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河快步走向会议室,他想知道高传光汇报了些什么,是否有回旋的余地。
一进门,见高传光一手拿着香蕉,一手从容地剥皮,面色愉悦地与“徒弟”们说笑着。
“高处来了啊?”丁河为了避免尴尬,快步上前握手招呼:“汇报还顺利吧?”
高传光看着面色憔悴的丁河,微笑着说:“丁局,任何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你不必过于费心。”
此时,赵怀壁端着茶壶进来:“高处,天气有点冷,沏了壶祁山红茶,您尝尝。”边说边点头哈腰,样子毕恭毕敬。
高传光哈哈大笑,气氛缓和许多。
“你们局的问题很多,有些是几十年前就存在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历次审计都没发现……”高传光说到这略有所思,品了口茶:“或是以前审计提出来你们没有整改?”
丁河忙摆手:“哪敢哪敢,以前审计都是一带而过,如果他们能象高处一样认真负责、明察秋毫,我们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啊。”
高传光笑着拍了拍丁河的后背:“丁局过奖了,哈哈。”,接着看了眼赵怀壁:“正是因为你们情况比较特殊,积累的问题比较多,局长在听完汇报后决定亲自来贵局协调处理事宜。”
“哦?什么时间?”丁河故作惊讶地问道。
“如果上午审完,下午就能来。”高传光转头看了下“徒弟”,提高嗓门:“看到哪了?还差多少?”
“基本完了。”三人几乎同时答道。
“将问题各自梳理,小李负责汇总。注意列明凭证号和金额。”高传光看了下手机:“11点前交给我。”
高传光深知不能把猎物逼到死路,一是避免狗急跳墙造成鸡飞蛋打,二是避免涸泽而渔造成断子绝孙。
这个老猎手分寸掌握的恰到好处。
中午,高传光一行依然外面订盒饭,但丁河已从他的言行和神情看出,他并不想把事搞大。
果然,除了昨天查出的关于国有资产收益使用和项目资金支付等问题外,今天并没有继续深入。
前年财政部专员查出的工程问题不说,以高传光的水平,虚假申报、分解项目、财政资金不断填补漏洞造成工程造价翻倍……他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高传光即没宣布审计结束,也没通报审计结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下午刚上班,审计局吴涛副局长驾车来到了气象局。
早已在办公楼前等待的高传光上前拉开车门:“吴局,都准备好了。”
“吴局长,欢迎到气象局指导工作。”王福禄紧跟上去,紧紧握着吴涛的手说:“外面风大,我们到会议室详谈。”
丁河等人在前带路,此时会议室顶格招待早已齐备。
吴涛笑道:“王局,半年没见精神多了啊!”
“哪里,两天时间头发都白了一半。”王福禄一手拉着吴涛,一手指着自己的头发调侃。
一行人说笑着进了会议室。
早已等候多时的陈鹏,招呼着上茶递烟,吴涛眼前一亮:“哟,都说气象局美女多,果不其然,哈哈。”
王福禄调动了全局的资源,安排了两位影视中心美女主持负责招待。
“吴局见笑了,我们也就这点能耐了,如有不周,还请海涵啊。”王福禄招呼吴涛入座,丁河坐在了高传光旁边。
会议室很快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细微的声响。
“气象局长年以来给人清水衙门的印象,审计也总是蜻蜓点水走过程,大家都认为:没有问题怎么查问题嘛!”
王福禄看了眼吴涛,确认过眼神接着道:“但是这次审计,让我们警醒,我们要感谢高处长认真细致地查找问题,给我们当头棒喝,让我们意识到已身负多疾,病入膏肓了!”
“这与我们长期闭门造车、不认真学习国家相关法律法规有直接关系,特别是财务管理的相关人员,惯性思维严重,不能紧跟国家改革形势,不能认清是非对错。”说到这里,王福禄看了眼丁河和赵怀壁。
“当然,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次审计查出的问题,我们全部接受、认真整改,保证在以后工作中严加防范、严格管理,确保财务行为合法合规。也请吴局长和高处长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让我们在气象事业发展的征途上能一直跑下去。”
王福禄再次看了下吴涛和高传光:“请吴局长发言,大家欢迎!”
