣进怀里。他那根旧发簪前天断了,这几天束发用的都是一根竹筷。
沈灵下意识地看了沈墨的发髻一样,才发现他用来束发的是个什么东西,忍不住“噗嗤”一乐,“哥你可真够能将就的,你早告诉我,我就帮你买了嘛。”
沈墨起了玩笑的心思,故作诚惶诚恐状,“小生哪敢劳烦小姐大驾。”
沈灵作势要拍沈墨,“哥你又不正经。”
沈墨小跳着躲开沈灵的巴掌,笑嘻嘻地道:“小姐莫要胡说,小生可是正经人。”
沈灵的小脸染上一层粉霞,“哼”了一声扭头就走,“我不理你了!”
沈墨这下没了辙,赶紧又凑上去赔罪,连哄带逗,没一会儿就让小姑娘掩口笑了起来。
“哥,你看,好漂亮的马车啊。”沈灵指着前头道。
沈墨放下放下一把白纸折扇,顺着沈灵的手指看去,只见不远处驶来一架装饰华美的马车,拉车的是一匹雪白的骏马,驾车的是一个漂亮的青衣童子。
“是挺漂亮的。”沈墨的目光更多停留在那匹白色骏马上。
跟妹妹不一样,宝马香车,对于沈墨对于宝马的兴趣远大于香车。
沈墨突然有点想去学骑马了,迎风挥鞭,策马奔腾,想想就帅气。
“漂亮是漂亮,就是没有灵气。”他又加了一句。
“什么没有灵气啊?”沈灵问。
沈墨指着那车架,道:“你仔细看,车也好,马也好,那童子也罢,虽然华美漂亮,可总让人觉得呆呆的,很空洞的样子,没有一点灵气。”
“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沈灵看着驶过去的马车,怎么看都看不出沈墨说的那些东西。
“当然,你哥哥我可是有双慧眼的。”说是这么说,其实他刚刚也没打开慧眼,这慧眼目前除了哪来解闷他也想不到别的用处,开着必须时刻集中注意力,所以平常都是关闭的。
“是是是,天上地下,哥哥你最厉害。”沈灵的语气像是在哄吹牛的小孩子。
“……”
“嘻嘻嘻……”
……
“哥,真的要进去吗?”
“乖,听话。”
“不进去可不可以?”
“不进去在外面干看着有什么意思?”
“可是……呀!哥你干嘛?”
飞仙织,灵州城最有名的女装成衣铺外面,沈墨说干了嘴,沈灵小守财奴的性子犯了,嫌贵,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进去。
沈墨见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了,他一弯腰,拦腰一抱,一把把沈灵抗到了肩膀上,愣是给抗进了铺子里。
飞仙织的老板是个女子,叫颜丹玉,店里的熟客背地里叫她“玉妖精”,因为她明明已经三十四五的年纪了,颜色却丝毫不见衰颓,眼角连丝细纹也没有,皮肤仍是又白又滑,犹如银丝团成,一头青丝乌黑光亮,也不见一丝杂色,在脑后盘了个精致的发髻。虽不施脂粉,但天生的眉枝如画,容貌柔艳,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香气扑人。
外面的一对兄妹她打从刚才就注意到了——生的这么漂亮的一对人儿,又这么旁若无人的,她不注意到都难。
做哥哥的要给妹妹买新衣服,妹妹嫌她这里的东西贵,死活不进来,这情形当真有趣的紧。最有趣的是那做哥哥的大概是拗不过妹妹,竟然一把把妹妹扛了起来,给抗进了她的铺子里。
颜丹玉用柔媚的声音说着打趣的话:“这位公子,我这里可是正经生意,不是人贩子,小姑娘的不要。”
沈墨脸皮厚的很,丝毫不把眼前女老板的打趣当回事,他把沈灵放下,展臂笑道:“小姑娘不要,俊公子可收吗?”
颜丹玉掩口娇笑,“毛没长齐,不收。”
沈墨这下可不敢再调笑了,妹妹还在这呢,眼看话题就要往少儿不宜的方向发展,他再跟女老板说两句,哥哥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他天真地眨眨眼,一本正经地问道:“老板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呸,小滑头。颜丹玉心里给沈墨安了个标签,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我有说什么吗?”
“你们在说什么啊?”沈灵看看两个人,是真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说给你买衣服呢。”沈墨把妹妹推到颜丹玉跟前,“老板,你给看看,给她选几件漂亮合适的。”
沈灵还在犯倔呢,闻言就要往外走,嘟囔道:“都说了我不买了,又不是没的穿。”
“小妹妹,你这就错了。”颜丹玉拉住沈灵,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严肃地道。
“我哪里错了?”沈灵有些不服气地道。
颜丹玉笑道:“你有没有说过这样一句俗话?——女人是男人的第二张脸面。”
沈灵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颜丹玉看了沈墨一眼,“这男人啊,都好面子,什么都要跟身边的同类比一比,比有钱,比文采,比样貌……总之凡是能拿来显示自己优越感的,他们都要比一比。”
“也包括女人吗?”
“是啊,所以越是有钱有势的男人就越要把漂亮的女人娶进门,来显示自己的优越感。”颜丹玉偷换了妹妹跟老婆的概念。
“呸,不要脸。”
“对,是挺不要脸的,可你别忘了,你哥哥可也是这些不要脸的男人中的一员。”
沈墨:“……”
“他,不是……”沈灵越说越小声。
“不是,不是什么?不是男人?”
