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越战越勇,鞑军溃败已成定局军,此时孙吉星的骑兵队也冲了进来,俺达军或死或伤,余部侥幸逃窜,苏青岭下令各队不许追赶,抓紧营救被困使团人员,尽快撤出。
苏青岭看着这几名劫后余生的使者,个个面色疲惫,神情沮丧,便解下随身水囊递给适才那个自称朝廷使臣的年长之人,那人接过咕嘟咕嘟大喝起来。赵新丰等人见状,也解下水囊,分发众人。
一时众人精神稍长,地上受伤兵卒痛苦,凄惨哀嚎,闻者无不有不忍之色,而那年长之人依旧视而不见,有兵卒不知从哪里找到个马扎,恭恭敬敬请他坐下歇息。
苏青岭手下兵将冷眼瞧着这老家伙刚才还是栖栖遑遑的狼狈模样,只待逃出生天转眼又作起威福来了,心理都不大痛快,苏青岭洞若观火,也寻思眼下敌我胶着,凡事当小心谨慎,虽一时打退了眼前敌人,难保附近没有大队鞑军,于是拱手问道:“在下保定马军千总苏青岭,恭询上官尊讳?”
那年长之人仿佛若有所思起立,少待才昂起头来,却反问道:“保定军——你们不是河间军吗?”
苏青岭答道:“在下正是奉杜将军之令去南海子联络河间军的,不知大人……”
那年长之人“哦”了一声,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鹅黄锦囊递了过去,里面装着正是关防。
苏青岭恭敬接过,翻开扉页,映入眼帘赫然字曰“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关防”时着实吃了一惊,忙奉还下拜。那人不以为意,只淡淡道:“甲胄不拜,你起来吧。”
众官佐谁都不知道钦差太监该是什么样子,一时间都没了言语,互相对望几眼,目光又都回到苏青岭身上。
这太监名叫杨增,奉旨出使俺答军营,见苏青岭不语,先问道:“你带了多少兵马,大营现扎在何处?”
苏青岭答道:“回禀钦差大人,卑职本部二百有余,另有西官厅选锋一百人马……”
杨增闻言大惊,顿时起身左右顾盼道:“才这点人,还以为你们是大队人马,你怎么不早说!”
众人见杨公公色变,都不知该作何对答,苏青岭大着胆子道:“卑职奉命行事。”
杨增哼了一声,又看着苏青岭他们如履薄冰的样子,也不再言语。
苏青岭知眼下鞑靼兵马近在咫尺,或进或退,此地绝不可久留,司礼监太监个个位高权重,又是皇帝心腹,容不得半分闪失,念及此,又见杨增气息稍稍平复,苏青岭道:“此地凶险,且请公公暂且随卑职撤回大营,本部官兵必拼死保大人安全!”
杨增当即大喝一声道:“撤?本钦差办的是皇差,你叫我往哪儿撤!”环顾眼前这群军汉,心念辗转,思绪又回到了昨日朝堂之上,一时思量道:“俺达犯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严老头儿整天嚷嚷什么鞑军如流寇,吃饱喝足了自然会走,这是人话吗?结果还不是养痈遗患,被鞑兵打到了京城脚下,见龙颜震怒,他又立马主战……昨儿廷议,倒是徐先生说俺达虽然猖狂,胆敢孤军入寇进犯京师却也只为逼迫朝廷开放边市,允与之和谈一来避其锋芒,二来也为各路勤王军争取时间,朝廷等得起,鞑子等不起,圣意也以为然……”
杨增只顾着出神,半晌没言语,苏青岭见状,只得试探问道:“大人若是担心回保定军大营路途太远,卑职也可护送您去河间军那里。”
杨增长吁一口气,眼角闪过一丝锐光,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正色厉声道:“尔等听令,本使奉旨宣抚鞑酋俺达,刚才混战不过是小小意外,现命保定军千总苏青岭,率尔所部护送本使,天黑之前务必抵达俺达军营,违者军处!”
