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英雄沉寂英雄起,后辈壮士又继续。
精神不死志不改,试看谁来主沉浮。
上回说到罗武躲过敌人的收捕,造成死去的假象,在一座寺庙出了家。我们按下不表,接着来看看吴炎青和冬子这一群兄弟的情况。
四川陆军主力向湖南湖北开进后,刘湘等军阀脱离了熊克武的节制,另起炉灶,大肆排挤四川陆军,冬子也只有逃出四川,进入湖北大别山一带。国民革命军开始北伐后,冬子接受了国民革命军的改变,当了军长。“四一二”政变后,他站在武汉一边。“七一五”政变后,他彷徨不定,后来加入了共产党的红军队伍。
国民革命军北伐开始后,贺龙的独立师在贺胜桥战役中建立奇功,被授予“铁军”称号,贺龙被授予为军长,吴炎青也沾了光,四川陆军的官兵都沾了光。但是,好景不长,“四一二”和“七一五”政变后,贺龙终于跟上了共产党,在南昌爆发了武装起义。部队在去往广州的路上,遭到蒋介石几十万军队的围攻,贺龙部队被打散,贺龙也只好潜入。吴炎青等活着的四川陆军将士逃进深山,在偏远的农村组织武装,与蒋介石对抗。这些我们都按下不表。
我们来看看龚惊生和冬子,他们在那一段艰难的岁月里在做些什么。
下面我具体的介绍龚惊生的情况,让我们了解一个共产党人的成长经历。
我们就从龚惊生出生那天讲起吧。
龚惊生的背景并不是想象的那样简单,就从他出生的第一天开始,在他身上就出现了传奇。
龚惊生的早年经历非常离奇,就连他的名字也表现出不一般,这是值得深究的。
龚惊生的亲人就是与众不同,可以用这样一个词语来说明:满门忠烈。下面就来看看龚惊生的先辈吧。
龚惊生,小名二娃子,家里的老二,在他出生之前,已有一位兄长,然而,他只记得母亲的音容。二娃子出生前两天,就是他父兄就义的日子,接着是他的叔伯外公家人被问斩。这就是中国最后一个王朝覆没之际发生的广州起义,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只是代表这次起义死难者的一部分。
二娃子是龚惊生的小名,他母亲待产期间,得知丈夫和大儿被砍头,悲愤惊疑动了胎气,于是提前产下二娃子。二娃子的外公一家没有逃过厄运,龚家、洪家只留下他们母子二人。二娃子刚懂事,已是民国战乱烽烟四起的时期,母亲因为抑郁终日而死,留下七岁的龚惊生。母亲临终前将他托付给当地的一个大财主,龚惊生也算有了依靠。
在二十世纪的中国,人的命运多难,就如国运一样变化莫测,二娃子的命运也就和中国革命联系在一起。二娃子的命运跌宕起伏,就连他老年时期也在命运的劫难中挣扎,然而,他总能在劫难中站起。
“二娃子真命苦,还没有出世就失去了父兄。”外祖父对冬子说。
冬子也是同盟会战士,他是专程来报信的。十八九岁的青年,还没有脱去孩子气。
“义父和大娃子都死了,外公,您准备将义母安顿到什么地方去?朝廷正四处抓革命党家属。我逃出广州时,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清兵。”冬子一边说,一边看着义母。
二娃子的母亲脸色惨白,一字一句的说:“大娃——和——他爹——英雄——了——”她说完,捧着肚子,显出极其痛苦的样子,在木椅上不断的。
“她娘,大闺女是动了胎气,你快去请接生婆。”外祖父向内室里念叨抽泣的外祖母喊。
“真是苦了大闺女了啊——,闺女千万挺住啊——,大媳妇快去请接生婆,老大呢,快准备好衣物用具,孩子生下就走,我们要保住这命根子。这真是遭罪啊——,真个祸事不断啊——”
“老太婆,你念叨些啥呢,改朝换代都是要死人的。”外祖父不耐烦了,遇上这种事情,谁还平静得下来呢。外祖父问道:“冬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们起义失败了,活着的同志都各散四方。我准备到山里去躲一躲,保住命要紧。”冬子说完,又盯着老人说:“外公,这孩子生下来叫什么名,我今后也好找他。这是义父仅有的骨血。”
“小名叫二娃子吧。这娃还不到时间就要来到世上,怕是闺女惊吓所致,就给他取名——惊生。”
“外公,我走了,只要我活着,一定要为义父将惊生养大成人。”冬子说完,向外公、义母行辞别大礼,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掉。他哽咽着说:“娘,您一定要多保重,儿为了活命,不能伴您左右了。”冬子向义母三叩首,哭泣着,站起身,转身走出大院。