沈灵连忙摆手,“不不不,虽然哥哥长得像女孩子……不对,他长得很像男人……也不对,他就是男人……总之,他不是那种人。”
沈墨:“……”
突然心好累。妹妹啊,你真是我亲妹妹。
颜丹玉瞥了沈墨一眼,愉快地勾起嘴角,“就算他不是那种人,可难保他身边没有那种人,你总不能让他在别人眼里变成一个没面子的男人吧?”
沈灵不由点点头。
“所以,”颜丹玉拿起一件水绿罗裙,“让姐姐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吧。”
不管哪个时代,女人试起衣服,时间这玩意儿就不值钱了。
沈墨看着一件件花花绿绿的衣服在妹妹身上比来比去,问他,都说漂亮,也给不出什么好的建议,很快就被两个女人无视了,于是他无聊之下信步出了飞仙织,打算溜达溜达透透气。
他也没打算走远,就打算随便在附近溜达两圈,然后他就走到了一家当铺门口。
“呸,奸商,这么好的东西只给我当三两银子,当老子没见过钱吗?老子就不信找不到一家识货的。”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手里握着一个窄长的小木匣子骂骂咧咧的从里面出来,一脸怒色。
沈墨一瞅见这青年,心里一乐,这人他认识。
其实也不算认识,他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只跟这人有过一面之缘,不过这位老兄留给他的印象可是深刻的很。因为眼前这位老兄就是他试验慧眼时,看到的那个头顶红云,霉运盖顶,赌钱输的只剩裤头的倒霉鬼。
眼看这位老兄刚从当铺出来,显然是还没有转运。
沈墨心中一动,就要打开慧眼,看看这位老兄如今的倒霉程度。
慧眼打开,沈墨视线落在青年的身上,然后他就是一愣。
青年头顶的红云规模更大了,但这不是让他发愣的原因,让他发愣的是青年手中的小木匣子。
那匣子在发光,准确的说是匣子里的东西在发光。浅淡朦胧的纯白光芒从匣子里透出来,带着某种莫名的光明圣洁纯净的意味,把青年半只手臂都包裹了进去。
这是沈墨第一次在非人的物事上看到异象。
匣子里的东西不简单!沈墨第一时间得出这个结论。
拿下匣子里的东西。他随即就做出这个决定。
“兄台留步。”他冲那青年喊道。
青年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沈墨,指了指自己,问道:“你是在叫我?”
沈墨走过去,笑道:“自然是叫兄台的。”
青年警惕道:“干嘛?”
“在下刚才看到兄台怒气冲冲的从当铺出来,听兄台口中言语,似乎是对当铺开的价钱不满意?”
青年更警惕了,“没错,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墨看向青年手中的匣子,“实不相瞒,在下对兄台口中的好东西甚是好奇,想借来一观,若是合在下眼缘的话,也许在下能给兄台一个合适的价钱。”
“你?”青年看着沈墨,下意识地握紧匣子,神色间全是不信。
沈墨看看自己身上干净但陈旧的一身,心想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否则唬个人都唬不住。
他从怀里掏出钱袋,随手掂了掂,银子的碰撞声跟铜钱可不一样,瞬间让青年眼睛一亮。
“怎么,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兄台还怕在下跑了不成。”沈墨激将道。
青年看看沈墨手里的钱袋,终于把匣子递了过来,“谁说我怕了,给你。”
沈墨接过匣子,全力运转慧眼,打开匣盖,一只发簪映入他的眼帘。
发簪?
沈墨一愣,他今天可真跟簪子有缘啊。
不过匣子里的是一支女式发簪,笔直的白银发簪,顶端镶嵌着一朵白玉雕成的玉兰花苞,两者结合处包着一圈银片,镂刻着精美的花纹,宛如花萼。整支发簪大方素雅,又不失可爱。青年倒没有说谎,这的确是件好东西。
最重要的是,在沈墨眼里,这支发簪在发光,神圣光明的纯净白光自整支发簪上散发出来,那白玉花苞上尤其明亮。
沈墨看了青年一眼,装作沉吟了一番的样子,道:“这支发簪的确称得上是好东西,也颇合在下眼缘,在下出十两银子把它买下如何。”
“什么,十两!”青年先是吃惊地叫道,随即露出贪婪的表情,伸出右手,岔开五指,“不行,这么好的发簪,起码得五十两。”
这是把我当冤大头了。
沈墨似笑非笑地看着青年,直看的对方心虚地低下头,才道:“兄台,做人不能太贪心,十两不卖予在下,你这件东西只能当给当铺,他们可没我这般大方。”
说着他作势要把匣子还给青年,“或者兄台可以再碰碰运气,试试能不能再碰到在下这样的好奇路人,肯给兄台五十两银子。”
青年看了看递过来的匣子,嘴唇动了动,伸了伸手,最后也没接回去,“十两就十两,算我吃个亏交个朋友。”
沈墨笑了笑,当没听到青年后半截话,掏出十两银子给了他。
沈墨原本还想委婉地提醒青年一下,让他不要在沉迷赌博,现在却没了那番好心,把木匣揣进怀里,看也不看青年,往飞仙织走去。
“呦,回来了。”颜丹玉斜倚在柜台上,风情万种的样子,语气熟稔的仿佛在招呼老熟人,眉眼带笑。
沈墨左右看看,却没找到自己的妹妹,店里只有一个个子不高的少年书生侧对着他在看一件……肚兜?
沈墨奇怪地问道:“我妹妹呢?”
颜丹玉眨眨眼,奇怪地道:“怎么,你妹妹不见了吗?”
沈墨皱眉道:“老板,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颜丹玉看着沈墨,眉眼越来越弯,嘴角越来越翘,最后终于忍不住,银铃般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她伸手一指,“你妹妹不就在那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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