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二十天没见，周掌柜头顶上的小云彩更大也更蓝了。
不知道这样下去，最后会不会落下雨来？沈墨有点无厘头的想。
周掌柜是来送新的分成的。这次可就不是一小袋银子了，而是沉甸甸一大包袱，有四百多两。
书房桌子上，那一个又一个银灿灿的大元宝晃得沈墨眼花。沈灵更是对这一大笔钱失去了概念，只是直愣愣的看着桌子上的银子发呆，像只小呆头鹅。
“怎么这么多？”沈墨问。
“四大书坊是真有钱啊，老夫开口要三百两的版权费，人家一个个还价都懒得还，直接掏了银子。”周掌柜说着，又有点不甘心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早知道就再开高一点了。”
虽然嘱咐过周掌柜，那些大书坊来谈版权时能多敲就多敲，但沈墨也没想到人家财大气粗到了这种地步，直接把他和周掌柜这两只小虾米给镇住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开始噼里啪啦打起了小算盘。一卷《梦川奇谈》能赚四百多两银子，而他准备了十卷以上的剧情，那得有多少银子？四千两？五千两？六千两？还是更多？
陡然而富，转眼富家翁。
沈墨突然感觉人生索然无味起来。唉，成功来的太快，一点奋斗过程的酸甜苦辣都感觉不到，实在是太没意思了，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沈墨脑子里转动着别人知道了恐怕要把他往死里揍的念头。
周掌柜问道：“第二卷《梦川奇谈》沈先生准备的如何了？”
“这些日子虽然一直在养病，没有动笔，但剧情已经构思的差不多了，还是那句话，在下已有腹稿，半个月内就能完成。”
“沈先生真是神速。”周掌柜感叹了一句，然后道：“对了，这……”
这时他目光无意间往书房书架的上一扫，目光突然一凝，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他缓缓扫视了书房一圈，最后看向沈墨，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敢问沈先生今年贵庚了？”
沈墨愣了一下，不知道周掌柜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答道：“周岁十六了。”
周掌柜点点头，“沈先生为何要涉足小说呢？”
沈墨被问的一头雾水，“自然是因为囊中羞涩了。”
周掌柜又点点头，忍不住环视了书房一圈，视线在几个书架上流连。
那上面一本本、一册册、一卷卷，尽是上古先贤的经典，历代文人墨客的传世作品。这些是沈家几代的积攒，是普通读书人的家里不可能拥有的底蕴。
“沈先生不怕有妨碍吗？”
这话问的沈墨摸不着头脑，“能有什么妨碍？”
“写小说这种事，要是让旁人知道了，恐怕有损沈先生的名声啊。”
沈墨都快被周掌柜莫名其妙的问题弄疯了，“周掌柜，咱们有话直说成吗？”
“沈先生毕竟是读书人……”顺着周掌柜又忍不住把目光又往那些书册上扫。
明白了。
沈墨总算明白了周掌柜这一番不明不白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把自己当成一般读书人了。
小说这种存在，一向被高大上的主流文人们贬低为卑流小道，他们是不屑于做的，看可以，谁要是亲自去写了，就会被主流排斥。
周掌柜因为自家这书房，想歪了。
其实也不算想歪了，真论起来，沈墨也算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然而周掌柜并不知道沈墨有个坑孙子的爷爷，更不可能晓得他的灵魂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沈墨不在意地笑笑，“周掌柜，在下是犯官之后，考不得功名，那些大先生们主张的东西，对在下来说向来如浮云一般，还不如一碗红烧肉来的实在。”
沈墨这话说的轻松，可在别人听起来就不是这个味道了。
沈灵默默地走到哥哥的身后，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眼神温柔而怜惜。她尤记得以前哥哥每天捧着书卷时偶尔露出的茫然之色，她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知道发生在沈家中的一切意味着什么，知道那些书读的越多，哥哥就越纠结痛苦。
幸好，最近哥哥似乎释然了，仿佛换了一个人，不再整天执着于那些圣贤书，还会写很有趣的故事，偶尔跟她开一些恼人的玩笑，总是笑，很开心的笑，要不是他看她时那熟悉的温柔眼神，她几乎会因为哥哥的改变而感到惶惑。
以前没仔细考虑，现在周掌柜想想沈墨那一手秀丽挺拔、风骨卓然的书法，想到《梦川奇谈》第一卷剧情中暗含的对世道人心的辛辣讽刺，想到《梦川奇谈》宣传过程中沈先生对人心准确的把握，猛然间恍然大悟。他周金谷不是个没有见识的，知道这些特质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到底有多难得。一个惊才绝艳，却因为先人过错才华不得施展的天才形象慢慢被他脑补出来。
