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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趟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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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险象丛生的日子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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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成交价是每个月支付五万奈拉,从下周一开始警察就来我们石矿。

    回去的路上,hse为谈到了五万奈拉,颇有点得意忘形,说:“就几句话的事情,每个月为刘老板节省了一万奈拉,你说他应不应该感激我们?”我不去看他,转而望向车窗外,湛蓝的天空下挂着朵朵白云,像极了棉花糖,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来。

    到了石矿,hse一下车就跑去地磅房找刘老板,刚好刘老板在那儿。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说局长怎样忙得都没时间理我们,又说局长起初根本就不肯派警察过来的。我在一旁听着,不得不佩服hse的口才,简直比我强多了,省略一部分内容,添加几个字,再转换一下说话时的表情,一件事情就完全按照他的意思发展了。

    刘老板夸奖hse事情办的好,外交能力强。刘老板还是不放心地问了我一句:“文思,五万奈拉是底线了吗?有没有可能再少点的?”没等我回答,hse向我瞥来惊恐的一眼,那眼神里有一丝强势,有一丝恐慌。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想说破。刘老板这样不信任我,我为什么还要为了他的利益,与hse互撕呢?我淡淡的说:“hse不是说了嘛,现在人手紧缺,好多公司愿意出更多的钱也请不到人,多亏了局长对我们特殊照顾了。”我顺着hse的意思说,他的惊恐的神情终于舒展开了,冲我会心一笑。刘老板以为他掌控着一切,然后他却被滑头滑脑的hse掌控着。而我,只是第二个陈俊升。我的离开,便是hse又一次胜利的标志。

    我已经失去了刘老板的信任,他甚至派hse在背后调查我。我想,在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还是离开吧。再说了,戴力那边也需要我尽快过去。如果我现在和刘老板提出离职,他势必会找出许多的理由克扣我的工资。刘老板的为人处世,我心里清清楚楚,绝不肯吃一点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最好是他先提出让我离职,这样走的时候工资一分钱不会少,办离职手续也容易些。

    以前从来不参与工人们晚上打麻将,那一段时间天天和工人们混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我自己掏钱让拉货司机从外面捎来啤酒、烤肉,大家一边打麻将,一边喝酒吃肉。几瓶酒下肚,就什么都忘了,忘了思乡情,忘了在非洲的漂泊苦,忘了博科圣地。再喝几杯,兴致就更高了,趁着酒劲高歌几首。整个院子都被搅得不得安宁。刘老板有些坐不住了。

    除此之外,我天天和程珍腻在一起。我们两个坐在地磅房里,言谈里都是甜蜜,你一言,我一语。即便不讲话,互相对看一眼,也是眉目传情,每个角落里的空气都散发着恋爱的味道。程珍本来就一心扑在我身上,我稍微有一点回应,她就真的忘乎所以地陷了进去。刘老板坐在地磅房里看我们眉来眼去,终于坐不住了,给了我一大堆理由,让我立马走人。我暗地里浅浅一笑,心想,目的终于达到了。我仍旧失意丧气地对刘老板说:“刘老板,在工作上我并没有大的失误,你就这样让我走,好歹给我一些补偿。按照国内的法律,无缘无故辞退员工的,是要补贴一个月工资的。要是按照尼日利亚当地的劳动合同法来办,补贴的就不仅仅是一个月的工资了!”

    刘老板瞪圆了一双眼睛,厉声道:“工作上没有大的失误?你带着那帮工人每天晚上渴得烂醉如泥,还和程珍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把公司弄得是鸡犬不宁,你还有理了!”

    我也毫不示弱,继续说道:“我有没有理,不是你和我说了算的,是当地的劳工部说了算。既然我们说不清,那就去劳工部说吧!”

    好几次黑工由于合同纠纷把我们公司告上劳工部,劳工部的人来传唤,刘老板基本都是派我去处理,有时候会带上hse。每次到了劳工部,不管有没有理,都要出钱。有理的时候,只需要给劳工部办公室里的人一点小费,就把黑工压下去了。没理的时候,要出双倍的钱,一是黑工的补偿费,二是小费。反正小费是少不了的,不给小费,有理也会变成没理。刘老板不会不知道这个办事“准则”。他沉默了一会儿,松口了:“你以为拿劳工部来吓我,我就被吓住了吗!你小子还嫩了点,别忘了姜还是老的辣。看你一个穷小子跟了我这么久,得得得,就多给你五百美金当做是路费吧。明天就给我滚蛋!”

