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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趟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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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归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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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珍离开以后,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工作上。人在专心致志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可以忘记烦恼,甚至忘记危险。

    那一次去尼日利亚东北部送货回来以后,一度吃不下饭,整日担惊受怕的。我详细地向戴力描述所见到的巴马镇的血腥场景,戴力目瞪口呆,听得他毛骨悚然。调整了很长的时间,才又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

    那之后,阿布贾爆发了几起小规模的民众暴乱。这些民众聚集在街头朝行人扔石头、放火,以此来抗议的无所作为。这都是些小插曲,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动荡。我和戴力也没有因此受到影响,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照常工作。

    我相信每个人都是有命数的。吉人自有天相。命里如果不该有生死劫难,即便厄运降临,也能安然度过。严格地说,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是如果迷信的那一套说法能够帮助我排除内心的恐惧阴影,我有时候会不由地去相信。

    谁知道呢!这接二连三的动乱风波竟然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场厄运的预兆!

    那天傍晚我和john从一家中资企业结账后,正开车往回赶。客户没有付现金,而是开了一张。我心想没有随身携带大额现金,总是安全的。半路上,五六个蒙面的匪徒手持ak-47,朝天开了几枪。我们被迫停下来,我被这帮匪徒用一块臭烘烘的脏布蒙住了眼睛,一只手在我身上胡乱摸索,裤袋里的手机、几千奈拉的现金被摸走了,公文包里的支票也被其中的一个蒙面匪徒抢走。支票我倒是不担心,抬头对不上,他们抢走了也入不了账。后来不知被带去了什么地方。我以为我死定了,杀人不眨眼的“博科圣地”是不会给我留任何活路的。栽在他们手里的人,只有一个“死”字。我心乱如麻,在颠簸的后备箱里蜷缩成“丁”字型。车速很快,我的头磕得咚咚作响。我在心里祈求,他们给我一枪吧,死个痛快。千万不要像杀害那些村民那样,将我一块块分尸。我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中。

    下了车,我从后备箱里滚了下来。双手被反绑着,双腿窝在角落里太久,几乎是麻木了。我挣扎了好久才缓缓站起来。没等我站稳,他们就拉着我向丛林里走。我想那应该是一片丛林,脚下杂草丛生,根本没有路。带刺的草木透过我的裤子,已经划破了腿上的皮。不过在强大的恐惧下,那样的疼痛根本就不算什么。走了很久很久,可能是五六个小时,也可能是七八个小时。由于蒙着双眼,我对时间的流逝也没有了准确的判断。

    这是要去哪里?绑架我的人是什么来头?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双脚在不停地移动,我的思绪也在不停地转变。我只能自问自答,给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一个合理的解答。这次碰上的,必然是博科圣地了,我们连夜要去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大本营了。在那里,或许我还可以见到那些被绑架而来的两百多名女生。他们要绑架我一个中国人做什么呢?会有人知道我被绑架了吗?大使馆的人会来营救我吗?

    怎么可能!我一个微不足道的生意人,就算抛尸荒野,有谁会关注呢?对了,john怎么不和我一起呢?后备箱那么小,只塞得下我一个人。难道他在别的车子上?我不回去,戴力总该会担心吧!他会去向大使馆的人求助,他还会去当地的警察局报案。戴力啊,是生是死,这次全靠你了!

    突然他们停了下来,将我反绑在一棵树上。那是一棵很大的树,我反手环抱着树干,一只手也碰不到另一只手的手指。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他们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已经听不到脚步走动的声音。绳子绑得太紧了,我根本动弹不得,更不要说挣脱绳子逃跑了。此时,我已是口干舌燥,也没有挣脱的力气,就倚靠在树身上,不做挣扎了。

    我能明显感觉到已经是夜晚了。温度骤然降了下来,不知是什么动物在远处嗷嗷叫着,那叫声很有穿透力,感觉是在远处,又感觉是在附近。别是什么要吃人的动物吧!非洲的丛林里,毒舌猛兽,什么没有?