众人听罢皆惊,苏青岭暗想:“要不是我好心救你,你早就做了鞑子刀下之鬼,哪里还有什么和谈,让我护送你去俺达军营不难,无外乎跟鞑子拼个一死罢了,我死了倒也一了百了,万一死的人是你,我部下官兵都可都要流配三千里了。”
杨增斜了苏青岭一眼,见他面有难色,登时放下脸色道:“你知出了事你担待不起,可晓得咱家也是骑虎难下。你们吃这一死,算是报效皇恩,也能荣于身后;独我回京,所有的脏水还不都朝咱家一个人头上泼过来,到时不知怎么死无葬身之地呢!你们当兵吃饷,怕死不敢去,能躲得这一时,还想躲得了一世?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咱家都豁出去了,你怕什么!”说到此处,也不由地心中黯然:“咱家这一死不打紧,可恨严嵩那老东西一定又躲在皇上身边指手画脚看笑话。”
苏青岭闻言正色道:“卑职从军报国,岂有贪生怕死之理。大人有令,卑职在所不辞。”
杨增一时憋屈,多说了几句,见苏青岭干净利落,又颇有胆色,略感欣慰,挥挥手,示意他去准备,自己一欠身,又坐回马札上。
苏青岭命金摩诃快马回营禀报此事,又吩咐各人整队,突然队伍一阵骚动,邓镇远慌慌张张跑过来,凑着苏青岭耳朵一阵叽里咕噜,苏青岭浑然一惊,悄悄扭头扫了眼仍在养神的杨增,快步推开人群,来到队伍中间。
只见先前被俘的那个鞑兵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满脸血污,显然被明军士兵狠狠揍过,众人见了苏青岭,顿时不再作声,苏青岭厉声问到:“怎么回事?”小兵们又七嘴八舌起来,邓镇远解释道:“弟兄们恨鞑子残暴,要揍这家伙,还要布仁巴图用鞑话审他,可这厮嘴硬,愣是一个字儿也不说,弟兄们见了更是气恼,把他绑在马尾巴上拖几圈,他居然挣扎起,来说自己是汉人,还说有要事禀报出使钦差……”那被俘鞑兵见苏青岭军官打扮,一边歪坐地上直哼哼,一边嘶声道:“我不是鞑子,快让我见钦差大人,否则为时晚矣!”
苏青岭心中一凛,寻思道:“区区小兵焉知来者是为出使敌营?”当即睇他一眼,冷冷回敬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那人没料想苏青岭高冷,左右看看把自己围成圈儿的众人,脸上都是一副无可不可的样子,终于一狠心,叫道:“有人指使谋害钦差大臣,嫁祸……”话到嘴边,只见苏青岭突然夺过身边军士手中长枪,明晃晃光亮闪过,伴随“啊!”的一声惨呼,那俘虏鲜血喷涌,当场死去。
就在众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杨增在两个御前侍卫的搀扶下,三步并作两步,推开看热闹的士兵,脸色煞白,手指苏青岭,颤声道:“你说是谁,谁要谋害本钦差?好你个……”小兵们越瞧越热闹,一干军官见状无不汗流浃背,苏青岭自己铁青着脸,眼下只能死扛到底,一字一句道:“鞑子欲逃,不得已杀之。”
杨增愣了一愣,脸上神色数易,突然干笑几声道:“好,好,杀得好……咳、咳!”
一时众官兵上马,队伍继续开进,苏青岭招呼吴桂过来,二人放慢了马,苏青岭低声道:“你怕不怕?”
吴桂咧嘴笑道:“顶多一死,怕什么!”
苏青岭道:“今时不同往日,刚才那假鞑兵的话你没听明白?朝廷纷争,是和是战不在两军阵前而在庙堂之上,敢对朝廷钦差暗下黑手的又岂是等闲之辈。”
吴桂想想刚才苏青岭暴起杀人,暗叹他反应奇快,此刻又见他话中有话,自己听不太懂,便道:“大人你说怎么办弟兄们都听你的!”
苏青岭低声道:“我等奉命联络河间军,只管把这太监远远到俺达大营之外立即走人,至于他是去当座上客还是阶下囚,皆由他去,与我无干。”
吴桂迟疑道:“那太监要是不从呢?”
苏青岭目光冷峻,哼了一声。
吴桂也一咬牙道:“干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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