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最后一批现货终于处理掉。我和戴力收拾完行李，就往机场去了。
当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百感交集。飞机腾空而起，离地面越来越远。地面上的道路、湖泊、房屋，像是缩小版的玩具世界，仿佛一伸手就可以将他们捏在手里。我不住地低头往下面看，一遍又一遍。
“走都走了，还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还留恋这里吗？”戴力闭着眼睛，朝我瞄了一眼。
“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是觉得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就想多看一眼。以后，不会再来了！”我定定地说。
戴力眯着眼睛说道：“那也不一定的。兴许还会再来呢！先别把话给说死了。”
我不答，正了正身子，把头靠在椅背上，也打算眯一会儿。以后来，还是不来，都是以后的事了。反正现在是要离开了。对于一切要从我手中滑落的东西，我都感到不舍，好的，坏的。我就是这样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有时候，我也讨厌自己。
这次回去太突然，我没有提前通知小雅。可能是因为懒得解释吧！提前和小雅说回国的事，她肯定要问东问西，我还得把遭遇绑架的事重新和她讲一遍。有什么必要呢？她的心都不在我这儿了，还会真心实意地关心我吗？也或者，没有和她说，是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一番辗转之后，早上八点多到了县城汽车站。我和戴力拖着行李箱往外走。那一天的天空暗沉沉的，几缕早晨的阳光从云缝里漏出来，打在车站前的水泥地板上。小县城睡眼朦胧的还没有睡醒。笼罩着小县城的那一层薄薄的雾气却是阴冷的，像一个并不热情的主人，用一副冷面孔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高个子女人向我们走来，长发披肩，飘散在风里，看起来很高挑。她一直向我们走近，走到戴力身边。应该就是戴力日日夜夜不停煲电话粥的那个女人了。他们两个人在我面前搂在了一起，许久都没有分开。我站在一边，感到些许心酸，只能四处寻看，假装是一个路人。
一个在感情上落魄的人，看到了别人的圆圆满满，心里总不是滋味。戴力终于松开了怀里的女人，说：“红霞，这是文思，我最好的兄弟。”那女人朝我笑笑，我却呆住了。她竟然就是章红霞！那个曾经抛弃过戴力的女人。他们又在一起了！
我也向她问了好，便抽身离开了。走的时候骂了戴力，骂他是一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来到了小区里，我们的房子就安置在最后的那一幢里。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丝毫没有回家的感觉。一对情侣从那一幢楼里走出来，手挽着手，很是恩爱的样子。我想着，是不是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比我幸福？走到哪里，见到的都是幸福的微笑。那两人缓慢地向门口走去，从我眼前路过的那一刻，我简直惊住了。走到近处，我才看清，那个女人是小雅！虽是早知道小雅移情别处，两个人这么正大光明地同时出现在我眼前，于我仍是晴天霹雳。我后退了几步，缩回到园区里的一棵树后。倚着树干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小雅又独自走回来，上了楼。
我挪动着脚步，往家的方向走去。狭小的楼梯口，头顶只有一盏极小的灯，那亮光很暗，甚至比不上月明时的月光。台阶一级一级向上蔓延，我知道，我正在一步步靠近小雅。见了她，我该怎样开口，怎样微笑？心里有个想法正在一点点往上冒。冒到一半，被我打住了。我在门上使劲敲了几下，一会儿，门开了，探出来一个头。脸上的惊讶表情瞬间定格在门框边。我定定地望着这张脸，化了艳丽的妆，红的唇，弯的眉。我有些不认识这张脸了。以前在我面前，这张脸是朴素的，不施粉黛，是自然的本色。我挤出一脸的微笑，说：“我回来了。”声音在我和她之间来回地冲撞，不知道冲撞了多少遍之后，停住了。她很是惊喜地喊道：“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怎么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就回国了呢？”她的表情僵住了，由惊喜转为惊讶。我笑出了声：“给你一个惊喜！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小雅打开了门，把我往里面迎。我好像进了一家旅馆，迎客的服务员笑容溢满了脸庞，却不是真心的。
我买的房子，我只是一个旅人。
我不由地想到，要是早来几分钟，就刚好碰到他们孤男寡女独居一处。那个时候来敲门，“惊喜”程度绝对是最大的。
小雅嘟嘴抱怨道：“你看，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冰箱里都是空的。你要是早和我说，我就提前买好。现在只能去外面吃饭了。”小雅说着就要挽着我的手，向外走去。
难道家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拉住了她，低沉地说道：“吃饭不着急。我们先聊聊吧！”那声音也是寒风，吹到心里都是冷的。小雅乖顺地坐到我对面，疑惑地望着我。