周掌柜转念又想到，要不是沈先生无缘科举，这《梦川奇谈》也不可能被他创作出来，没有《梦川奇谈》，他周金谷没准现在还在那些大书坊的打压下，守着他那越来越少的生意唉声叹气呢。
“对了，周掌柜原本想说什么？”沈墨想起周掌柜那说了个开头就没了的话，好奇地问道。
“这个……”周掌柜犹豫了起来，因为他感觉自己刚才要说的话，现在说出来未免有些不合适。
“周掌柜但说无妨。”
这个周掌柜今天真不痛快，沈墨心想。
“嗯……眼看就要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嘛，按照传统，我们灵州城的书坊会联合在酿春楼举办一个墨雨诗会，我就是想问问沈先生有没有兴趣凑凑热闹？”说完周掌柜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请帖放到桌子上，心里却有点忐忑。
人家这辈子都无缘功名了，他还把人家往那些前途还算光明的读书人堆里塞，周掌柜的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有热闹？”沈墨双眼一亮，这个时代没什么娱乐，除了写写书，偶尔逗逗自家妹妹，沈墨都快闲的长蘑菇了，听到有热闹凑连忙道：“那当然要去参加了。”
说完他感觉有人轻轻拽自己的领子，他转过头，就看到妹妹亮晶晶的眼睛，沈墨突然想起自家妹妹可是很喜欢诗词一道的，说是热爱也不为过。
他冲着沈灵笑笑，眨下右眼给了她一个“了解”的眼神，又冲周掌柜道：“不知道在下还能不能多带一个人。”
周掌柜道：“没问题，每个受邀者可以带三名以下亲朋参加诗会。”
沈墨笑道：“那中秋那天在下就要见识一下诸多才子们的风采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掌柜从沈墨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中却听出了一种睥睨的意味，心里又暗暗给沈墨加上了一个“狂傲”的标签。
沈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眼前的周掌柜脑补成怎样高大上的形象，只是单纯的对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将要过的第一个节日期待起来。
……
与此同时。
一个唇红齿白的俊美童子，正赶着一匹白色骏马拉着的装饰华美的马车，极为平稳地行驶在某条通往灵州城的官道上。
车里响起两个女子的对话声。
“师姐，还有多久才到灵州城啊？”
“快了，也就十来天的路程了。”
“啊，还要十天啊，早知道我就自己骑马来了。”
“你个小猴子，怎么就一点耐心都没有？”
“你都钦点我是小猴子了，我怎么还敢有耐心呢？”
“贫嘴。”
“也不知道灵州城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灵州繁华不及京城，肯定没有京城好玩，到时候闷死你个小猴子。”
“啊——不要啊！”
“鬼叫什么，小心把狼引来。”
“狼没有，老虎倒是有一只？”
“什么？”
“母老虎啊，嗷啊！”
“小猴子你找死是不是？”
“呀……师姐师姐师姐……师姐我错了！”
……
顺着这条官道，再往前一百多里，某处茶寮，三三两两的旅人在此歇脚闲聊。
某刻，一位旅客聊到兴头上突然一拍手，向众人问道：“各位，你们听说过梦川先生吗？”
“没有？”
“梦川先生，是谁？”
“很有名吗？”
旅客“嘿”的一笑，“这梦川先生可是一位奇人，他永远不老，也永远不死。”
“那不就是神仙吗？”
“如此说来他的确已类似于神仙，可实际上这位梦川先生毫无神通，既不能呼风，也不能唤雨，只是不老不死而已，他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困了要睡……”
“那他就真没有什么本事吗？”
“你这就问到点子上了，梦川先生自称会念经，会算命，会看风水，还会驱妖捉鬼。其中念经是真的，驱妖捉鬼也是真的，算命全是瞎诌，看风水更是胡说八道。凭着以上几样绝技，他浑浑噩噩的活了千百年，活到最后，就活腻歪了，不想活了。”
“怎么听着跟江湖骗子似的？”
“还有人活着活着就不想活了？这不扯淡吗？”
“你懂什么，梦川先生活了千百年，没准连皇帝都当过，什么都享受过了，自然也就腻了，先生你说是不是啊？”
“这个……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我也是从灵州城听来的，听说那梦川先生云游到灵州城……”
这位旅客显然是灵州城来的，而且记性颇佳，兼之口才不错，改编自《梦川奇谈》的书文被他说的绘声绘色，在他口中一个个妖魔鬼怪粉墨登场，惹得其他旅客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呼。
没人发现，距离茶摊不远的一颗大树后面，一直白色的小狐支棱着耳朵，双眸原来越亮。
……
因缘际会，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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