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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明拔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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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京师围城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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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伍复行十余里,夕阳西下,四下里渐渐暗淡下来。远远从北面开来一支彪军,虽看不清所属何部,却也是明军旗号,大家稍事安心。苏青岭禀报杨增后,便让孙吉星先行接应,本部人马徐徐而进,众人虽劳累一天,此刻无不抖擞精神,不愿在友军前堕了威风。

    苏青岭策马登上一处高地,盘桓远眺,前面的大队明军列开阵势,各部旌旗在北风中呼啦啦招展开来,影影绰绰的中军将旗上写着“易”字。这时赵新丰探马来报,横亘前路上同是勤王而来的宣府军,统兵之将是游击易秋河,又言对方要我军主将答话。

    苏青岭策马上前,与对方相距一射之地,只见对方堂堂之阵,刀枪林立,剑戟森森,九边精锐果然气势十足。对方主将易秋河银盔玄甲,大马金刀,矗立在将旗之下。苏青岭下马拜见,易秋河朗声问道:“听说你们是保定军,杜汉轩的部下,现欲何往?”

    苏青岭答道:“卑职奉命联络河间军。”

    易秋河大笑道:“此地凶险,你们区区百十人马,真遇上鞑子骑兵,岂不是以卵击石?你们遇上我算是命好,这样吧,我派手下裨将领一队人马随你一起去找河间军,三军齐心,共同勤王抗虏,你意下如何?”

    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换作平时肯定是求之不得,此时此刻苏青岭心中自有打算,婉拒道:“回禀大人,已派了人往河间军大营了去了,保定军大营在卢沟桥,将军欲往,末将可派人引路。”

    易秋河微微一怔,问道:“那你这是去哪里?”苏青岭不属于宣府军,易秋河的话有僭越之嫌,苏青岭不想多生事端,谎称道:“侦查虏军。”易秋河道:“哦,你们自卢沟桥来,一路上可曾遇到朝廷的钦差行辕?”

    苏青岭如实道:“确曾遇到。”

    易秋河闻言眼睛一亮,原本漫不经心的姿态瞬间踪无影无踪,就连原本昂扬的身躯都不由朝前倾,急促追问道:“果真见到了朝廷钦差?你可别弄错了,是去俺答大营谈判的司礼监内臣!”

    见对方急切之色溢于言表,苏青岭料想其中必有文章,乃道:“末将,没去过司礼监……”对面众将一阵哄笑,唯独易回首一瞪眼,众人顿默,又朝苏青岭展颜道:“本部张寅张将军听闻钦差遇险,特令本将率兵驰援,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何处,我要尽快见到钦差。”说着四下张望,竭力想尽快看到钦差行辕位于何处。

    苏青岭听了,心底疑窦丛生,转念一想,与其自己护送杨增一行去俺答大营,何不趁机顺手甩给宣府军了账?此前遇到的汉人假扮的鞑子,一日之内若再遇上鞑子假扮的官军,那才真叫活见鬼了!至于眼前这股宣府军是送他去鞑营还是送他上西天,可都跟我扯不上一文钱干系了……

    易秋河见他犹豫不决,自己也有些不大放心,又问道:“奉旨钦差去俺达大营和谈的太监姓杨,你见到的是不是杨公公?”

    苏青岭道:“杨公公此刻正在我的队伍里,你们想护送他,随我来。”

    宣府军中瞬间骚动起来,人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连胯下坐骑都显得躁动不安。易秋河喝令肃静,众人勉强安定下来,向苏青岭含笑请道:“前面带路!”

    苏青岭的部下们远远望着在暮色中愈发难以辨认的主将,不知道苏青岭同宣府军交涉的怎样了。正这时,见苏青岭一马当先,身后的大队人马在越发昏暗的天幕下仿佛一条扭动身躯的巨蟒,悄无声息地游向自己。

    双方越来越近,宣府军中燃起了火把,转眼间,巨蟒变成了火龙,苏青岭所部官兵纷纷上前观望,就连杨增也下马来看。忽然,对面的火龙停止了移动,战鼓声轰然作响,紧接着,中军旗帜纷纷向两翼散开,众人讶异,不知对方为何开始列阵。正议论间,又见对方中军,将旗前倾,亲兵对迅速上前拱卫在主将周围,其余部各部军旗已然各就各位,两翼伸出无数支矛头,仿佛一只巨鸟长出了带有白刃的羽毛。紧接着,彼处旗帜挥动,两侧翼尖的位置开始越过了中军,骑兵马蹄攒动又很快越过了前伸的两翼。

    鹤翼阵?

    赵新丰、吴桂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倒是杨增见过鬼怕黑,瞪大眼睛望着杀气腾腾的宣府军,问道:“他们,该不会想杀咱们吧?”说话间环顾周遭,轻骑队返回卢沟桥本部军营回禀消息,孙吉星的马队前往南海子,继续完成联络河间军的任务;眼下身边仅有苏青岭随行的百十来个骑兵。

    单枪匹马置于宣府军阵前的苏青岭被身后龙龙鼓声震得头皮发麻,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全然不顾身后宣府军一浪高过一浪的吆喝声,使出全身气力抽动马鞭,飞也似地往回奔跑。这边众人终于看清楚跑在最前面的苏青岭,恍然大悟,吴桂横刀立马,赵新丰连声高喊:“敌袭!敌袭!全军上马!”