吴涛看了眼身旁的服务人员,咳嗽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王福禄立刻示意无关人员出去,审计局只有吴涛和高传光,气象局只有丁河和赵怀壁。
“王局长,我们开门见山,不说官话套话了。”吴涛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人。
“这次审计查出的问题很严重,传光给我汇报时我也吓了一跳,根本没有想到气象局还有这样的问题。”
“你们货场那块地现在评估价值应该在2000万以上了吧?”吴涛停下看着王福禄说道。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按这片房价看应该差不多。”
“你们宾馆、商铺这些国有资产收益,除了确实补贴到食堂和工会福利的部分外,还有800多万支付凭证无法指明去向,或是与事业经费项目重复,这是典型的套现。”吴涛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还有防雷业务收入近3000万,凭证也是典型套现,不用我再说下去了吧?”吴涛看到赵怀壁在本子上记着什么,接道:“这些只是我们私下谈话,不要记录,这也不是什么会议。”
赵怀壁赶紧合上本子,尴尬着喝了口茶。
谁也不说话,气氛突然凝固了。
“吴局,你看能不能协商着解决。”王福禄凑到吴涛耳边,小声说道。
吴涛笑了下:“可以。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王福禄办公室
“吴局长,我这隔音好,你放心吧。”王福禄给吴涛上了茶,坐下说道。
这时丁河也跟了进来,把门反锁,屋里只有他们三人。
“丁局长主管财务,有些事情他比我清楚,所以他也参加。”王福禄解释。
吴涛看了下手表:“快四点半了,我们直说吧。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是严格按照法律办,公开审计结果并向纪委和检察院通报。”
王福禄和丁河都皱了下眉。
“再有就是交罚款,我们内部处理。”吴涛点到为止。
虽然他们分别处在不同的小系统内,但从大环境看,他们相互都有共同利益联系,比如审计局局长的夫人在气象局上班,又比如气象局的一把手是省长的老同学,他们都由同一财政系统拨款,也由同一监察系统监督,其中关系错综复杂,绝非一般人想象。
所以,当存在利益冲突或是纠葛时,他们并不会迅速处理,而是等待其中的关系浮出水面,这时再决策才没有闪失,就是官媒常说的:正在排查中……而这排查最终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了了之。
只有那些合力不足的人,才会下狠手,这也是为什么在漫长调查后,最终定罪的都是些临时工、副职。
审计局查出问题和没有查出问题,两者没有区别。
大多数时候,查出问题的风险反而更大。
王福禄和丁河嘀咕了一会:“我们内部处理吧……”
最终,气象局缴纳100万罚款,审计报告只提及会计账务处理的问题,皆大欢喜。至于罚款去了何处,他们并不知道,但肯定不是真正的国库。
系统内反馈机制,一直是社会学家和物理学家研究的重点。
即使到了人工智能时代,反馈依然是有效和有序的必要条件之一。
那些没有反馈,甚至是虚假的反馈,必然造成整个系统的崩溃,这只是时间问题。
大多数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当他们看到一个系统没有反馈机制时,会制止、会反对、会罢工……
可悲的是,大多数人并没有辨明机制真假的能力,当被告知一切机制运转正常、安全有效时,他们竟然能安心入睡……犹如皇帝的新衣……
怎么才能辨别真假?
就目前科学技术水平还无法达到有效辨别,但我们可以利用系统间的作用来剔除假相。
例如分粥效应。
这是哲学家罗尔斯在《正义论》中讨论社会财富时做的一个比喻。说明只要把制度建立在对每一个人都不信任的基础上,就可以导出合理、具监管力度的制度。
下面是穷举测试:
方法一:拟定一人负责分粥事宜。很快大家就发现这个人为自己分的粥最多,于是换了人,结果总是主持分粥的人碗里的粥最多最好。结论: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绝对腐败。
方法二:大家轮流主持分粥,每人一天。虽然看起来平等了,但是每个人在一周中只有一天吃得饱且有剩余,其余6天都饥饿难耐。结论:资源浪费。
方法三:大家选举一位品德尚属上乘的人还能基本公平,但不久他就开始为自己和溜须拍马的人多分。结论:毕竟是人不是神!
方法四:选举一个分粥委员会和一个监督委员会,形成监督和制约。公平基本做到了,可是由于监督委员会经常提出多种议案,分粥委员会又据理力争,等粥分完,早就凉了!结论:类似的情况机构比比皆是!
方法五:每人轮流值日分粥,但是分粥的人最后一个领粥。结果呢?-----每次7只碗里的粥都是一样多,就象科学仪器量过的一样。
方法五暗含三个条件,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一是至少两个完全独立运行的系统,相互没有任何依赖和联系。二是系统间资源获取互限。三是环境中不存在除一二外的其他系统。
许多人明白第一条,但对第二条却不知。
第二条是动态平衡的过程,例如审计局审计出来的问题越多,就能得到更多的资源,审计不出问题,资源就会减少。
当被审单位问题越少,审计局规模也就逐渐缩小,当贪污腐败增加时,审计局规模也随着扩大。从自私的基因看,极端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完全没有问题的人类社会是不可能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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