    刘老板抛下几句狠话,转身气喘吁吁地走了。我一听,那语气里明显底气不足,是有一点发虚的。明天就能走了,我按耐不住心里的兴奋,连忙给戴力去了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今晚是在石矿最后一晚了。兴奋里夹杂了一丝惘然,世事难料,好像每一天都是不可测的。不知未来,又有什么在远处等我。

    那一晚,也是我和程珍的最后一晚。她躺在我的怀里,无限伤感。其实我心里也有不舍,长久以来的相处,都已经习惯对方了。屋子里到处都是程珍的味道。我原以为我一直掌控着全局,临到离别,我竟然也有点入戏了。

    “你这么一走,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程珍眼里噙着泪。

    “我是有家室的人……我现在没有办法对你做出任何承诺。”我说着这样虚伪的话,却把她搂得更紧了。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罪恶感。

    程珍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急切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再一遍遍提醒我你已经结婚。我不求和你天长地久,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破坏你的家庭。我只是不想这么早就退出了你的世界,你的生活。以后很漫长的人生里,你的喜怒哀乐都将与我无关。我只是受不了这个。不能长相厮守,至少,偶尔可以出来见见面,让我知道你的近况,让我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还在等她亲口告诉我,她也是有家室的人,我们之间,只能各得其所,各自安好。如果她说出来,我会很慎重地考虑我们的“以后”。

    也许话到了嘴边,她还是没有说出。她根本就不能诚实地对我说:我不能和你天长地久,是因为我也同你一样,有婚姻在身。

    诚实一点不好吗?和一个真诚的人在一起,那个人的真诚能唤醒你内心的真诚;和一个虚伪的人在一起,会让你不自觉地成为一个虚伪的人。

    我为什么要和另外一个男人共同占有小雅?我为什么不直接揭穿她,离开她?

    我为什么要和程珍在一起?我真的爱她吗?这种爱是出于爱本身,还是出于对小雅的报复?或者,是由于太孤单了,和程珍在一起只是为了排泄黑夜里的寂寞。

    我讨厌这样的我,虚伪,巧言令色。我为什么要变成曾经无比痛恨的那一类人?我还有没有好好去爱一个人的能力?我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爱,纯碎的爱,没有杂念的爱。我究竟还有没有这样一种能力?

    我知道,我病了。我需要离开这里。

    我感到困顿,乏力,无话可说。于是,我轻描淡写地说:“这样还不容易,我们可以效仿牛郎和织女,一年见一次面。”

    “你不是牛郎,我也不是织女。你以为牛郎织女每年踩着鹊桥相会,那很浪漫吗?两个相爱的人,如果一年只能见一次面,那是多大的折磨啊!是刑法,是痛苦的种子,是地狱里的熊熊炼火,是王母娘娘为了惩罚牛郎织女,是为了折磨他们。”程珍一向是个冷静的人,怎么现在这样不理智,一味的儿女情长。经她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几分道理。牛郎和织女如果就此不见,迟早有一天他们会从恋情中回过神来,然后慢慢的放下。是的,时间是良药,虽然当事人在当时都不肯承认这一点。可是王母娘娘偏偏要他们一年见一次,使他们永远也忘不了对方,也得不到对方。

    她能感悟到这个地步,说出这一番情意绵长的话,确乎是对我动了真心了。两个相爱的人一年只能见一次面,想想也是件折磨人的事。可惜我要辜负了她的一片情谊了,我不能因为她爱我而去爱她。这一次,我要遵从我的内心。

    第二天一早,david开车出来买东西,我就搭了他的顺风车出来。车子到了洛克贾市区,david就不好意思地和我说:“jack,我们到市区了。刘老板他不让我送你去阿布贾,真对不起……我真不希望你走,你是一个好人,比刘老板好多了。现在你不是我的上司了,你是我的朋友。如果我来阿布贾了,我会来找你的,希望你不要忘记我。”david黝黑的脸颊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显得炯炯有神,我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流泪了,当着我的面!

    我有些不知所措,柔声说道:“对,我们现在是单纯的好朋友了。你不用为难,我理解你的处境。就把我送到车站吧,我坐巴士去阿布贾,我的朋友会在阿布贾接我的。”

    我下了车,david帮我把行李从车厢里拿下来,两只手交叉握着放在身前,看着我。“jack,再见!”他的声音又开始哽咽了。一个大男人,总是哭哭啼啼的,真是刷新了我对非洲人的印象。我走上前,和他深深地拥抱了一下。人都是有感情的,好几次我们两个人出生入死,与危难擦身而过,全靠他的协助和掩护。和他近距离的拥抱中,这一次,我几乎没有闻到他身上的狐臭味或是汗臭味。

    嫌弃他这么久了,终于不再嫌弃他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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