冬子上山了,他加入了山上最大的棚子,干起了土匪的行当。
二娃子的母亲生产后被送到山里,他被托付给一个远房亲戚,那是一家猎户。
就在二娃子母子俩进山后的第三天,大队清兵将二娃子的叔伯家人以及外祖父家人几十口全部抓捕,在那个悲惨的日子,几十口人身首异处。当地的一位乡绅与官府沟通后,将几十人合葬一起,垒了一个很大的坟。
民国初年,这位乡绅再将同盟会同志收藏的龚明和大儿龚进的头颅葬在合坟里,撰碑文:反清志士龚明、龚进及龚洪家人公墓。
说龚惊生满门忠烈,是绝对不过分的,就连他的妻子女儿都是共产党的优秀干部。然而,龚惊生算不算共产党的优秀干部呢?这就是读者要探讨的,也就是本部作品研究的主要内容。
二娃子还不满一岁,武昌起义就爆发了,清朝在全国人民高呼着“推翻清廷,振兴中华”暴风骤雨般的狂怒声中垮台了。在山里的冬子,二娃子的母亲,都不知道已经改朝换代,当他们知道改朝换代的消息时,已是民国的大总统由孙中山换成了袁世凯。
冬子下山找到同盟会的同志们,得到的消息是,袁世凯正在做皇帝梦。
在民国初期,一些清朝旧官吏,摇身一变,成了民国官员,于是就出现了北洋军阀与国民的对立。同盟会被袁世凯取缔了,孙中山就将同盟会更名为国民党。这是中国政体非常混乱的时期,国家换汤不换药的体制,让许多革命志士都寒心。
冬子当了一段时间的土匪,自由生活惯了,还是回到山里当起了山大王。
二娃子的母亲回到家乡时,亲人们已死去多年,在母子面前的只有一座很大的土坟。龚家大院已经化为灰烬,洪家也是断垣残壁。那位乡绅立即召集乡亲为重建龚家出主意,然而,龚大奶奶再无心重振家业,只希望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将儿子养大。那乡绅是龚明的表弟,又与龚明八拜之交,姓洪,是龚大奶奶的远房族弟。龚大奶奶将龚家和洪家的田产全部交给他管理,自己也在洪老爷家寄居下来。
二娃子七岁那年,龚大奶奶由于悲郁过度离开了人世,临终前,她将二娃子托付给洪老爷,自己也就加入到她亲人的队伍中去了。
二娃子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的亲人就只有洪老爷和他的儿女们。
龚惊生的命运实在是够苦了,但是,他总能在命运颠倒的时候挺立,这不能不说命运之神始终将幸运降临到他的头上。
二娃子十岁那年,洪老爷的两个少爷和小姐,连同龚惊生,刚出私熟学堂大门,四个孩子便被绑架了,绑匪是冬子的手下。
冬子早就接任棚子的第一把交椅,由于战乱不断,冬子乘机大干起来,拉着队伍进了县城,接管政权,冬子的武装一下子从土匪变成了正规军。这真是从野鸡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凤凰啊。
自从袁世凯复辟帝制后,民国闹成了一锅粥。袁世凯咽气后,还是共和好啊,大家都拼出了老命捞政治资本,各路诸侯闹得更起劲啊,拿起枪杆子抢地盘,死了一个洪宪皇帝,兴起了大群草头王。民国真热闹啊,谁都有机会称王称霸,那个舞台是给大家的,只要你有胆量,上面就有你的事做。
这时的孙中山呢?他一次又一次的组建,一次又一次的被驱赶,革命的先行者啊,被军阀们像泥菩萨似的烧香供着,从这座庙搬到那座庙,最后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了。但是,人民还是在继续为他烧香磕头。
天下大乱啊——
冬子也称王了,虽然只有二、三千人枪,与周边几个县相比,是最大的一股武装。冬子的手下不知道二娃子父兄的事,当然更不知道洪老爷与冬子的渊源。冬子是一个小军阀,虽然他的部下还干着绑票抢劫的勾当,其实都没有使用他的招牌,但是,结果呢,却将银圆和金条都落在冬子手里。他用这些钱招兵买马。有枪就是草头王吗。冬子已经有太太了,是七年前抢上山的压寨夫人,现在却是名副其实的旅长夫人。冬子必须要再多些人枪,最好有十万兵丁,他就是军长或者司令,那样就更财大气粗了。于是,凡有富豪家的少爷小姐被绑票之事,十有八九是他的部下所为,而那种明刀明枪在乡间抢劫的事,他们是不干了。
冬子的招式高明着呢。
这次捆绑了四个姜娃,索要的大洋不是小数目。因为部下向他汇报,洪家田产万担,还有经商的铺子到处都有,也许是吹嘘的。总之,银子绝对是大大的多,因此,出了狠招,一下掳掠了四个孩子。然而,当他的副官向他汇报情况时,他惊喜交加,一下就哽住了他的发财梦。
“旅座,那洪老爷,你知道是谁吗?”