    众军士慌张上马,杨增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呆若木鸡地直挺挺站着,身边几名御前侍卫扶脚搂腰,硬是把他推到马上。苏青岭单骑狂飙,嘶吼道:“快撤,掩护钦差快逃!”听到“钦差”二字,杨增陡然“哇——”地叫出声来,御前侍卫高声道:“杨公公,坐稳了!”说话间挥手就向杨增坐骑狠狠抽了一鞭子,连人带马很快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咚、咚、咚的战鼓声愈发急促,邓镇远和布仁巴图二话没说,带着十来个骑兵,一头冲过去救援苏青岭。混乱中的士兵们见有人反击,不少人也跟着开始冲锋,也有一些听到撤退的命令,更多是仍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苏青岭的快马奔入本队,朝着吴桂急问道:“钦差呢?”吴桂左右看了看,指着来时道路,道:“御前侍卫护送走啦!”苏青岭道:“河间军是要杀人灭口!”众人目瞪口呆,苏青岭道:“别愣了,快撤!”

    河间军前锋骑兵已经突击到了阵前,想全身而退已不可能,苏青岭被迫迎战。骑兵对冲,短暂的接触后,双方忽悠斩落,阵势很快混乱不堪,宣府军的两翼步兵很快就要开始包围了。

    赵新丰斩落一名对方骑兵,突然指着远方叫道:“你们看,骑兵!”

    举着火把的骑兵从西边开来,开始仿佛如暮色下天边闪烁的星辰,不一会儿,大地传来万马奔腾的蹄声,另一条火龙即将加入战团。

    彼处火光渐进,摆在苏青岭面前的路无非两条,要么是易秋河的援军,自己全军覆没;要么无论来的是另外哪一路官兵,易秋河想要杀人灭口的阴谋都不可能得逞了。身后为首骑兵高举一面大旗,与前锋齐声呼和“保定军参将杜”。

    听到呼声的保定军部众喜出望外,纷纷叫道:“杜,是杜将军率大军来啦!”赵新丰忙派人与保定军大队人马接头,河间军原本急促的军鼓停了下来,苏青岭总算长出一口气,冷冷望着易秋河身后众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自己翻身上马。

    两军渐进,杜汉宣下令全军列阵,眼见情况不妙,易秋河偷袭不成,只好收兵,眼睛一眨,故作惊异道:“杜将军,快来杀北虏呀!”

    杜汉宣指挥士兵隔开两军,喊话道:“没有虏军,你们切莫自伤!”又见到苏青岭,问道:“怎么没看到钦差?”苏青岭道:“还管他干什么?”杜汉宣道:“找不到人,你提头来见!”杜汉宣动用本部人马,劝和宣府军,又拍苏青岭去找杨公公下落,终于在一条河床边的句式下发现了杨增和随扈。

    易秋河功亏一篑,脸色阴晴不定,便告辞回师,苏青岭的部下没有一个打理他的,唯有负伤之人含恨痛骂。

    苏青岭护送杨增等人来到俺达大营两三里外,俺达军派出轻骑接应,并禁止护送的明军继续靠近,苏青岭完成任务,立即率部折返,远离这是非之地。来到俺达军营的辕门前,跟随杨增的随扈之人未免紧张,有的不停回望来时路,杨增见状,安慰他们道:“不用看了,早走远了。”之前帮苏青岭杀死刺客的那个年轻侍卫似有不甘,压低声道:“公公为不坚持留下他们,万一情况有变,多些人马或许可拼死冲出去。”

    其余几人也都面有戚戚色,杨增环顾众人,反问这年轻侍卫道:“刚才姓苏的那小子头也不回就走了,我瞅着你们几个都在骂他,倒是没听你说上一句,是为何故?”

    年轻侍卫道:“我是看他阵上杀敌时倒也悍勇,不愿苛责于人。”

    杨增点了点头,表情严肃,尖声尖气道:“咱家今儿就把话跟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说透了,若非抓了个活口,谁又能想道有人竟然敢在皇城根儿下行刺本钦差,再说当时苏青岭杀人,我能教训他吗,我敢教训他吗?他既然敢宰了那个假鞑子,你又怎知他不敢拿咱们开刀?咱家叫他护送我们来俺达大营时,也是抱着必死决心下的命令,想必你们几个当时都没明白吧,如果护送我们来俺达军营,则证明他和刺客不是一伙儿的,如果不然,这条命令就是逼他现原形!现在清楚了,这小子杀人灭口是不想招惹是非啊,咱家看他岂止是悍勇,分明是狡猾得很!”

    众人听罢皆愕然,半晌才有人道:“我们可是朝廷钦差!”

    杨增冷笑,掰着指头道:“生死关头,谁管你是不是钦差?咱们才剩几个人,加上你我,五个、六个,跟一个有什么分别,一样是死无对证,别老想着自己比别人金贵,既然办皇差,是爷们的,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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