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我和戴力坐在车里，他转过头，眼里闪着亮光，说：“文思，我有个提议。我们现在赚了不少钱了，为什么不在这里买一块地呢？买了地，再建造我们自己的仓库。如果面积够大，修的仓库可以自用，也可以外租。我们租的那么小个仓库，一个月还好几万的租金。我们应该把眼光放的远一点，你说是不是？”戴力眼里的光芒就好像是一个小孩子在和一个大人诉说一个伟大的梦想。梦想遥远得看不到头。
我并不想泼他的冷水，但是眼前的安全局势使我不敢往那一个方向上去想。我轻轻一拍他的肩头，微笑说道：“真是看不出来，你还是这样一个有远大抱负的青年。不过现在就谈买地建仓库的事，为时尚早。你想想看，万一阿布贾发生了暴乱，或者是什么传染疾病，又或是博科圣地的势力蔓延到了阿布贾，我们是可以随时回国，银行里的钱也可以随时转回去，那地，那仓库，就永远在这儿了，带不走的。”
戴力一听，眼里闪烁着的光芒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沉默。戴力无言反驳，他确实疏忽了外在的不稳定因素。戴力就是这样的性子，干起事情来有一腔激情，风风火火的，却不一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我们彼此了解，可以互补。
戴力闲暇的时候，总在和一个人打电话。听他说话的语气，可以知道对方是个女人，似乎他很喜欢她。从他打电话的时间来看，那个女人应该在国内。可他从未和我提起过，我只记得他和我说过，他曾经的女友章红霞，因为他没有足够的物质条件离开了他。他在这一件事情上，很受伤。大概这也成了他远赴非洲的原动力之一。
我猜想，应该是这次回国去相亲了，新谈的对象。在此之前，他或许还沉浸在对章红霞的惋惜和愤恨里。走出来也好，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他付之一片深情。我调侃道：“哥们看上了哪个年轻貌美的人了？我认不认识的？每天工作忙得够呛的了，还要谈情说爱，你倒是累不累，腻不腻啊！”
戴力也用相同的口吻说道：“恋爱不就是这样嘛，恨不得黏在一起，腻在一起。你是个冷血动物，我可不能和你比，我可是风情万种美少男，事业是我的生命，爱情是我的灵魂。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爱情还是不能抛。”说到爱情这个话题，戴力更是滔滔不绝了。
我听了，心里却一阵惘然。
戴力更是没完没了了：“你说说看，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小雅愿意跟着你。你一走就是好几年，小雅一个人在国内，守着你们的家，随时等你回去。这样的好女人，世界上已经所剩无几了，你是得有多么幸福！我怎么从没见你在电话里和她说几句肉麻的话，甜言蜜语一番呢？你小子会不会谈恋爱的？得向我学学。”
戴力像个爱情专家一样发表他的长篇大论。回想起来，我好像真的没有那般热情过。如果以前，我像戴力一样，隔三差五地和小雅煲电话粥，时不时和她说上几句甜言蜜语，她是不是就不会变心了？我在心里反问自己：是不是我做错了，小雅才会离开我，扑向别人的怀抱？我和小雅，到底有没有过难分难舍的过往呢？应该还是有的，只是想起来都觉得模糊。
我望着窗外路边的行人，三三两两，与我们的车子快速地擦肩而过。我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已经太晚了。”
“对，是太晚了。”戴力耸耸肩，语气轻快地说道。听了这一句回答，我怔住了，瞬间失语。难道戴力知道我和小雅感情上出现裂缝了？他是如何知道的？
“你们已经结婚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你们现在只需要好好经营婚姻的坟墓。爱情，对于你们来说，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不是吗？”戴力笑着说着。多么轻快的言辞！
听了后面的话，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戴力还不知道我和小雅的事。如此一来，我还可以把那一道伤口深深的隐藏起来。
在阿布贾的日子每天都忙忙碌碌，好像有做不完的事情等着自己。我对戴力说：“怎么这样多的事情，好像连睡梦里都在盘算着明天要干什么。我已经沦为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了，没有思想，没有感情。”戴力颇不以为然，笑答道：“你是在盘算着一天到底赚了多少钱吧！没看出来，你会一颗心完全投入到事业里来。”我笑而不语，顾自忙自己的了。
我企图用忙碌麻醉自己的内心，当我以为已经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时，多少是有点自欺欺人的。在忙碌的缝隙里，我的思想由不得自己，会从那缝隙里飘出来，循着内心的愿望，去到一个人或是一件事那里。在某种意义上讲，戴力是那个令我苦痛的源头。自从那一次我说破了他的恋爱，他于是一点不避嫌，吃饭的时候、外出的车上、一起散步的路上、甚至忙着装货的时候……他戴着耳机，肆无忌惮地说着抹了蜜一般的情话，完全当我是不存在的。
每当这个时候，我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假装自己也是个有爱情，有恋人的人。可是，每一次都失败了。一听到戴力那如烈火般热情，如流水般柔情的声音，我就感到无限的失落茫然。我瞒得了戴力，也瞒不过自己，我根本就找不到那个内心依附的点。在空下来的时候，我在脑海里搜索，竟然找不到一个可想、可念、可呵护、可怜惜的女人。
小雅？程珍？都不是。
可是，一个男人的心不该是空落落的，至少要有一个女人在那儿作为精神的寄托。第五个月的时候，戴力说我憔悴了，说他终于相信我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我们的事业中了。我的憔悴有一大半的原因，是身体的寂寞和内心的无处着落。只是戴力不知道罢了。
戴力完全不知，他以为我婚姻美满。
是的，在戴力看来，小雅不管我是身无分文的穷小子，还是事业有成的大老板，她都始终如一地跟着我，不离不弃。一个男人有这样一个女人，这是多大的幸福和幸运。他却没有这样的福气，他曾经的女友章红霞，因为他的贫穷落魄离开了他。和章红霞比起来，小雅强太多了。
在我看来，他一直是个情场不顺的失败者。他现在每天无遮无掩的在电话里谈情说爱，或许正是做给我看的，是为了扬眉吐气。在向我展示和炫耀，他也找到了一个值得去爱的女人。
他哪里会知道，在爱情的这一场战役里，他只是失败了，失去了阵地；而我表面上看起来是胜利的，守着的阵地却是为别人而守的，我的征战都是荒唐可笑的，我才是个十足的失败者。小雅带给我的创伤是无法抹灭的，即使伤口在时间的治愈下已经慢慢愈合，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我永远也忘不了。在石矿的时候，有程珍的陪伴，那痛苦还不怎样的明显。程珍的怀抱是我的避难所，我带着一身的伤扑向她的怀抱。那样的结合，是出于我个人的目的，类似一种消极的沉沦和自我放逐。现在我主动走出了程珍的怀抱，像是从一场宿醉中醒来，头脑终于是清醒的了。
清醒的头脑在忍受漫长孤寂的夜时，在夜的帷幕下，寂寞能生出寂寞，无处排泄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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