“你说那四个孩子的爹吗?不管是谁,拿钱赎人。我就不相信,他愿断了自己的香火不成。”冬子坐在办公室,一边喝着茶,一边说。
“你还记得十年前的龚明,您义父,还有个遗腹子,叫惊生吧。”
“我怎么不记得,我一直在找他,也好给义父一个交代。”冬子惊疑一下,忽然问:“你知道他的下落?”
“我就是他的家乡人,据说,二娃子的母亲死后,将二娃托付给乡里洪老爷。当然,洪老爷的家乡不是我们管辖的地盘,旅坐也不用担心。”
“不是你这话。真是洪老爷收养了惊生,这也算我的恩人。你去问几个孩子,一定将他们的身世问清楚。如果是惊生,一定带他到我这里来。我是他兄长,我一定将他养大成人。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副官正准备出门,负责绑票的头目进到冬子的办公室。
“旅座,那四个姜娃的赎金定多少?”头儿问。
“我正准备找你。赎金的事搁下,你和副官把情况问清楚向我汇报。”冬子吩咐道。
情况很快弄清楚了,二娃子也带到了冬子面前。冬子一把搂住惊生,喃喃地说:“二娃兄弟,我找你十年了。”
洪老爷心急如焚啊——
这是他感觉最烦躁的一天。四个孩子早就该回家了,到私塾找人,四个孩子早就出了校门,也许是到什么地方玩去了。到了夜里,孩子们还是没有回家,这才急坏了洪老爷。洪老爷动员乡亲各处寻找,整个乡村灯火一夜未眠,还是不见孩子们的踪影。疲惫的人们你望我,我望你,都显出无奈的神情。
“洪老爷,是不是土匪绑了票!?”有位佃客说。
“我看,十有八九,是绑票。”洪老爷说:“今天应该有人送信来。他们无非是要赎金。我们只有等待消息了。”
冬子知道洪老爷一定心急如焚,他带着卫兵骑着大马护送四个孩子向洪家大院急赶。
洪老爷看见四个孩子回家,身边多了些当兵的,心里既惊又喜。
“洪老爷,你的少爷和小姐我给您送回来了。”冬子抱拳道。
“您是冬子旅座吧?!”洪老爷欠身说。
“洪老爷,小侄这厢有礼了——”冬子向洪老爷作揖道。
“唉。冬子呀,自从龚洪两家大难,现在十年了。两家人只有惊生这点血脉。龚明老哥如果在世的话,也应该有一官半职。”洪老爷边说边抹泪。这泪呀,一半是为龚洪两家遇难人落的,一半呢,是见到孩子们惊喜而流的。
“洪老爷,小侄这次来,一是,送孩子们回家,我们从几个小土匪手上抢下这四个孩子,得知是洪老爷家的。洪老爷一定是心急如焚,于是,我急忙给你送回来。二是,吊唁义父及家人,他们是为推翻满清牺牲的,活着的人,不该忘记他们,你说是吧。三呢,请洪老爷恩准,既然我已知道义父遗留下来的孩子,惊生。我就有责任将他养大成人,也算报答义父对我的养育恩情。”冬子说完,又向洪老爷弯腰鞠躬。
洪老爷与冬子天南海北的聊了大半天,在乡村转游了一阵。冬子要走了,临行前,洪老爷捧出一个小木箱,说:“冬子贤侄,我和你义父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我们也算自家人了。这点薄礼请笑纳。”洪老爷说完,打开了箱盖,里面全是黄金。
“洪老爷,小侄却之不恭,这么厚的重礼——,小侄不敢领受。这样吧,给兄弟们几个袁总统就行了,这些金条你就放着吧——”冬子心里暗暗惊喜。这绝不少于二百两黄金,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呀,原来发财梦和这金条的颜色一样的灿烂 。
“冬子贤侄,你不要误会。你要领走惊生,这些钱,一部分作为我送给你的军资,一部分作为我付给惊生的生活所用。龚大奶奶临终前托付给我管理的田产,我暂时管着,等惊生长大成人之后,你带着惊生回来,我再交给他。这些钱,你就收下吧。还有件事,我这几个孩子已读了几年私塾,我想送他们到县城去读新学,想烦劳你照顾。”