“我们去办离婚吧！幸好酒席还没有办，亲朋好友也还都不知道，还不至于变成人尽皆知的大笑话。”我说。
小雅好像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什么意思？”
我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她惊愕不已，不解地说：“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我没有听错吧！”
“为什么”几个字的声调起的很高，眼睛却没有向我这里望过来。
我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还是下了一番决心，咬牙道：“因为我在外面有女人了，她叫程珍。我爱上了她。这个理由够不够？”
小雅终于敢看我了，恨恨地说了一句：“你……你欺人太甚！我等你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你有了别的女人！”小雅说着就要哭出来了。
我垂下眼，叹了一口气，犹豫再三，还是继续说道：“在我和程珍在一起之前，你已经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了。你在先，我在后。这个顺序你要记得。刚才我还看见你们一起从这里走出去，你走到小区门口又回来，应该是去送他的。”
小雅忽而拿起手机，放在手里又没有打开查看。眼睛死死地望着沙发一脚，她大概是在想，我是什么时候看了她的手机，看了多少。她还是辩解：“文思，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
我笑笑，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普通的朋友，你看看你们的聊天记录，普通的朋友会说那些话吗？普通朋友，你不要欺骗我，更不要欺骗你自己。”
小雅低头不语。神色里有一丝不甘，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沉默。我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已经失去控制了，有些面目狰狞，气愤、仇恨、不屑、恼怒……已经写满了脸上。
“办好离婚手续之后，这个房子卖了吧，卖的钱我们一人一半。你跟了我这么些年，也算是补偿了。”我冷冷地道。
小雅抬起头，脸上挂着两行泪：“文思，我可以离开他的。我原本就打算，和你一起过的。我可以和他了断，我们重新开始把！”
“可是我离不开程珍了。我已经爱上她了。你可以离开他，我却离不开她了。我们走到头了。”我说。心想，又拿程珍做了一回幌子。哪里会离不开程珍呢？早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我走进卧室，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件套头羊毛衫。我庆幸我的衣物还没有被别人的替代掉。小雅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阳光从阳台移门玻璃上照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她脸上充满了温暖的光亮。我走到她的跟前，低头说道：“一起出去吃饭吧。我也没有别的去处，今晚还得住在这里。我睡沙发，你睡床上。”
我们肩并肩走在楼梯口，遇见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挽着手，和我们擦肩而过。小雅看着他们，一双脚被粘在了地面上，动不了了。她转过头，望着我，眼里满含了泪水，哽咽着说道：“文思，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们好好过日子，我向你保证，我再也不见他了。你不要离开我。”我伸手托着她的下巴，轻轻擦干她的眼泪。她的眼泪不断往下流，将她脸上的脂粉都要洗干净了。洗干净了，就又是我以前认识的清纯的小雅了。我抚摸着她的脸颊，竟有百般不舍：“傻瓜，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要是勉强自己和我在一起，你会感到痛苦的。何必呢？”
小雅两只手紧紧抓着我的衣服，挣扎着说：“不。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感到幸福。只有你，才能给我稳定的生活。是我错了，我请求你原谅我。”
我不说话，依旧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悔恨的泪水可以洗刷内心的污秽。我也可以原谅她，和她重新开始。但是心一横，仍旧说道：“太晚了，我的心已经死了。”我挣脱她紧握的手，向前走去，为了不让她看到我眼角不小心滑落的泪水。心死的感觉，其实体会过好几次。看到小雅手机里的秘密时，心死过一次；被绑到非洲的深山老林时，心死过一次。和程诊相爱的日子，其实也是心死了一半。当一个人深切地体会到某种疼痛时，只要眼前的痛感亚于之前那个的程度，那就不算什么，完全在可承受范围之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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