    我又渴又饿,脑子还是不停转动。脑子还是清楚的,恐惧害怕的感觉就是清晰的。他们将我吞噬,将我撕扯成碎片。我实在是太累了,脑子也歇了下来,生生死死不去想它了。

    后来我才知道,丛林里最恐怖的不是毒舌猛兽,是毒蚊子,这些游荡在丛林深处的毒蚊子是有多久没有这么跑餐一顿了,无数的蚊子围绕着我飞,浑身上下,除了脚上穿着厚厚的鞋子,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蚊子包。我的身体敞开着,手也被反绑着,只能任由他们吸干我的血。起初还能感觉到痛痒,后来整个身体都麻木了,意识也变得模糊。

    记不得是被绑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戴力坐在床边,对我笑。床架上挂着两瓶营养液,细长的输液管一直延伸到我的手背上。我没有一点力气,也不说话。眼睛睁了一会儿,我又睡着了。

    第二次醒来,我稍微有了点精神,对戴力说了几句话。不知他听清楚了没有,我说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恐怖的梦。

    过了一个多礼拜,我才能下床走路。多走几步,还是感到浑身乏力。戴力这时才告知我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说:“你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轻声说道:“我被绑架了是不是?我是怎么逃回来的?我记得,我好像快要死了。”

    “你哪里是逃回来的!你是用六十万元人民币赎回来的。他们让john回来捎话的。”戴力坐在对面,郑重地说,“让我准备好一笔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幸好碰到的是小绑匪,要的钱不是太多,我就给了。满满一大袋子的奈拉,他们拿了钱,把你扔在路边,你那时昏迷不醒,身上全是肿块,被毒虫子咬的。”

    “你倒是听话,他们要六十万,你就给六十万。如果不给呢?”我有气无力地说。

    戴力听了十分不悦,好像是我在责怪他好心办了坏事,厉声道:“不给的话,他们说立即撕票!杀一个无足轻重的中国商人,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文思,你安全回来就好。好好休息吧,别想了。”

    我点点头,就不再多问了。六十万。这笔钱他们得来的也太容易了。怪不得在非洲的华人频繁遭到绑架。

    破财消灾,是我们传统文化系统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金钱上的花费可以驱散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厄运,或是抵挡还未降临的厄运。中国人对于金钱有时候斤斤计较,有时候却又大方到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所以,只要绑一个中国人,很少有不来交赎金的。这也是中国人在非洲频繁遭到绑架的原因之一。

    我还在尝试着回忆,但中间这一段是没有印象的。“你一回来,我就把john开除了。我怀疑,是john和外面的人串通好的,里应外合,讹我们的钱。这帮死黑鬼,平时待他们不错,怎么还恩将仇报了呢?文思,这次你受苦了。以后在用人方面,我会多听取你的意见。”

    “以后……以后,以后。”我神情飘忽地说,“戴力,我想回国了。我只是说我自己,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好好干。把现有的资金盘算好,出的六十万从我那一部分里扣。”

    戴力不语,惊讶地看着我。

    “经过这一次的事件,我已经把钱财看淡了。欲望是无止境的。我累了。”我吃力地说。如果以前对于金钱有过迫切的追求,也是因为生活所迫,为了娶小雅。

    苦苦等待的人已经变心了。那些为她吃过的苦,受过的累,也该到头了。

    戴力还是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他开口了:“我们一起回去吧。那六十万的赎金不能由你一人承担。其实我也一直有这个念头,只是一直想着多赚点钱好回去娶媳妇,就一直忍着没说。现在回国,我们也算是几百万资产的人了,比起以前的一无所有,有什么不满足的。”

    话虽如此,怕是戴力心里还有不甘。我从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来,就不能再不把这条命当一回事了。我是去意已决。

    他心里也清楚,这次遭遇绑架的人是我,下一次就说不定是他了。他也害怕。我一旦走了,他自知很多事情他一个人是搞不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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