“小侄一定照叔父的意思去办,他们四个孩子都到县城去读书,我派卫兵每天去接送。我的孩子也和他们有个伴。好吧!副官,把叔父的心意收下,回去联系好学校后,再到这里把弟妹们接到县城。”
冬子在官场混了几年,官气养成了不少,本是一桩敲诈案,这硬让冬子不收下洪老爷的谢礼还不行。冬子心里乐滋滋的。副官说得更白:“这比赎金来得光彩多了。”
洪家的少爷、小姐都到县城读书了。这个县城的私学和官学互相参杂,当时正值“五四”运动后期,各地提倡新学,与附近几个县来比较,这个县城的学校较完备,有小学、中学。
少爷、小姐在县城就读,洪老爷的一些亲朋好友也都送孩子到县城里拜托冬子照顾。于是,军营中多了大大小小的上百个学生,一些邻县的富豪也都慕名送孩子而来,结果是冬子成了周边几个县里人们心中的保护伞。当然,冬子的财源也宽广了许多,几个县的赋税都由冬子控制,军队壮大到上万人。冬子不愿参加军阀混战,也不参加任何一个派别的争斗,他只想保住这五个县的地盘。冬子不接受其它部队的归顺,他的招兵原则是招募新兵,自己培训干部,决不让那些政客插手军队的事。
二娃子长到十五岁那时,冬子的军队已几万人枪了,他的政治倾向也渐渐明了起来。
现在看来,受到革命熏陶的人们,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革命者,他们也是在经历了许多人世间的磨砺后,自觉的向着共同的路携手前行的。
我们回头来看老年时期的龚惊生在后辈们心中的形象,就可以知道今天的人们对老一代革命者是怎样的态度。
龚惊生的女儿洪秦梅,她随了母亲洪咏梅姓洪,洪咏梅担心女儿受龚惊生的牵连,在延安时就将女儿的姓随了自己。两个日本女人是龚惊生在上海搞特工期间认识的日本特务,后来都为龚惊生生产了儿子。
洪秦梅走到两个日本老人身边,亲切的说:“两位妈妈,我今夜和你们住一间房,行吗?”
“行!我们好好谈谈,特别是你父亲,他的传奇。”田中美惠子妈妈说。
“女儿啊,我们是二十几年前就动身过一次,那是你父亲出狱不久。我们到了,听说中国政治形势还不很明朗,我们也担心会给你们带来政治上的麻烦。唉——,今天才如愿。”田中芳子说。
“现在好了,历史都澄清。”洪秦梅高兴地说。洪秦梅已经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她的童年是在托儿院里度过的,她对父亲的认识太肤浅,因为她没有见过年轻时的父亲,中年父亲的形象也没有见过,就连照片也没有见过。她见到父亲的第一眼,就是一位银须银发仙风道骨的老者。洪秦梅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在战争的阴影下过着童年、少年,母亲在战地医院工作,很少顾及她。自己刚懂事的时候,就开始照顾托儿院的小弟小妹,他们都是革命者的后代,有时候随部队每天转移好几次。在那个年代,能够活下来的孩子,已经是万幸了。
“女儿啊,你父亲是为我们才坐了几十年的监狱吗?”田中美惠子问。
恰在这时,龚惊生走进来,后面跟进的是后辈们。
“秦梅哪里知道啊。就是现在,组织上也不知道我和你们的关系。”龚惊生说。
“究竟是什么罪名?我们现在也不清楚。爸爸,今天该给我们讲了吧。”洪秦梅说。
“今天是该说了,总不能去见毛主席,再告诉他老人家吧。”龚惊生趁着微微的酒意讲开了。
这真是:天生就是不凡命,哪怕灾祸常降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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